贾雨村紧走两步,将她紧紧拥抱入怀,低头用下颌蹭了蹭她的秀发,鼻端氤氲着皂荚清新柔和的气味,分别的四十二天,他夜夜想念。

    青蝉绿萤也十分欢喜,将泽儿抱走,留他二人互诉衷肠。泽儿才两个月,竟生出了心眼,哼哼唧唧不愿离开,眼珠子只跟着陈菲冰背影。

    当然是被无情抱走了。

    陈菲冰肢体僵硬,任由他拥着。贾雨村闷笑,“阔别太久,不认得了?”

    他的嗓音依旧冷润,如磐石,也如珠玉,让她迷迷瞪瞪,似乎回到初见他的时候。

    她终于委屈大哭,“我等了你好久。”

    贾雨村凄然心酸,他也盼着,等着,现在,他们终于团聚。

    在刑部大牢,他生出一丝懊悔,不该意气用事,连累了娇娇。

    两人拥抱良久,方进屋坐下喁喁低语,说些分别后的事情。

    贾雨村这才知道,是李真去书陈矩,请陈矩照拂,这才有他从锦衣卫转刑部审讯事。

    若一直在锦衣卫,那王祯阴鸷狠毒,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也是陈矩和叶慎之多方活动,才有他罪重法轻不过革职的处罚。

    贾雨村唏嘘,“宦海艰险,若非贵人相助,此次真是将命交代了。”他有些灰心,“我从小受儒家教育,立志忠君报国。可如今官场,德政不能救世溷乱,赏罚不足惩时清浊,步步艰险,处处掣肘,我倒生出东篱林下之意。”

    陈菲冰有些讶然,沉默好一会儿,方迟疑道,“我们如今宽裕,这也很好。只是,你一身才学,满怀抱负,我怕你……”

    贾雨村知道她想说什么,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笑道,“那并没有什么,你不必替我遗憾。如今倒觉得古人说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也不错。”

    也是很令人向往的生活呢。

    官场险恶,朝不保夕。

    如花美眷,细水长流的安稳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陈菲冰眼圈红红,“走,我们去见叶大人。”

    贾雨村刚来时已匆匆见过叶慎之,陈菲冰替他收拾梳洗一番,他又恢复了几分爽朗清举。

    叶慎之正和夫人贺氏商量打点礼物诸事,见他二人过来,贺夫人忙往里让,“快进来坐!”

    陈菲冰在叶府住了大半月,和贺夫人早已相熟,忙扶住贺夫人请她坐了,自己方坐下。

    叶慎之安慰道,“你也不必丧气,官场浮沉乃常事。你有功名在身,耐心等个起复机会,到时候,老夫自然助你一臂之力。咱们依旧是一家人,以后往来,不要生分。”

    贾雨村拱手谢过,沉吟了下,终究还是开口,“官场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再者,我耿介严酷,于仕途,并不适合。此番大难不死,也算提醒了我。明日我二人便回胡州,将广泽抚养成人,不枉萱萱拼命保他。”

    叶慎之听他意思,倒像卸甲归田,不愿再回官场,不禁皱眉,“男儿大丈夫,岂能因一时困厄泄气!你且安心,将来自有你的前程!”

    贾雨村歉然,“我并非沮丧。只是这一遭,倒让我明白什么最重要。”他看了眼陈菲冰,“男人未必要在仕途用心,一生不过几十载,每日过得得偿所愿,并没什么不好。”

    叶慎之饮了会茶,方道,“你是想效汉张敞?”

    陈菲冰知道张敞的故事,没想到叶慎之这样的老学究老古板竟拿张敞举例。

    张敞作为京兆尹,工作能力突出,一下班就赶回家,甚至不惜用扇子拍马疾行,只为能快点见到心爱的妻子。

    早上上班走,还会为她画眉。

    言官在大殿弹劾他有失男儿气度,有损官员形象,汉宣帝垂问,张敞竟出虎狼之词:我听说夫妻闺房之事,有更甚于画眉的。

    这件事之后,张敞仕途止步于京兆尹,大好前程挫折。

    贾雨村自然也清楚叶慎之意思,坦然点头道,“是。”

    叶慎之将茶盏重重放下,“老夫当初看上你,就是为你身上一股子韧劲。罢罢罢,只当老夫看走了眼!”

    他知道劝也无用,再不欲多说,颇有些意兴阑珊。

    他二人再次道谢,方告辞离开。

    陈菲冰小声道,“叶大人很生气。”

    贾雨村握紧她的手,“不妨碍我们从此逍遥天下。你还记得那支签么?竟准的很。”

    陈菲冰当然记得。

    那签写,问缘份,有情人终成眷属,问归宿,逍遥神仙美眷。

    如今真算是应了。

    而那个魔方编码9号的真爱小方块,在这时满了。

    大脑中还显示,可点击方块,召唤隐藏盲盒。

    她瞬间呆住,惊诧的看了眼贾雨村。

    贾雨村低下头,温柔问,“怎么了?”

    陈菲冰有些甜蜜的慌乱,忙道,“突然想起,刚忘了说,将萱萱嫁妆送还叶府。”

    贾雨村道,“我之前提过,叶大人意思,不必归还。留着好生养大那孽障。”

    第二日,两人启程回胡州,叶慎之推辞身上不适,没出来相送,贺夫人前前后后打点,还流了几点子场面的眼泪,陈菲冰酝酿情绪,憋半天,只憋的眼圈通红,和叶府众人依依惜别,这才上了马车。

    一路上晃晃悠悠,走走停停,边行边逛些名山大川,倒也意趣盎然。两人十分契合,又爱游览山水,一日中倒有大半日在寻幽访胜。

    贾雨村如今无公务劳形劳神,顿觉神欢体轻,现在总知道为何古人仕途不得意,爱归隐田园,肆意畅游。

    人生乐事,总要占一头。

    沿着长江顺流直下到了江阴,正值江南七月,贾雨村道,“芙蓉城遍植荷花,不妨多盘旋两日。”

    陈菲冰疑惑,“芙蓉城?”

    贾雨村微笑,“没错,江阴别称芙蓉城。”

    陈菲冰知道五代时花蕊夫人喜爱芙蓉花,后蜀先帝孟昶便在城墙上遍植芙蓉树,故成都又称芙蓉城。

    怎么江阴也叫芙蓉城?

    贾雨村携她下船,“苏轼听说芙蓉仙子梦游,在澄江结成佳偶的故事,有感而作《芙蓉城》,江阴也便有了芙蓉城的美名。”

    陈菲冰汗颜,苏轼诗词她读过几首,还真不知道这首诗。

    当一座城市有了文化底蕴,连草木也变的耐人回味。

    和大学霸在一起游览,一片瓦一座山都有了动听故事,再不是枯燥无味的,呆板无趣的。

    贾雨村指着江面道,“这里是万里长江极窄处,守江必守江阴,自古是咽喉要塞之地,韩世忠、岳飞、辛弃疾都在这里文治武治过。江阴珠犀鱼蟹富有,比如州繁盛。这里有位文友,我十分钦佩他,”他牵唇轻笑,“你来猜猜,是谁?”

    陈菲冰脑子搜罗一圈,诚恳道,“你请说。”

    贾雨村笑,“振之兄大概会哭死,你竟不知道他。”

    陈菲冰急道,“你文友那样多,我哪里知道他是谁?再说我也不想知道。”

    贾雨村顺了顺她的毛,“他性情放旷,最爱游山历水。他也多次相邀一起担风袖月,我总无暇。咱们既来江阴,一定要去会会他。”

    沿五泻漕河直下,两岸人烟阜盛,叫卖婉转,船只来往稠密,一派繁华气象。

    快到才换了车马,又行了半日,方停在一处黑漆大门前。

    贾雨村先下马车,又伸出手,欲扶她下车,陈菲冰张开双臂,猛的跳下来挂他身上,双手紧紧搂住他脖颈,“吓你一跳!”

    贾雨村托住她闷笑,“十分皮。”

    将她放下来,又帮她顺了顺飞舞的长发,这才挽了她去敲门。

    僮仆听说是胡州雨村,忙请他们进,“我家主人早上收到信,一直等着呢!先生快请,快请!”

    才穿过院中粉壁,早有一清隽俊朗男子大笑迎来,“雨村兄!真意外之喜!”

    来人不过二十许,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衬得浓眉更加英挺,眼神直率清明。大概因为肤色,笑时候显得牙齿格外洁白,完全可以给牙膏代言。

    贾雨村含笑回礼,“冒昧叨扰,还请兄见谅。”

    这位叫振之的青年皱眉笑骂,“说哪里话!我日日盼着呢。这位想必就是雨村兄多有提及的陈姑娘,幸会,幸会!”

    陈菲冰忙屈膝行礼,“不知高姓大名,不敢称呼,见谅。”

    那青年啧了声,不满的看了眼贾雨村,“原来雨村兄竟未提起我!”说罢拱手作揖,“免贵姓徐,名弘祖。可以叫我振之,有师长说我面有烟霞气,又因我酷爱游历,喜与烟霞为伴,故号霞客……”

    他还在叭叭介绍,陈菲冰惊呆了,真的是惊呆了。

    他他他!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徐霞客!

    她羞愧极了,主要是不知道徐霞客是江阴人,更没想到这个真实的人物会出现在这个虚拟的世界。

    徐霞客看她瞠目结舌,有点莫名其妙,也有点迷茫,“是在下话太密,惊扰姑娘了?”

    陈菲冰如梦初醒,忙摇摇头,转而兴奋激动地从腰侧锦囊掏出诗筒,取了张小纸条和笔出来,满眼冒星星,“您能给我签个名吗?真的我可敬佩您!天啊我竟然……我竟然见到了活人!活的啊!”

    徐霞客噗嗤笑了,“在下可理解了雨村兄说的

    奇妙为何意。”

    贾雨村不自然的咳了声,陈菲冰忙收敛起尊容,但忍不住又犯了职业病,“请问徐先生,您遍历九州,足登五岳,为何行迹不到天府之国的四川啊?四川那么多名山大川,美食美人!”

    徐霞客愣了下,“啊?我……我不知道啊,我有想去……还没来得及?”

    陈菲冰继续追问,“如果您的人生用一句话总结,您会如何总结。”

    徐霞客豪气顿生,“大丈夫当朝游碧海而暮苍梧!”

    陈菲冰无比赞同,“对对对!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徐霞客疯狂点头,“对对对!这话说的又直白又戳心窝!就是的呢!”

    两人相谈甚欢,贾雨村将不满表现在了脸上,他说,“振之,你话太密了。”

    徐霞客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嘿嘿笑,“啊呀,陈姑娘十分对我脾气。走走走,酒水已备好,为二位接风洗尘!”

    徐霞客的母亲王孺人听说有客来,让丫头带了陈菲冰过去,言谈片刻,她连声夸奖,“好模样,好见识!来,坐我旁边,同我说说你这一肚子的新鲜事……”

    徐家良田万亩,房屋百间,是江南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这接风宴也整得十分场面,陈菲冰咋舌这满满当当的珍稀菜肴,徐霞客一直让菜,“尝尝这儿的黑酒,舒筋活络又健脾开胃!配大闸蟹一绝!”

    看上去颜色如墨,陈菲冰啜饮了一小口,甘甜绵软,竟十分爽口。

    徐霞客酒饱饭足,心满意足的喟叹,“老弟,不是我说你,走仕途有什么好?挣那三瓜俩枣,操不完的心!你还记得我老爷爷?满腹才学,名满江南,和唐伯虎那档子倒霉事,回来后一直进京维+权,三十来岁就抑郁而终。我家祖上可是出过许多高官的,自那之后,便不再热心仕途。听哥的,与我一起遍游天下,吃吃喝喝,我爱藏书,你有才学,咱们强强联合,再造几本像《闺苑》一样的年度畅销top1,岂不是流芳百世?”

    贾雨村笑了笑,“我在著书立传上栽了一次,兄还怂恿我写书。我也不想流芳百世,只求余生安稳,再无它愿。”

    徐霞客指着他笑,“你看你看,美人在侧,英雄气短。女人阻挡不了我前进的步伐!”

    陈菲冰心里吐槽,是啊,女人阻挡不了你的步伐,要不是你那都姓了李的好大儿,哪有你后世那样大的名气。

    嫁给这样不靠谱的文艺青年,无异于守活寡,啧。

    在徐家逗留几日,贾雨村要走,徐霞客苦留,“我一年中难得在家,刚巧你来,我很快活。不妨多住些日子,反正你也无甚要事,明儿咱驾上车马,去顾山看看,听说今年结的红豆圆润红艳,给你家这小美人求一串,岂不是一片心意。”

    这话说的贾雨村犹豫了下,“也好,后日是必定要走了。”

    那顾山红豆相传是梁昭明太子所植,结实看缘分,一年有十年无,没想到他正好赶上,只是不知道还能得到不。

    徐霞客知道他心思,拍拍胸脯,“哥路子野!有钱!莫说一串,三串五串也有!”

    贾雨村知道他没吹牛,能弄来马照变相公费旅游,他是路子真野,敢钻空子。

    第二日秋高气爽,已有微微冷意,陈菲冰换了一身藕荷色夹棉衣裙,是王孺人命人连夜改的,用的是当地有名的徐家布。这布出自王孺人之手,布料细密平滑,竟比官造的料子还好。

    到顾山也不远,不过小半个时辰,才下马车,放眼望去游人如织,善男信女将许愿带挂满沿路,边走边看也十分有趣。

    那红豆树有几人合抱粗,青枝绿叶,树荫浓密如伞,虬盘参天,仰头望去,蔚为壮观。

    陈菲冰也学众人拜了拜,挂了红绳,回来时看见一壮年男子负手而立,嘴里吟哦,满脸感慨。

    只听他念的是:

    【金尊檀板落花天,乐府新翻红豆篇。

    取次江南好风景,莫教肠断李龟年。】

    贾雨村忍不住开口,“我朝正太平不易,兄此言过于颓丧。”

    听人品评,那壮年惊讶回首,面色也不恼,拱手道,“听兄言语,定是官场中人,不知高姓大名。不才钱谦益,可叫我的号牧斋。”

    陈菲冰又一次震惊的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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