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问自从知晓自己为神那会儿,便开始了解龙到底生了哪九子。

    所以她看到记忆中的大眼睛尖嗓门男人,才会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最符合的四神子:大青蛙蒲牢。

    但这应该是断燎夸张的表演碰巧符合了鸱吻印象中的蒲牢形象,唤起了这个画面,而非是蒲牢此神本身关联着迟问近来的什么经历。

    毕竟那六哥霸下的设定,想来才更符合迟问目前的“遭遇”。

    负重嘛,老六他最喜欢的,套着龟壳还不够,驼碑文、承四海万山,他的形象就没有轻松过。若说鸱吻因好吞喜敛而有“肆取”神力,那他因沉稳负重而有“压制遏抑”之加持,也很合理。

    “霸下啊,那巧了,我正要去这神子的庙里寻人呢。”断燎抬手往街尾一指,“今儿还是选献山小花的日子,可多美人儿扎堆了,走呗走呗,赶紧的。”

    断燎其实是出来找付风远的。

    那孩子说不喜欢热闹,所以喊他去哪里逛他都不去,结果一听说今日灵庙要选献山小花,倒是意外地起了个大早,饭也没吃便去了。

    “他是不是当鬼修当久了,太寂寞啊。”断燎疑惑,又觉得情有可原,“鬼修不可嫁娶的规矩究竟是谁定的?啧啧啧造老孽了,阿风那么年轻,那么板正,还会画风阵,多好的孩子啊。”

    断燎以前并不算认识付风远,但他认识月辉院,那些鬼修又不跟妖修抢资源,他这当师公的,自是见一个怜爱一个,生怕人家不擅交际,在这同皁山里被谁给骗了,那他身为长辈兼导游,岂不罪过。

    于是便急着出来寻了,结果倒先碰上了路笺和迟问这对小夫妻,还意外解决了发小血统之谜的小麻烦,实乃天眷。

    只是那两人跟着断燎走到了灵庙,围观选美的人实在太多,他独自一人叨着叨着被卷入了人潮,而那两位则尚在最外一层,暂时怕是挤不进来了。

    杵在人群末尾的迟问朝回头的断燎打了个手势,示意师公先自己玩。

    她是真服气那妖,虽是狐蛇混血,却相当鸡贼,把迟问和路笺都安排得妥妥的。

    那家伙很明显,是早就知道了路笺的身世与血统。

    可他却能忍着不与路笺本人说,也不与频频试探的迟问说,只步步引导,让迟问自己解密,自己去踩那不知会不会炸的雷。

    而直到这解完谜题的最终时候,他依然拿捏住了迟问,把安抚路笺的工作留给了她,自己则凑下一个热闹去了。

    “你感觉如何啊?”迟问认命,技不如人,干点收尾工作也是她该。

    “不饿。”路笺看起来十分平静,仿佛刚被揭开是魔物嗜血所生的,并不是自己。

    “擅自帮你溯源血脉,又把真相这样没轻没重地抛给你看,是我不对。”迟问今天不知已反省了几次,简直反出了惯性。

    但仔细想来,如此没有分寸的做法,她竟是第二次做了,身而为神,她居然数十年也不知进步,反而是路笺,已稳定许多,没有炸毛,也没有暴走,简直鬼界楷模。

    “我自己能活,没有仇怨,不必寻亲,也不想找什么同族。”路笺在最混杂的同皁山和最纯净的天宫都待了很长的时间,他就如断燎所言,不是个容易受影响的人。

    “好,我——”

    “——但现在我觉得,把小羊找出来也不错。”路笺又说。

    “嗯?”迟问反倒惊奇,小仙兽居然有所求了。

    “他,不能留。”路笺歪了歪头,笑得很慈悲。

    路笺的逻辑很直:折溺上一次见他,揭开了他的血统谜题,让他直接失控断了片,被神子一把扔下了界,而现下的状况,亦是如此。

    真相揭了,迟问也在,独缺折溺。

    所以不能有折溺。

    那么折溺该死。

    迟问当然不会理解,但不妨碍她点头同意,“好啊,你掐折溺我掐肃飔,也算给宁小草的母亲报了个仇。”

    “为何给她报仇?”这路笺就不懂了。

    “我且还算个人,有点良心,觉着拯救人类同胞于水火,义不容辞。”迟问这次不自省了,她开始标榜自己,“昨天帮了芳桃,今天便帮帮小草妈妈,爱护大自然,亦是人之职责。

    这一通话花里胡哨,也就路笺能听出趣味来,他没有异议,只问,“那灵庙还去不去了?”

    “去的,这个选献山小花的活动,其实是同皁婚介所办的选美比赛,你可知道?”迟问刚才在宣传手册上看到了。

    路笺是健忘,不是失忆,就跟寻常人烧了水忘了关火那样,记起来时不会对自己烧了水这件事有所存疑。

    所以他知道同皁山的这些传统活动,“年年都会选。”

    “其实就是选个花魁送山神对不对?”迟问又问,得到路笺的肯定后,便道,“那便要去的,肃飔和折溺,婚介所和山神啊。”

    迟问针对肃飔,除了杀人必补刀的习惯使然,余下的全当是在做公益。

    他实在太杀千刀了。

    那狼蛛掌控三辰殿日曜院多年,利用这个身份做了多少阴损买卖,坑了多少仙妖神鬼,作为三辰供奉的神子本神,神圈冉冉升起的超级新星,她怎么可能不查不管呢。

    特别是昨日还让迟问碰巧知道了同皁婚介所这样的机构存在。

    须知宁小草来这山中,是寻亲寻仇都可以,但首先他此行的主导,其实是画下风阵的肃飔。

    而肃飔是青森纯血,临危不遁回老家,到同皁来干什么?

    这里必定有他的产业,至少有让他觉得可以依靠的后盾。

    那么同皁婚介所就很是符合迟问的猜想。

    三辰殿山脚下的村子近来不得安宁,村民们被肃飔看上了用于固魂,左右都是死,他便还顺手挑了些合适的送来同皁作妖配,或是喂了自己的下属。

    迟问穿境时替走的那位不知算幸运还是倒霉的新郎,恐怕亦是被选中的工具人,那群妖鬼费事儿骗婚,除了大喜的生魂好消化以外,大概也打了与那新郎行好事的主意。

    这条产业链很是成熟,人类的体质适合生养,可以孕育妖类后代,且人魂强韧,又能供有特殊追求的妖类修炼鬼道,若是还有个别灵脉也不错的,那便更好了,还可当个修灵补品。

    一切都很切实地满足了肃飔半分也不在自己身上出力气的妖设。

    就跟他的妖鬼们宣传的那般,反正人类也活不长,与其碌碌无为,不如全奉献给妖算了。

    “你如何记了这么多事在脑子里。”路笺只道她这几日看了几场热闹罢了,却没想她都能写一个话本了。

    “我说我有超忆症你可信?”迟问只笑。

    “我信。”路笺指了指迟问的手臂。

    同皁山热得很,山阴也凉快不了多少,白天大家伙皆穿半袖,迟问也不例外。

    妄语不在了,不在了就是没撒谎,那她说什么,路笺都信。

    “没骗你。”迟问拍拍心口保证,“所以失忆这件事,我很难受。我脑子里记了很多东西,但没有多少是我自己的。”

    每一个她超度过的死者,濒死时的不甘和执着都在迟问记忆里赖着,堪比殖民,而关于自己濒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她却根本就不知道。

    必须快些拿到剩下的神体碎片,为了归神,为了记忆,也为了取走路笺身上的神印。

    “神印啊。”路笺听罢,感慨一声,“那或许我今日稳定,没再失控,是因为神印压制。”

    “嗯?”迟问没有想过,但若是如此,她这印还取得取不得了?

    远处一声尖利的喊叫破过人潮传了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我?我已经第二——不——第三次被弃下了!”

    这庙会热闹,迟问与路笺站得颇远,能有这力度的话音,怕是妖类才能完成。

    可迟问听着那声音有些熟悉。

    “走,去瞧瞧,牵一个。”迟问拖起路笺往前。

    选献山小花的舞台就搭在供奉霸下的灵庙跟前,上面有不少的参赛者,男女各半。

    围观的人本就不少,本还是边逛街边看看罢了,那一声喊叫出来以后,倒皆往前凑,迟问根本去不了前排,瞧不见声源何人。

    倒是身边低声议论的,她能听见几句。

    “为什么小情侣还逛这庙会啊?”

    “这对我知道,这两个我昨天在山阳那面见过!”

    “长得好看的谁你没见过,快说!”

    “你别看那男的长得好看啊,他很弱耶。”

    “唉?”

    “昨日在燎木烧水我看见他们两个了,那男的把漂亮姐姐就这样单手扛回去了,我还以为磕到糖了呢,结果才多久啊,人家就出来了。”

    “多久?”

    “没多久!而且一出来人家姐姐就在客栈跟几十个妖打了一架,那叫一个生龙活虎,反是那男的,都没出来露个脸……”

    “啧,又快又虚啊这是。”

    “对啊对啊,果然很弱。”

    “那也……那也可以,我反正可以,就那张脸,就算天残我也可以的。”

    “哟,你现在年纪小,不懂个中滋味才能说出这话,虽然……好吧我好像也可以了。”

    “喂喂你们一个个发什么癫,有妇之夫好吗?”

    “一想到是有妇之夫反而更刺激了。”

    迟问忍不住边听边笑,人潮把他俩往前推搡,她终于能瞧见台上正被两个人架着要往下拖的是谁了。

    是芳桃。

    她刚脱离了成为妖配工具人的危机,怎么转头就自己送上来要选献山小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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