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辰殿,神子寝宫。

    路笺睁开双眸。

    巩膜的黑色见光褪下,变成白色,他看了看窗外,艳阳,枯花,万丈悬崖。

    起身,路笺找到趴在桌上小憩的迟问,她近日颇忙,每天都有热闹要凑,也是今儿才得空,待在三辰殿里,让路笺看见。

    以前神子也这样,路笺本该习惯的,可如今迟问只是几日行踪不定罢了,他便觉得难耐。

    抬手抚开迟问头发上沾的一片鸱羽,路笺理开她松松垮垮的发髻,然后把迟问整个人拦腰一揽。

    她睡眼惺忪,却朝后直仰了过来,长腿就势踩了桌边就要空翻。

    “是我。”路笺不避,也不撒手。

    迟问刹停动作,打了个呵欠,顺手掰开路笺在自己腰间的桎梏,“醒啦?”

    他点点头,转入里间洗漱。

    迟问伸了个懒腰,收拾好桌上的笔记,最近她正着手调查整个启境,标出地图上可能有神体碎片的位置。

    光靠境灵告知已经满足不了她了,何况境灵这个小混蛋,竟然趁他们去同皁山的时候,跑了。

    一个想用系统拿捏旧主的家伙,竟然扔下系统和旧主,跑了!

    说好的物化灵没脑子呢?

    它还是迟问的粉丝呢!

    “烟城和雾谷,你觉得哪个有趣?”见路笺走出里间,迟问敲了敲地图上的两处标记。

    “雾谷的夜市不错。”

    一片拖地的夜蓝色衣摆擦过晨金色的地毯,路笺一边系着睡袍的腰带,一边晃到迟问跟前。

    一刹间,竟有日月轮换的景致浮于脑海,如梦如幻,画卷一般。

    “那就去雾谷看看,但不可打草惊蛇。”迟问在地图上打了个勾,又找出雾谷的材料来看。

    她选的位置,都是当地有大妖或大仙在鸱吻堕神之后,修为突然得了大幅提升的地方。

    虽说也不一定是得了碎片的缘故,但多少是个方向,而且迟问也需要在启境各处多转转。

    她多去一个地方,便能多开一处的风阵,多见识一些人事物,便能多唤醒几段回忆片段。

    修炼灵脉,修补记忆,一举多得。

    更重要的是,若真能寻得神体,她便离取回神印更近一步,路笺身上的压制也能揭开。

    那被迫枯竭的神印渴望有用武之地,不仅路笺排斥它,它也同样想要脱离路笺,随着迟问神力见涨,那神印可是愈发不知消停了。

    所幸,也正因为神力见涨,迟问现在哄路笺睡觉已经无需窥梦窃梦了,她寻回了神子的法子,能做到直接用肆取之力取梦,把净空换给路笺。

    只不过换到手的梦该如何处置,迟问尚未记起,只能暂时把它们塞到招魂幡里当荒魂恶灵养起来。

    直接扔了太不道德,那梦可比野鬼吓人多了。

    但此事的重点还不是梦之体验,重点该是那梦中杀路笺之人的声音。

    他不记得,迟问不认得,但鸱吻识得啊。

    天帝的声音,天帝的九子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所以天帝杀路笺这件事,神子鸱吻就算在去同皁山的时候不知道,捡路笺回天境的时候也不知道,也该在与路笺换梦的时候,知道了。

    她可真沉得住气啊。

    迟问佩服当年的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格局,才能自行消化了这件事,再独自谋划,安排了后续的所有,在天境众神的手里救下了路笺与折溺。

    “雾谷。”迟问晃晃脑袋,不让自己多想记不起来的部分,如今该更专注当下。

    她拿起之前断燎给她的同皁神油,抹了一些,提提精神。

    “涂的什么?很香。”路笺闻见,转过来好奇。

    “师公先前给的,我本以为是治伤的药,但好像只是个提神醒脑的东西。”迟问吸了吸鼻子。

    这小玩意是断燎随手塞给自己的,当时他们两个人都心不在焉,谁也没注意到底过手了什么。

    尔后再看,这小罐子里的东西闻起来有薄荷的味道,涂在伤口上几乎没有效用,不镇痛也不消炎,倒是挺凉爽的,便让迟问拿来当薄荷清凉油使了。

    像是现在这样没休息好的时候,抹一些在鼻子下方,或者耳后,颇能醒神。

    “我也要涂。”路笺坐了下来。

    “就因为很香吗?你是男人啊,男人不用这么香。”迟问指了指罐子,粉红色,甜调薄荷,他这刚睡醒的家伙,涂这干什么。

    “男人身上不可以很香吗?”他没听懂。

    但他没说错,迟问觉得自己下意识以香味区分性别的做法确实不对,“可以,可以很香。”

    “那我要和你同样的味道。”路笺在乎的或许根本不是香。

    是标记。

    “没问题。”迟问重新拿起罐子。

    他却径直凑了过来,用鼻尖在迟问的耳后轻轻一蹭。

    这个动作,直接给迟问摩挲出了眼泪。

    她皱着眉头,红着眼睛,却止不住笑,“傻不傻,这东西有颜色的,快过来。”

    香膏在路笺鼻头留了半指大小的浅粉色,点得他看起来极为无辜,似乎红了眼睛的是他,才不是迟问。

    “起咒呢。”路笺看向迟问的小臂。

    “对,起咒呢,你撩拨我。”迟问大方承认,站起身来,“我还是睡会儿吧,省得——”

    路笺仿佛得了指令,又一把便将迟问捞了起来。

    他近日愈发喜欢碰触自己,虽未越界,但迟问很清楚,这家伙若想越界的话,她是没有办法不愿意的。

    于身于心,都没办法不愿意。

    但作神要有底线,路笺这崽子,目前属于懵懂期,不可食用,尚需灌溉。

    “午安,祝我好梦。”

    于是乎路笺才刚坐到床沿,迟问便迫不及待地踢了鞋往铺上爬。

    赶紧睡,睡着无杂念。

    不料脚脖子却在路笺膝盖上绊了一下,她便干脆就势一躺,伸手捞了个枕头垫上脑袋,倒趴着就闭了眼。

    迟问的两个小腿还压着路笺睡袍的衣角,路笺刚想拾开,却犹豫着没有下手,只是在迟问小腿上的伤疤处戳了一下。

    那是前几日放血引归神体碎片时划的,已经快好了。

    迟问以为是飞虫蚊子,胡乱蹬了一下。

    脚背贴着路笺的大腿蹭过,她睁开眼翻了身,“……干什么?”

    “不知道。”路笺坦白回答,甚至因为迟问睁了眼睛,还当着她的面又抬起了手,指着她的小腿问,“我想要捏一下。”

    迟问:?

    他好诚实。

    “会疼,这是伤口,会很疼。”迟问把腿一收,却被路笺直接扣住脚踝。

    “不是想碰你的伤口,是想……这样。”路笺的手握在她的脚腕,捏了一下。

    两个人的肤色本就对比鲜明,路笺的手还极大,这般随意一握,便如侵略一般,把控住了迟问的呼吸。

    她不想动。

    不是不敢动,是不想动,这画面太好看了。

    像焦糖初融在温热的鲜奶上,迟问的鼻尖仿佛已经漫开了那杯想象中的热饮会有的香甜。

    做神要有底线啊,迟问告诫自己,然后违心道,“咱可不兴对人家姑娘做这个动作。”

    “不是人家姑娘,是我的夫人。”路笺抓起迟问的小腿,把她往里推了推,藏进被子里盖好。

    是是是,这话她爱听,迟问点点头,开口却是,“没结契,不作数。”

    “歃血了,作数的。”路笺皱眉,刚松开的手悬着,竟不知所措,颇想再往里伸。

    “作数的,当然作数的,你既是鬼族,你们鬼族说歃血作数,那便作数,我从善如流。”迟问不再逗他。

    她是个沾枕就睡的家伙,眼下是真的,只想闭眼。

    “那你们呢,在承境是怎么作数的?”路笺却认真得很,还继续问。

    “扯个证,就作数。”迟问往里一滚,躺得端正了些,“让我睡吧,困得很。”

    她这几日卷得厉害,一边修习术法,一边还不忘翻读史书,不仅关注着外界舆论,连三辰内部,也开始着手整顿。

    实是顶流行程,极限作息了。

    明日还要动身去雾谷,若真有碎片,恐怕又是一番折腾。

    路笺依她,他本就非是个霸道的性子,只是没太在乎别人,所以看起来十分嚣张而已。

    其实他挺好哄的,这一点断燎很早就总结到了,就是一般对手没办法撑到开口哄他的时候罢了。

    “这就对了,你得试着热爱生活,发现万物之美。”断燎听罢路笺来找自己的理由,憋着笑劝了一句。

    那家伙居然说,喜欢同皁神油的味道。

    那可是同皁山小情侣调节气氛用的香膏,断燎当时揣在身上只是顺手,是因为路过了他们家收租的小摊,摊主套近乎塞给了他两罐。

    他们妖类对这种东西司空见惯,但人类跟鬼族用起来,又不知会有什么奇效。

    断燎跟迟问见解一致,都觉得路笺似是情窦初开,需要健康引导。

    他可是很称职的发小,自然要担起责任,“你如今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族类了,修罗啊,远古大修罗,多了不起的存在,不试试扩宽自己喜好的疆土么?”

    断燎一点也不理解为何大魔头们都冷心冷肺,他一直觉得路笺这般能耐,不招不惹真的很浪费。

    路笺却不知道自己只是说了喜欢那香膏,为何断燎便能有这么多话。

    香膏是死物,香膏不会变,可以喜欢。

    迟问是活物,活物……会变,可以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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