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小满,指麦粒饱满但不盈不溢,是为小满。

    今日便是四月初三,今日的韭菜割起来,也是刚刚好。

    迟问收起敛命黑镰,看着眼前的双头银蛇消散,但园中新起的那个小亭子却还在。

    原本安静无人的娇园突然热闹了起来。

    局未散。

    迟问三人循着人声往前,走过曲折的连廊,拐进了上次让瑄玉犯迷糊的地方,玄玉的舞室。

    房间颇大,里面有不少的人,皆是美人。

    瑄玉立于正中,她背后站着的人与她身形差不多,应该是玄玉。

    迟问看不出此二人是幻象还是真实,正要往前确认,却被路过的一位妙龄女子挡住。

    “九殿下。”她唤一声,音色清甜,长得也元气十足,是个明眸皓齿的果汁美人。

    迟问不认识她,正欲张口攀谈,却见美人噗嗤一笑,化为烟雾。

    一片镜面蛇鳞凭空出现,在美人消失的地方坠落,掉进迟问掌心。

    “镜子?”袋袋凑上来看。

    “也许吧。”迟问捏起银色蛇鳞看了看,它明明是镜面,就跟方才见过的双头银蛇花色一致,却照不出任何影像。

    元气美人刚才站着的地方倒是出现了一个光斑,似是镜光反射。

    迟问抬步踩了上去。

    第二位美人迎上前来交谈,这一次是个男妖怪,狐耳,犬牙,身后还有毛茸茸的白色大狐尾。

    “九殿下。”他也这么唤迟问。

    不认识,依旧不认识,但这一位与上一位皆是雾谷流行的打扮,应该是本地人。

    他见罢迟问,亦是笑了笑便消失了,只留下另一片银色的镜鳞,然后是光斑引路,让迟问继续朝前走。

    第三位是仙气飘飘的男仙长,第四位是剑眉星目的女剑客。

    也都是唤一声迟问便笑,一笑就不见了踪影。

    银色蛇鳞越来越多,迟问试图把它们的边缘碰在一起,竟真的将这几个鳞片拼了起来。

    “九殿下!”一个比之前每一把嗓音都稚嫩的音色响起。

    迟问抬眼,又往下目移,找到了声音的主人,一个差点扑她满怀的七八岁孩童。

    小孩长得精致讨喜,分不清男孩女孩,但机灵可爱。

    迟问伸手想摸摸那颗顶着呆毛的脑袋,可那孩子却先一步捂住了脸。

    “怎么了?”袋袋警觉,也跟着捂起了脸。

    为何这一个不笑着变成鳞片了?

    “不知道,且看看。”迟问也没搞懂。

    那小孩倒也没耽搁,很快挪开了捂着脸的小手,被掩住的面庞重新得见,却赫然是全无五官的一个白面。

    迟问倒不至于被这种小把戏吓到,可这又是什么意思?

    “呜呜呜。”那孩子不笑反哭,可是只闻声响,不见眼泪。

    毕竟人家没有眼眸,也没有嘴巴,呜咽的声音是直接从咽喉处传来的。

    未等迟问反应,那孩子便哭着跑出门去。

    而小孩刚才站着的地方,第一次没有出现光斑。

    迟问依然抬脚要向前走,却被不明力道绊住。

    身子本能地仰了一下,路笺从身后伸手接住了她。

    大可不必,她从不曾有过“站不稳”这种女主必备技能,无论身上有没有风系灵脉。

    她又试了一脚,却依旧无法前进。

    身后的路笺拦着她不让她走是其一,那脚下没有光斑故而没法往前,是其二。

    有意思。

    “撒手,我好像知道这个奇怪的设定是在干嘛了。”

    迟问拍拍腰带上那只大手。

    路笺不语,倒是袋袋十分好奇,“主人快说!”

    “这房间,这些美人,在猜我的口味。”迟问说着,便见另一位美人上前。

    这次是个大叔,糙汉路子,一点也不精致,但是长得很有氛围。

    是半分不修边幅,一点也没有分寸的那种野汉风格。

    这个人迟问终于是认得了,但非是鸱吻的记忆里有他,而是迟问前几日在雾谷大舞台上见过他,他是个舞台剧演员。

    叫什么不晓得,只是当时东方引安排的那个招待人介绍过此人一嘴,在举例美人案的时候。

    这大叔是美人案的受害者之一。

    迟问那时候看他,就觉得是个帅大叔罢了,现在倒是从他身上看到了那所谓的氛围,那被取走后,让他本人失去了特色的氛围。

    “主人的口味?”袋袋似懂非懂,努力猜了猜,“是说主人的审美吗?”

    “袋袋真聪明,”迟问肯定一句,然后看向那已经笑完变成了鳞片的大叔脚下,果然又多了一块与之前一致的光斑。

    “所以这个伯伯主人也喜欢的。”袋袋受到鼓励,继续推测。

    “对。”迟问点头,她口味非常杂,各式各样的美人,她几乎都喜欢。

    这一路看来,确实唯独那孩子迟问没有兴趣。

    谁会对孩子有兴趣啊,那可太丧心病狂了。

    “主人喜欢的,就会变成镜子片片,还送一步。主人不喜欢的,就会没了脸蛋,自己跑掉?”

    袋袋并没有被这个房间的光斑限制,它绕着迟问走了一圈,踩在大叔留下的光斑上,“是游戏耶!”

    “算是吧。”迟问不置可否。

    这算游戏吗?现实中这些人的美之精髓,可是真真切切被偷走了啊。

    就为了在今日奉给迟问挑选吗?

    那选出来的,又会被用在什么地方呢?

    她看向房间中央的瑄玉和玄玉,是谁需要这些被筛选过的美人氛围?

    是本就富有氛围美感的瑄玉,还是被誉为毫无灵魂的玄玉?

    偷取钱财的,是富人,还是穷人。

    “是富人!”袋袋踊跃答题,“我听烟城的百姓说过不止一回啦,这钱呀,永远是有钱人拿大头,剩下一丢丢,给我们普通人分一分,而穷者弱者,兴许连分都没机会分呢。”

    “噢,袋袋说得很有道理呀。”迟问一如既往地肯定物化灵的思路。

    但关于美人案,其实她最不怀疑的就是瑄玉。

    倒不止是因为瑄玉性格与迟问投缘,还因为东方引和玄玉这对准夫妻实在更为可疑。

    根据大娇入魔的呓语来论,她执着的点在于自信与自由,但后来迟问弄清楚了她或许并非执着于此,而是在告诫迟问,关注这两处。

    而东方引与玄玉,便是一个假装自信,亦非真的自由的权贵,和一个不够自信,也不算自由的木头美人。

    此二人都比瑄玉更需要氛围伪装自己。

    但若只从狭隘的层面看这个案子,那些氛围美人的竞争对手,倒确实是同走这个路线的瑄玉。

    可到底不能凭此几处就断谁人有罪,迟问来雾谷也不是来判案的。

    “东方引当真侍神有道,他很懂我啊。”迟问点点头,也不知在说与谁听。

    但若是这些美人真因自己而失了氛围,她实该替他们要个公道的,这美人风骨何其珍贵,怎能随便取了,放在此处供她看一眼定贵贱呢。

    浪费,暴殄天物级别的浪费。

    因为迟问还没有跨出下一步,故而也没有另一位美人上前继续试探她的口味。

    “路笺,别闹。”她再次拍了拍腰间的那只大手。

    “你喜欢猜谜。”路笺偏不挪开手掌,只道,“对不对?”

    “对。”

    “他在用谜题和游戏诱你。”路笺的脑回路这次倒是转了弯,终于对上了这几个心思复杂的家伙。

    “嗯。”

    “那你猜猜我现在是什么心情。”他问。

    迟问无视他越收越紧的手掌,“……美人在怀,应该是开心的。”

    “不开心。”他答。

    迟问清了清嗓子,“那我哄一哄。”

    她当然能懂为什么路笺不开心。

    他从入娇园开始就一直在乖乖跟着迟问,偶尔搭几句话也没有情绪起伏,是进了这个房间才开始有些不乐意了。

    只因为之前的小亭子能看出来的,不过是迟问有人喜欢罢了,但这个房间不同,这个房间反过来了,在告诉他迟问其实谁都喜欢。

    他比迟问更早看出这里在试探她什么,只是他没有说,他也想看看迟问的喜好。

    不料她还真的,基本上看一个爱一个,无论娇滴滴还是糙兮兮,她全都要。

    “东方引应该是雾谷美人案的元凶,他要做什么尚未可知,既然与我有关,我便想知道缘由。”

    “而且这美人氛围实是何物,我还没懂,但肯定是用我之能力取得的。路笺啊,他能用我的能力。”

    肆取之力是神子所有,她自己用尚需通过暂放于路笺身上的神印驱使,为何东方引能直接用呢?

    与她遗留在雾气里的神力、散落的神体碎块和那两片留与继承人的面具,必皆有关。

    迟问没有敷衍,只解释道,“我不是在玩游戏。”

    她一时间觉得自己像是个沉迷电动,不顾女友一直给自己发消息的渣男,实在该死。

    可换个说法,全心投入工作里半分不顾家庭的丈夫,也很该死。

    “对不起。”迟问知道对方需要的不是什么复杂的解释。

    路笺只需要迟问看着自己。

    她转过去,看着不带表情的小仙兽,他还真是很不开心啊。

    以往他不乐意了,会及时反馈,让迟问哄他,可他这一次并没有给出交涉的机会,他让情绪发酵了。

    路笺垂眸,语调不悦,“不玩这个,不喜欢这个,不要喜欢这个。”

    室内的光照有限,他又高出迟问许多,投下来的目光晦涩,又带着似有若无的靛青。

    “没有喜欢这个。”迟问赶紧否认,“只是你看,不走光斑,我都没法儿动,你且让我走完好不好?”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见过小仙兽发脾气。

    他一般心情都不错,又特别好哄,很难走到愠怒的地步,最多就是有些不满,然后一两句话就哄好了。

    只是这回,好像一两句话哄不好了。

    他直接抬手,化出了掌中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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