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十一月初,长安城,官舍。

    刘璋立于廊下,望着纷飞飘扬的大雪,良久,他垂询道:“于吾定陇右、扫河西一事后,许都内中可有什么消息?”

    主簿荀攸站在刘璋身后,正陪同刘璋欣赏着雪景,听闻到刘璋的问询,他此时方才开口:“禀明公,据许都的暗子递来的消息,朝廷方面,嗯,或者说总揽朝政的司空曹操,有意假天子之命,再度遣使加封明公为王爵。”

    “哦。”刘璋淡然的应了一声,看来曹操很是想把他放在火上炙烤,让他处于木秀于林的境况:“可有其他要事?”

    “除却王爵一事。”荀攸徐而言道:“若说要事的话,朝廷以河内太守王邑、河东太守张杨,各不承王命,有擅权之嫌,所以欲以袁绍外甥高干代王邑为河内太守,以攸为河东太守,而王邑和张杨则召以入朝为官。”

    刘璋搭拉下眼皮,露出思索的模样,片刻后他向荀攸问道:“此事荀卿如何看待?”

    荀攸浅浅的摇头一笑道:“河东距离冀州近,而以攸为太守,河内距离关中近,而以高干为太守,兼之河东、河内为三河之要地……曹孟德此等行事过于明显了,无外乎是想让明公和袁绍相争于河东、河内,他好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

    刘璋点了点头:“吾意与卿同也,曹孟德包藏祸心,有意挑起吾和袁绍的纷争,却是行事昭然,容易被人看穿。”

    “惜乎天子为曹孟德所控,诏令所出,旨意下发,都是有着天子和朝廷做背书,旁人却是说不得什么。”荀攸感叹了一声,那位曹司空在许都挟天子以令诸侯,一言一行都打着天子的旗号,好不快哉。

    “曹孟德掌控天子,说起来也是一件幸事。”刘璋展颜微笑道:“不然若是天子为袁绍所控,以冀州之强,假天子之命,孰能与之争乎。”

    “明公说的在理。”荀攸同样面露微笑,他表示出认同的态度,不过他有一二点自己的看法:“只是就眼下看来,曹孟德比起袁绍,却是还难以对付些……就如曹孟德假天子之命颁发到关中的诏令,看起来都是加封和褒奖的命令,可其中都包藏着不小的祸心,行的是阳谋,于明公的危害不小。”

    “卿以曹操优于袁绍乎?”立于廊下久矣,感到身体有些寒意的刘璋,他踱步走动了起来,和荀攸一前一后向着议事的屋子走去。

    “嗯。”荀攸点了点头,先是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然后又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就天子东返雒阳一事,袁绍犹疑不定,曹操当机立断奉迎天子,可见曹操明断胜于袁绍也,其次袁绍和袁术,兄弟之间且不能和睦,不然若是二袁并力,天下必为袁氏所得也……就此二事,可见袁绍虽强,然强则强矣,却是不如曹操,日后明公荡定宇内的大敌,只怕恐是曹操。”

    一边说着,二人脚步不停,来到了议事的屋子,刘璋率先走了进去,荀攸紧跟其后,入得屋内,侍从贴心的端来了炭火炉,随着炭火炉散发阵阵热量,刘璋和荀攸感觉为寒意所侵身子骨顿然暖意升起。

    “只是袁绍虽是输曹操一筹,亦是当世英杰,不是轻易能对付的。”伸出手烤起炭火的荀攸,补上了一句。

    “嗯。”刘璋颔首:“袁绍虽是明断稍逊于曹操,然能鹰扬河朔,势大无对,亦是非常人也。”

    对于袁绍,这位东汉末年吃鸡大赛的失败者,刘璋并没有过度的去轻视,读史书,最重要的是不要以成败论英雄。

    毕竟历史上袁绍的失败,是多方面因素作用的结果,许攸的背叛、曹操孤注一掷亲自攻打乌巢、张郃和高览攻打曹营失败、袁绍寿命的短暂、后嗣袁谭和袁尚的纷争,方方面面,只需在某一个节点出了意外,曹操就将败于袁绍,曹操的胜利,非是历史的必然,而是侥幸中的侥幸。

    且知道,在袁绍死去,袁谭和袁尚相争于河北,袁氏如此衰颓的情况下,曹操都花了六七年的时间,才将整个河北拿下。河北袁氏优胜面之大,可以见之。

    言及河北,刘璋谈起了白马将军公孙瓒:“公孙瓒如今情况如何?”

    荀攸应声作答:“公孙瓒屯于易县,挖掘了十层围堑,又于围堑中筑京,皆有五六丈高,又在上面盖起高楼,欲以此抵御袁绍,却是为袁绍围困,形势日衰,恐是不日将为袁绍所破也。”

    “公孙瓒号曰白马将军,却是不敢出战,自守高楼,以己之短,去同袁绍争横,落败是迟早的事情。”刘璋直直的叹息了一声,惋惜了一句白马将军公孙瓒的命运。

    自从界桥、鲍丘败于袁绍之手后,公孙瓒失却战心,不敢同袁绍交战,只是筑起高楼,挖掘围堑,做出自守的模样。

    虽是一时间袁绍难以攻破公孙瓒,但公孙瓒守御的姿态摆开,再愚钝的人都知晓公孙瓒早晚落败,跟着公孙瓒只有死路一条。

    “公孙瓒今岁不败,明岁也定当败也。”刘璋凭借着直觉,推论出了公孙瓒落幕的时候。

    “明公说的是。”荀攸肯定道,同时说出了一件袁绍和公孙瓒交战的详情事件:“据间细回禀,公孙瓒麾下别将为袁绍所围,然公孙瓒却是不肯相救,说是救此一人,他人就只会等着救兵相救而不肯力战,是以公孙瓒麾下将校各怀离叛之心,多有降于袁绍者,或是知晓身处死地,领众出逃着离开易京者。”

    “眼下公孙瓒形势危殆,却是不敢弃易京而走,害怕他这一走,麾下大军顿然溃散,没有了根基,只得流落荒野。”

    刘璋似是想起了一桩事情,他问询道:“黑山帅张燕同公孙瓒缔结盟交,公孙瓒可否遣人去请张燕相救。”

    “自是有的。”荀攸点头:“公孙瓒派遣其子公孙续前往张燕处求救,只是如今冬月时节,非是用兵的时候,所以张燕未行动兵,估计是等到来岁春暖花开,就将出兵援救公孙瓒。”

    “以卿之见,公孙瓒可否得救于张燕,使得公孙瓒能再支撑数岁?”刘璋问起了荀攸的意见,屯兵易县的公孙瓒一日不除,袁绍一日就不得发兵四方,所以公孙瓒的存在,对于刘璋却是有一二好处的。

    虽是历史上张燕未曾救得公孙瓒,然历史到如今的走向却是变化非常,刘璋一时间也是难以把握,只能凭借底下谋士的分析和判断,得到一个大概的方向。

    荀攸缓缓摇了摇头:“以攸之见,黑山帅张燕一方兵力虽是不少,号曰有百万之众,可真正的能战之士,只怕不过数万而已,其中多是妇孺儿童,不堪一战,对上连番战胜公孙瓒、士气正盛的袁军,恐怕不是敌手。”

    “况且。”荀攸从心理角度进行分析道:“公孙瓒若是觉得请来黑山军,能内外夹击,击破袁军,所遣使者,就不会是他的儿子公孙续……攸料公孙瓒自知黑山军前来,他也不可得免,所以才派遣公孙续到黑山军中,冀求易京失守、兵败之后,他公孙瓒能留下一条血脉,不使日后祭祀无人。”

    “而公孙瓒都无有战心,怀有绝望之意,形势昭然也,来岁若无意外,公孙瓒必败于袁绍之手。”荀攸给出了最终的意见,他对公孙瓒的存续非常的不看好。

    刘璋颔首,他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几:“可惜我军连年动众,府库粮草辎重匮乏,却是不得援以公孙瓒,不然有公孙瓒在易京,袁绍身后有一枚钉子,就难以空出手来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条至理名言,在天下纷争的时候相当好用。刘璋虽是和公孙瓒无亲无故,可如今他和公孙瓒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袁绍,那么他和公孙瓒自是可以拉近关系,做起盟友来。

    不过刘璋眼下是有心无力,数年来没个消停,连年动兵的他,眼下府库空虚的紧,自守虽是有余,可出兵远征却是难矣。

    更不必说,自关中出兵援救公孙瓒,需要经过河内、河东,而河内有王邑、河东有张扬,二人虽是割据一郡的小军阀,但也还需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对付才是。

    至于向王邑和张扬借路通行,在假道伐虢一事后,却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王邑和张扬恐是担心刘璋是假装救援公孙瓒,实则是对他们下手,不敢借出一条路子。

    因是如故,不管是从当前刘璋的能力出发,还是从救援的通道出发,救援公孙瓒,都是一条不切实际的想法,公孙瓒的败亡,却是可以预见的。

    然而刘璋决定做点什么,虽是动不了兵,可外交有时候比起动兵,能起的作用更大,他嘱咐荀攸道:“遣送使者到黑山帅张燕处,同张燕结一个善缘,张燕即是同袁绍不对付,说不得日后有用得着张燕的地方。”

    秉承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刘璋做出了一项决定。

    时光荏苒,岁月鎏金,时间很快来到了建安二年十一月底,而在这个月,一件大事正在筹备当中,那就是刘璋同黄权之妹黄婉的婚事。

    于兴平元年,在益州治中董扶的牵线下,刘璋同黄婉约下婚约,然刘璋辞以父兄之仇未报,一意先报得父兄之仇,然后再同黄婉成婚。

    到如今,刘璋抵定关中,诛杀李傕、郭汜二贼,又紧跟着扫平陇右、安集河西,整个关西大地,无一处不在刘璋的掌控之下。到这时,刘璋可以安安静静的和黄婉完婚,成就一桩美好姻缘。

    现下,牵绳搭线的益州治中董扶,眼下已经赶到了关中,将主持这桩他牵线的婚礼,而黄婉的兄长,长兄为父的汉中太守黄权,在妹妹黄婉即将成婚的当下,自子午道间行赶到了长安。

    对于这桩婚事,刘璋集团上下无不是处于高兴喜悦的状态。如董扶作为牵线人,他是高兴的;黄权了结了一桩心事,他的心情也是不错,且不必提妹夫还是刘璋。

    此外益州出身的官吏王商、甘宁、张任等人,对于得到一个益州出身的主母,一个个也是喜气洋洋。毕竟地域上的划分总是存在的,同一个地方出身的人,关系天然亲近些,有一个同州出身的主母,如何不教王商、甘宁、张任等人高兴。

    再者就是刘璋新近收服的关中和陇右文武,贾诩、张绣、马超、阎行等人,对于刘璋成婚一事,他们也是乐在其中,毕竟刘璋大婚,他们可以获得一二赏赐,也算是一件快事。

    总之,刘璋麾下的一众文武,都沉浸在快意中,而作为局中人的刘璋,他的心情也是不错,迎娶黄婉,能将益州士庶牢牢绑在他的战车上。同时前面他迁徙治所到长安,益州士庶不免失望的情况也将有所缓解,毕竟迎娶黄婉,说明刘璋的根底还是他们这些益州士人。

    而另一名局中人黄婉,年方十八,青春无暇的她,正是满心幸福的状态中。得为刘璋所迎娶,她是如愿所偿,这件事,她等了三年,到如今总算有了结果。

    介于当下大战刚刚结束,府库处于空虚的状态,所以刘璋的大婚,说隆重倒也隆重,毕竟关西出名的文武都汇集到了长安,声势颇为煊赫。但具体的婚礼细节,却是简洁非常,一应大婚所需的物件,皆不是十分的名贵,都是打着简朴的姿态。

    毕竟如今宇内方乱,四海纷争,黎民苦难,士庶困乏。这等情况下,刘璋也不好将婚礼操持的太过繁华奢侈,说起来也是黄婉乖巧,以当下时局动荡不定、府库积蓄空虚,主动提出婚礼不必太过隆重和奢侈。

    ‘贤妻难得。’对于黄婉的做法,刘璋心中给出了不错的评价,所谓妻贤夫祸少,贤妻的作用极大。

    婚礼逶迤进行,宾客于外饮宴,而刘璋则踏入了洞房。

    入洞房,月低檐,朦胧淡月照蓉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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