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下）
女医生目光低垂，悠悠地说：
“她已经是抑郁症晚期了，药物都不起作用。她已经对生活没有任何期待，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对她来说，活着比自杀需要更多的勇气。相信不过多久，就会了结自己。”
死亡，只需要克服自杀的勇气。
但活着，需要克服来自生活各种困难的勇气。
周俪昀没回话，看着照片上温暖美丽的笑脸，沉默半晌。
目光转移到名字一栏，在心里默念。
乐须臾...
须臾意指片刻、极短的时间，这孩子的命运，仿佛从一出身开始就注定了。
也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心怀惋惜，周俪昀不由多问了一句：“还有救吗？”
“很难。”女医生断言道，“她的心理疾病恐怕在10年前就埋下了种子，父母出车祸的事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最直接的影响，是在那之后她很难集中注意力。”
“注意力...”周俪昀沉吟。
女医生点点头，“她也是因此找到我的，起初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患有精神疾病，只是注意力越来越涣散，影响到本职工作，才找上了在这一领域还算有一定建树的我。”
又看着周俪昀说：“所以我将你和我共同研发的冥想治疗方案教给了她。”
冥想可以减少负面情绪，是很适合抑郁症患者的治疗方案。
因为冥想可以锻炼让我们专注的大脑回路，又由于神经具有可塑性，冥想训练可以减少焦虑和大脑漫游活动，激活大脑前额叶皮质这个负责管理理智和决策的部位活动，从而改善注意力。
女医生在神经和冥想研究领域耕耘多年，周俪昀是魔术师，一个专门哄骗观众注意力的职业，因此对注意力这项研究颇有心得。
于是两人共同研发了这样一套特殊的冥想方案，旨在帮助乐须臾这样的抑郁患者重新找到生活的自信。也确有成功案例。
但乐须臾是治疗周期最长的患者，可注意力非但没有丝毫改善，她甚至还沉迷于冥想时虚无缥缈的大脑状态。
女医生怕乐须臾过分沉迷导致无法走出，严令她停止训练，可乐须臾并没有听从。
就像吸毒者对药物的渴求，她沉浸在冥想世界无法自拔。
女医生别无办法，但另一方面，冥想训练却减少了乐须臾的自残次数，人也变得精神许多。
时间一长，她的抑郁症状似乎有所减轻，也算有得有失。
可某一天治疗中，她趁乐须臾放松的时候，套话问她在冥想中看到了什么，她却说——
“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女医生一字一句地说。
周俪昀敛神，问：“人格分裂？”
女医生没点头，却也没摇头。
“我第一次碰见这种状况，但不像是人格分裂。”
识别人格分裂很简单，每个人格都是独立的个体，是不同的人，所以在完成心理测试时，在情绪反应和智力上会收获不同得分。甚至不同人格的生理反应也有差别，比如视觉上视敏度变化差异。
这一点可以通过催眠进行检验。
可女医生对乐须臾进行催眠后，却并没有发现过第二人格。
“听你这么一说，她这种异常是在冥想训练后产生的。”周俪昀沉吟道，“但她怎么会愿意跟你这个秘密？”
听女医生的描述，乐须臾对治疗并不上心，这很好理解，她注意力容易涣散，便很难对一件事情上心，尽管这件事有关她的身体状态。
这话让女医生也思考起来。
其实乐须臾并不是一开始就给她分享了冥想心得，而是在那一天，像是心血来潮，主动提到了这么一号人——
说这世界上存在另一个她，但性格与她截然不同，那个人乐观开朗，冰雪聪明，像个小太阳。
她一口气分享了这个人的好多事情，提到她的职业是科普作家，在业界有一定知名度，甚至说她最近在筹备一档科普纪录片拍摄工作，前天爬了雪山，差点失足滑坡，让她揪心了好久。
她的描述过于详细，不像是幻想出来的，甚至精确到专业术语，只有高中学历的乐须臾怎么可能懂这些。
“有没有可能是她接到的剧本中有这号人物？”周俪昀问。
“她已经半年没有进组了。”女医生摇摇头。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乐须臾这种状况确实闻所未闻。
不过，一千个抑郁症患者，就可能有一千种抑郁症。每个人应对痛苦的程度不尽相同。
半晌，女医生才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但抛开职业身份不谈，单论性格，那个人同乐须臾小时候有点像。”
“小时候？这无从验证吧。”大多数人只能记得儿时的些许片段。
“乐须臾不一样，”女医生笃定地说：“她能记住6岁至10岁发生的事情，而且记得很清楚。”
周俪昀这倒有些惊讶，“10岁她父母出车祸那年？”
女医生点头。
周俪昀沉眸，“按道理来说，遭遇这种事故，一般都会产生应激反应，但她却反了过来。”
且从这以后，她的注意力也变得很难集中，就好像...
“没错，就好像，她把灵魂困在了十年前。”
“也就是说，在那之后的十年，她始终没走出那次事故给她带来的阴影。”周俪昀又将目光落在照片上。
越挖掘下去，乐须臾的独特之处便逐渐显现。
“如果帮助她走出阴影，说不定能救她...”她低声呢喃。
女医生却叹了口气，“已经晚了。”
周俪昀抬眼，幽深的眼底隐隐有所波动。
“她的意识已经死了，支撑她走到这一步，是冥想的成果。打个比方，她的意识就像灯盏里的一株火苗，油尽便会灯枯。况且，她已经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了。”
“何以见得？”周俪昀的语气不知不觉多了分急切。
女医生垂下眼帘，“她在期待。”
“期待见到，那个并不存在于世间的另一个她，这已然是封遗书。”
假如那个人是她幻想出来的，根本不存在，她怎么可能真的见到她。
周俪昀扭头看向窗外。
21楼的高空不算宽广，因为周围都是高楼大厦，目光穷尽，只能看见另一座高楼的楼顶。
窗外飞过一只鸟儿，灰扑扑的身躯在周俪昀眼里一闪而过。
她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万一，那个人并不是虚构的呢？”
女医生抬头，周俪昀冷艳的眉眼映入眼帘，在心底掀起一丝涟漪。
周俪昀勾唇一笑。
“或许，明天就见分晓了吧。”
她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张红心A扑克牌。
红心图案贴上裸色唇瓣，一双眼睛墨色一般的黑。
女医生不自觉被这双眼睛陷了进去，回过神后，嘴角溢出苦笑。这才想起，乐须臾即将参加的这档综艺，也有周俪昀。
“第一次见你那么关注一个陌生人。”她不由感慨了句。
末了又诧异地问：“难不成你想救她？”
周俪昀笑了笑，“只是看看热闹罢了，我何必救一个心死的人呢？”
果然还是那个看似有情却无情的周俪昀。女医生暗忖。
第二天如约而至。
乐须臾一早被张洁拉起来化妆。
节目下午正式开始录制，中午十二点，乐须臾上了轿车，午饭都来不及吃。
张洁坐在她身旁，在翻阅工作微信群，通过自己在节目现场筹备录制的朋友，获得了综艺第一轮比赛的小道消息。
“我去！第一关就要淘汰一半！”她忍不住惊呼，心里顿时想到，乐须臾恐怕活不过第一关。
当天去当天回有够丢人的，张洁郁闷地想，但紧接着就联系了营销号，让他们开始编撰乐须臾淘汰的文案热搜，越黑越好。
将消息吩咐下去后，她才去看乐须臾。
却发现她双目闭合，靠着椅背，像在补觉。
张洁没有多想，今天乐须臾起的早，让她睡睡也无妨。便不再看她，继续发着工作消息。
却未注意，乐须臾的呼吸在某一刻忽然停滞。
她消失得悄无声息，也无人在意。
就这样安安静静，沉睡过去。
“她已经是抑郁症晚期了，药物都不起作用。她已经对生活没有任何期待，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对她来说，活着比自杀需要更多的勇气。相信不过多久，就会了结自己。”
死亡，只需要克服自杀的勇气。
但活着，需要克服来自生活各种困难的勇气。
周俪昀没回话，看着照片上温暖美丽的笑脸，沉默半晌。
目光转移到名字一栏，在心里默念。
乐须臾...
须臾意指片刻、极短的时间，这孩子的命运，仿佛从一出身开始就注定了。
也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心怀惋惜，周俪昀不由多问了一句：“还有救吗？”
“很难。”女医生断言道，“她的心理疾病恐怕在10年前就埋下了种子，父母出车祸的事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最直接的影响，是在那之后她很难集中注意力。”
“注意力...”周俪昀沉吟。
女医生点点头，“她也是因此找到我的，起初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患有精神疾病，只是注意力越来越涣散，影响到本职工作，才找上了在这一领域还算有一定建树的我。”
又看着周俪昀说：“所以我将你和我共同研发的冥想治疗方案教给了她。”
冥想可以减少负面情绪，是很适合抑郁症患者的治疗方案。
因为冥想可以锻炼让我们专注的大脑回路，又由于神经具有可塑性，冥想训练可以减少焦虑和大脑漫游活动，激活大脑前额叶皮质这个负责管理理智和决策的部位活动，从而改善注意力。
女医生在神经和冥想研究领域耕耘多年，周俪昀是魔术师，一个专门哄骗观众注意力的职业，因此对注意力这项研究颇有心得。
于是两人共同研发了这样一套特殊的冥想方案，旨在帮助乐须臾这样的抑郁患者重新找到生活的自信。也确有成功案例。
但乐须臾是治疗周期最长的患者，可注意力非但没有丝毫改善，她甚至还沉迷于冥想时虚无缥缈的大脑状态。
女医生怕乐须臾过分沉迷导致无法走出，严令她停止训练，可乐须臾并没有听从。
就像吸毒者对药物的渴求，她沉浸在冥想世界无法自拔。
女医生别无办法，但另一方面，冥想训练却减少了乐须臾的自残次数，人也变得精神许多。
时间一长，她的抑郁症状似乎有所减轻，也算有得有失。
可某一天治疗中，她趁乐须臾放松的时候，套话问她在冥想中看到了什么，她却说——
“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女医生一字一句地说。
周俪昀敛神，问：“人格分裂？”
女医生没点头，却也没摇头。
“我第一次碰见这种状况，但不像是人格分裂。”
识别人格分裂很简单，每个人格都是独立的个体，是不同的人，所以在完成心理测试时，在情绪反应和智力上会收获不同得分。甚至不同人格的生理反应也有差别，比如视觉上视敏度变化差异。
这一点可以通过催眠进行检验。
可女医生对乐须臾进行催眠后，却并没有发现过第二人格。
“听你这么一说，她这种异常是在冥想训练后产生的。”周俪昀沉吟道，“但她怎么会愿意跟你这个秘密？”
听女医生的描述，乐须臾对治疗并不上心，这很好理解，她注意力容易涣散，便很难对一件事情上心，尽管这件事有关她的身体状态。
这话让女医生也思考起来。
其实乐须臾并不是一开始就给她分享了冥想心得，而是在那一天，像是心血来潮，主动提到了这么一号人——
说这世界上存在另一个她，但性格与她截然不同，那个人乐观开朗，冰雪聪明，像个小太阳。
她一口气分享了这个人的好多事情，提到她的职业是科普作家，在业界有一定知名度，甚至说她最近在筹备一档科普纪录片拍摄工作，前天爬了雪山，差点失足滑坡，让她揪心了好久。
她的描述过于详细，不像是幻想出来的，甚至精确到专业术语，只有高中学历的乐须臾怎么可能懂这些。
“有没有可能是她接到的剧本中有这号人物？”周俪昀问。
“她已经半年没有进组了。”女医生摇摇头。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乐须臾这种状况确实闻所未闻。
不过，一千个抑郁症患者，就可能有一千种抑郁症。每个人应对痛苦的程度不尽相同。
半晌，女医生才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但抛开职业身份不谈，单论性格，那个人同乐须臾小时候有点像。”
“小时候？这无从验证吧。”大多数人只能记得儿时的些许片段。
“乐须臾不一样，”女医生笃定地说：“她能记住6岁至10岁发生的事情，而且记得很清楚。”
周俪昀这倒有些惊讶，“10岁她父母出车祸那年？”
女医生点头。
周俪昀沉眸，“按道理来说，遭遇这种事故，一般都会产生应激反应，但她却反了过来。”
且从这以后，她的注意力也变得很难集中，就好像...
“没错，就好像，她把灵魂困在了十年前。”
“也就是说，在那之后的十年，她始终没走出那次事故给她带来的阴影。”周俪昀又将目光落在照片上。
越挖掘下去，乐须臾的独特之处便逐渐显现。
“如果帮助她走出阴影，说不定能救她...”她低声呢喃。
女医生却叹了口气，“已经晚了。”
周俪昀抬眼，幽深的眼底隐隐有所波动。
“她的意识已经死了，支撑她走到这一步，是冥想的成果。打个比方，她的意识就像灯盏里的一株火苗，油尽便会灯枯。况且，她已经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了。”
“何以见得？”周俪昀的语气不知不觉多了分急切。
女医生垂下眼帘，“她在期待。”
“期待见到，那个并不存在于世间的另一个她，这已然是封遗书。”
假如那个人是她幻想出来的，根本不存在，她怎么可能真的见到她。
周俪昀扭头看向窗外。
21楼的高空不算宽广，因为周围都是高楼大厦，目光穷尽，只能看见另一座高楼的楼顶。
窗外飞过一只鸟儿，灰扑扑的身躯在周俪昀眼里一闪而过。
她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万一，那个人并不是虚构的呢？”
女医生抬头，周俪昀冷艳的眉眼映入眼帘，在心底掀起一丝涟漪。
周俪昀勾唇一笑。
“或许，明天就见分晓了吧。”
她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张红心A扑克牌。
红心图案贴上裸色唇瓣，一双眼睛墨色一般的黑。
女医生不自觉被这双眼睛陷了进去，回过神后，嘴角溢出苦笑。这才想起，乐须臾即将参加的这档综艺，也有周俪昀。
“第一次见你那么关注一个陌生人。”她不由感慨了句。
末了又诧异地问：“难不成你想救她？”
周俪昀笑了笑，“只是看看热闹罢了，我何必救一个心死的人呢？”
果然还是那个看似有情却无情的周俪昀。女医生暗忖。
第二天如约而至。
乐须臾一早被张洁拉起来化妆。
节目下午正式开始录制，中午十二点，乐须臾上了轿车，午饭都来不及吃。
张洁坐在她身旁，在翻阅工作微信群，通过自己在节目现场筹备录制的朋友，获得了综艺第一轮比赛的小道消息。
“我去！第一关就要淘汰一半！”她忍不住惊呼，心里顿时想到，乐须臾恐怕活不过第一关。
当天去当天回有够丢人的，张洁郁闷地想，但紧接着就联系了营销号，让他们开始编撰乐须臾淘汰的文案热搜，越黑越好。
将消息吩咐下去后，她才去看乐须臾。
却发现她双目闭合，靠着椅背，像在补觉。
张洁没有多想，今天乐须臾起的早，让她睡睡也无妨。便不再看她，继续发着工作消息。
却未注意，乐须臾的呼吸在某一刻忽然停滞。
她消失得悄无声息，也无人在意。
就这样安安静静，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