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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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册街附近,哪怕随便选一家居酒屋都稠人满座,普通食客的寒暄共话、某些忍者的低声交流、酩酊醉鬼的高谈阔论……汇聚在并不开阔的室内,交织出一种平稳的嘈杂。

    坐落在火之国西南边境的短册城,不但以“酒”“色”“赌”闻名而汇聚起三教九流,因其邻近风之国的地理位置,也在这最易诱人违背“三禁”的穷奢极欲掩护下,形成了极大的地下情报市场。是以进入居酒屋之前七海就用了个变身术,将长发变成金色——

    除了一点私心以外,自然是因为漩涡一族的红发太招摇。总有人见她是个小女孩,就以为能抓住她大捞好处。若在平时,七海当然不介意有人送菜上门;但此时毕竟与需要专心修行的鸣人同行、又为了尽快寻回纲手老师继任火影,能避免节外生枝才是最好的。

    她与纲手和静音一起坐在角落的卡座里,被店内的盆景一遮,哪怕纲手还在摇晃空掉的德利喊着拿酒来,也不会有多引人注目了。

    桌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许多酒壶,静音抱着迷你小猪坐在一边,看也看不下,劝也劝不住,甚至在听了七海的讲述之后,感觉连话也插不进去——被大蛇丸处心积虑谋划破坏的木叶隐村;被‘复活’却是提线木偶的初代、二代火影,被献祭的生命和被亵渎的灵魂;选择了与四代火影同样方式离世、同样为村子付出生命的三代火影……但最该被影响到的两人却没事人般,七海一边说着“醉酒伤身,纲手老师”,一边拿起手侧冰好的清酒倒进纲手面前的猪口杯。

    纲手轻嗤一下,抬头瞟了眼她灿金的长发:“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一定,还操心那么多。”

    “纲手大人!”这双关之语太过刺耳,静音慌忙想出言阻止,纲手却一点收敛的打算都没有,她“啪”地把德利壶锤在桌子上,拿起酒杯,垂眸看向晃动的晶莹酒面,里面倒映着她漠然无着的脸。

    “怎么,不是事实?她爸爸,我爷爷,日斩老师,还有……不是全都死了?为了这个村子……”

    “人总是会死的。”七海平静地接过话,“什么时候赴死,为了什么而死,死得值不值得,总要自己来决定才好。”

    纲手不说话了。过了会,她忽地冷笑一声,将酒一饮而尽。

    “死了就是死了!死有什么值得……你在水门的墓前,说得出‘你死得值’吗?”

    “怎么可能说得出呢。”被质问的少女垂眸,微微勾了下唇角。笑意依稀,看得静音心里难过。

    但纲手嗤声还未出口,便见七海又抬起头,湖水般的眼睛流荡着店内垂灯温柔的碎光——

    “可是至少,为了保护什么事物……为了保护什么人而走向死亡的人,最不希望被他们想保护的人,评价一句‘不值得’,不是吗?

    握着酒杯的手一紧,细小的破裂声散开,几道纹路蔓延出来。

    三人都注视着那个杯子。在满室嘈杂的背景音中,这个角落的沉默便尤其刺人。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漂亮话有什么用。死都死了,值不值得又能如何?就算被评价为不值得,也听不见,不会觉得难过……就算被评价为‘值得’,也不能活过来,再见一面……”

    “我也曾想,哪怕只有一面也好,假如可以与他们相见……可是,再见一面,我就真的会甘心了么?深爱无法断绝,思念无法休止,一面、又一面,真的就能满足吗?我只会想要他们永远留在我身边……但那原本就是不可能的啊。云会落下,花会凋零,水会流逝,连太阳也会西沉,世间万物本就是不断轮回流转的。挽起消散的云,拾起零落的花,于万千汪洋中掬起‘那一捧’水,在沉沦夜色里呼唤昨日的太阳……逝去的东西要如何变回它原本的样子?哪怕是秽土转生那样,大费周章、还要用一条人命去‘等价交换’回来的,也不过是一具面目全非的牵线木偶罢了。只是一味地不甘心,沉湎在痛失所爱的创痛里,被‘思念’折磨得抬不起头来,这样的人生……真的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吗?

    “‘一期一会’,生命最悲哀的地方便在于此,可也正因如此,生命才会那样珍贵……”七海将酒倒进另一只猪口杯,轻轻放到纲手面前,“就像喝进口中的酒,最终也会流出体外,那么它的味道会因为这样就毫无意义了吗?辛辣、醇香、苦涩、清甜……那短暂的滋味和长久的回忆,才是最重要的事物,不是吗?

    “降落的云洒下雨雪,飘零的花变成养分,流淌的水润泽大地,在昨日太阳的余温散尽之时,今日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他们虽然不在了,但总有一些东西被他们留存下来。他们的信念,他们的梦想,他们拼命保护的事物,他们最牵挂的人……所以我想,只要他们最想守护的事物还在,只要他们最深的牵挂还在,他们就不是真正地离开……

    “不可思议的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再次回忆起他们,我所感到的就不仅仅是伤痛和苦涩了,在那之外,还有一种奇异的温暖围绕着我,就好像……他们温柔的目光仍旧落在我的背上。这样一来,无论前面的路有多难、多长,我都觉得自己有勇气走下去了。”

    七海顿了顿,抬起头,碧空般的双眸凛然而郑重。

    “纲手老师,六年前,我曾对您说‘我想成为火影’,那并不是一个孩童戏言的梦想。或许,我与前人的信念并不完全相同,但我和他们一样,有想要守护的人,有想要改变的事,有着比‘成为火影’更加远大到狂妄的梦想,就算为此拼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纲手注视着她。眼前这张脸庞妍雅、沉静,灿金长发在暧曃光线下仍旧不显暗淡,与多年前被自来也带到她面前时那个黑色短碎发、一团稚气的模样好似判若两人,可那双明亮蓝瞳里熠熠闪烁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在某个令人恍神的时刻,理所当然地重叠出波风水门,却又不期而然地重叠出许多故人。纲手不由转开目光。

    七海却弯起眼睛,那股沉郁而严肃的氛围便忽地散去了:“抱歉,纲手老师、静音姐姐,好不容易见了面,结果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下次我来请二位泡温泉赔罪吧~”她笑得明快又温柔,然而开口告辞,“目下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去处理,请恕我暂且失陪。”

    说着起身稍行一礼,便立刻迈步朝店外走去了。静音瞧瞧她的背影,又瞧瞧望着酒杯出神压根没理这茬的纲手,咬咬牙赶忙追过去:“等等小七,我送你!”

    七海便慢下半步等她追上来。送到门口,七海再次告辞时,静音不自觉地收紧抱着粉色小猪的手臂,欲言又止:“那个……小七……”在七海侧头、与她那双沉静的蓝瞳四目相对时,静音终于问出了口,“如果,如果真的有一个能够完全复活你所爱的人的机会,比如……四代火影大人,你会怎么做?”

    七海的睫毛颤了颤。她抬起眼帘,看向一望无垠的苍蓝天穹。

    “既然连逝去那么久的初代目大人都可以被‘复活’,就说明确实有一个地方是灵魂的归处,“彼岸”是存在的。那么,那些灵魂就是以另一种方式在活着,这样想会不会让自己不再那么难过?

    “可是,这样一来,去了彼岸的灵魂就与活着的人一样,也要接受悲伤、苦痛、不舍,当他们终于可以释怀,与过去告别,得到安宁的时候,又让他们猝不及防地面对曾经的伤痛,将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将珍藏的美好回忆变成眼前破败的现实……这难道不残忍吗?这难道会是他们想要的吗?从彼岸回到此岸,就像要明明已经出生的你退回到出生之前,这真的应该、真的能被允许发生吗?

    “人如果不能跨越悲伤,就无法向前迈进。静音姐,你明明比谁都更了解这一点的。”

    静音和她怀中的豚豚一起垂下头。

    ……是啊,就像纲手大人,她被困在了过去。这么多年……一直活在痛苦和自责当中,无法解脱。

    溪云般的声音在停出一个短暂的留白后,继续响起。

    “静音姐姐,人不能永远只注视着过去。

    “总有一日,未来的某天,我们终将在彼岸与他们团聚。到那时,当他们问我:‘迄今为止,你度过了怎样的人生呢?’我不能回答‘那是一个颓唐乏味、毫无意义、浑浑噩噩的人生’。

    “就算不能说‘那是一个波澜壮阔、比太阳还要璀璨的人生’,至少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挺起胸膛、告诉他们:

    “我曾经哭过、笑过,悲伤过,也幸福过,虽然迷惘过,但也比谁都坚强地向前走过,竭尽全力地朝梦想追逐过。不论别人如何看待我,不论别人认为我的生命价值几何,被你们期望着、被你们守护着、被你们爱着的我,走过了一段异彩纷呈、不虚此行的旅途;度过了一个或有遗憾、但绝无悔恨的人生。 ”

    七海侧身,目光投向酒馆的门墙,仿佛要穿过它,落在一墙之隔的纲手身上。

    “死亡没有价值,有价值的是那些人们宁愿死掉也要守护的东西。我决不会让那些东西湮散在绝望与悔恨里,让那些牺牲真的从此毫无意义。

    “纲手老师,我不会让我的人生留下悔恨,也不想让他们的人生变成全然的‘不值得’。

    “就算您不肯承认,就算您不忍面对,就算您不愿守护,那也没关系。

    “只要您还存在于世,他们的意义就不会真的消失;只要我还存在于世,他们的信念就不会彻底死去。

    “无论是多么悲伤、多么痛苦的荆棘之路,只要通往希望,就一定会有人继续走下去,即便只有我一个人。

    “——但绝不会只有我一个人。”

    她对着那片门墙与静音的方向微一欠身。

    “那么,失礼了。”

    长发垂落的一瞬,宛如阳光点燃成火焰,灿烂金色翻卷成灼目的绯红,随它们的主人一起,在一抹耀眼的光芒中,去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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