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洞大计刚有点起色,玲珑阁的纸鸢一来,就将兰时给叫走了。

    “嫂嫂,修哥儿。”

    “姨姨!”

    兰时刚踏进花庭,就听到不远处有人收了拳法朝她跑来。

    来人一身劲袍独立于风中,景蓝色的沙袋沉坠坠地绑在他的四肢上,可他却一点也不受其制约束缚,依旧行动自如,身轻如燕。

    徐承修刚打完拳,正在让小厮替他擦汗之际,远远的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当即乐得一笑,抚开小厮的汗巾拔腿就嚷嚷着道:“姨姨今儿怎么有空,来陪我练拳啊?”

    “你兰姨最是怕冷,想都不用想肯定又是窝在房里哪儿也不去了,又怎会没空呢。”

    徐承修话音刚落,兰时还没来得及接上话,就听到另一头有声音传来,兰时微笑着往声源方向走去,边走边道:“还是嫂嫂懂我,这才刚下雪呢,我就已经让白术把压箱底的绒衣都给拿出来了。”

    盛南昭听后笑了笑,起身接过兰时的手,领着她入座。

    盛南昭先是用手摸了摸兰时的手心手背,然后上下打量一番,见她穿着暖和,只不知道衣摆处在何处沾到了雪渍,微微泛开了水色,不过好在不打紧。

    不说别的,府上女子除了她和少虞,就只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兰花了。

    盛南昭本就出生朔方,自小习惯风风雪雪,而徐少虞性子跳脱无状,平日里稍有不慎便不知道疯哪去了。

    好不容易才来了个可人的兰时,可不得好好疼着嘛。

    盛南昭识体服帖,做事思虑周到。

    她先是让人重新沏了壶暖茶,让徐承修先将手腕上有些脏污的沙袋摘下净手后,这才亲和地看向兰时。

    “钦天监说了,今年可能是这些年来最冷的一年,我怕你又早早地缩回屋去,无视府医让你多出来活动活动的叮嘱,这才总找借口唤你来的。”

    盛南昭说:“这不,这家伙说最近自己新学了一套拳法,练得正欢呢,好说歹说就是央着我唤你出来,好让他显摆显摆,想着今天日头好,择日不如撞日了。”

    “娘!这怎么是显摆呢!明明我也有在认真练好吧!”

    原本还仰着个小脸,站在兰时身边,轻喘着气的徐承修顿时不高兴了。

    他伸手拉了拉兰时的袖子,将注意力吸引过来后,刚想抬手,却露出一截白嫩的小手腕。

    想起刚刚沙袋被摘了,他登时调转方向顺势一拐,迅速抽起裤脚,用力晃了晃。

    “瞧!姨姨,你前阵子送我的景蓝沙袋,我用的可好了!”

    “还说不是显摆。”

    见母子俩就要吵吵起来,兰时忽地一下笑出了声,赶紧制止道:“用的好就行,要是喜欢,姨姨再给你做其他颜色的。”

    景蓝色是徐承修点名指定要的,他自小与她亲近,兰时素来疼他,应承下来之后便立刻吩咐白术去绣坊买去了,还一并买了很多不同色样的布料。

    赤橙黄绿,保准让修哥儿一天换一个不重样。

    “唔…姨姨,我还想要个小一点的沙袋,这次想要藕荷色的。”

    小少年还不到五岁,小小身子站得异常笔直挺拔,圆润的脸蛋像极了大哥和嫂嫂,虽仍显稚气但已然能窥见其未来风姿。

    提到要女孩子家家才常用的藕荷色,小少年净白的脸上莫名多了几分羞郝,连声音都小下去几分。

    “…般般说,看我打拳好看,她也想一起练练试试。”

    般般全名程知希,是已故大学士程黎的孙女,前不久在一次学堂的交流会上,两人相识,竟出乎意料地一直保持书信联系,活脱脱处成一对好信友。

    男女七岁不同席,是自古生来的习俗。

    身为徐国公府的小少爷,受到的礼节礼仪自然是更尚好的,徐承修虽年纪还小,但在家里人耳濡目染下,比起同龄人更是多了几分自持。

    不过盛南昭也不希望将儿子往另一个丈夫模样教导去,冰冰冷冷的大木头有什么好的,她还是更希望在孩童时期的修哥儿能多些童稚,多交些朋友。

    简单了解过般般的家世背景后,对两个孩子之间的交往也就是多嘱咐了几句,便由得他们去了。

    兰时也曾听说过般般的存在,知道两人关系好,便笑着答应下来:“好,姨姨回去就挑几块好看的藕荷布,给般般也做两个小一点的沙袋。”

    徐承修达成了般般拜托自己的事情,小身板一下子就挺立起来,当即乐不可支地蹭在兰时身边,一口一个“好姨姨”“美姨姨”地叫着。

    黏糊皮的样子,羞得盛南昭直呼没眼看。

    知晓自家娘亲在打趣自己,徐承修弱弱瞅了眼自家娘亲,撇了撇嘴。

    “姨姨,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我们到旁边去吧!”

    徐承修侧头靠在兰时耳边,吹出的暖风夹杂着空气中的冷涩,让兰时的耳朵忍不住有些痒,“什么事?”

    “哎呀,姨姨跟我来。”

    大抵是难以启齿,徐承修果断无视掉一旁正在偷偷歪着耳朵偷听的娘亲大人,拉起兰时的手就往花庭的另一端走去。

    “去吧去吧,这小子长大了,有了心事也不跟娘说,小时你就帮着去听一耳朵,可别真放在心上——”

    盛南昭的声音回荡在花庭中,听见她摆明了就是在点自己,徐承修的小步子拔得更快了。

    三步并两步。

    觉着带路的小少年步子慢了下来,吸了一路冷风的兰时也终于得了空,偷偷喘气。

    这身子骨是有些过于羸弱了,不过是在雪地里多走了几步,感觉就像是负重上山一样。

    不想让徐承修发觉,兰时微微朝旁侧抬头,把胸膛内上涌的虚气压下去后,这才展颜蹲下,问:“怎么样,这下周围除了你、我、青果,再无旁人,应该可以告诉姨姨你想说什么了吧?”

    徐承修向来知晓兰时听力过人,知觉敏锐,既然她都说附近没人了,那自己就不用再往前走了。

    他刚张了张嘴要说话,就瞥见小路的另一头忽然有一人影再慢慢变大。

    原是娘亲身边的纸鸢。

    纸鸢双手在身前交叠,神色有些发紧:“三夫人,夫人说花庭里还有些特地为您准备的点心,想让青果姐姐回去拿一下。”

    兰时不做他想:“既然嫂嫂说了,那青果你先回去吧,我和修哥儿过会儿就来。”

    “是。”

    青果垂下头,心觉不对,平日里小姐身边不会离了人照顾,所以主子们都不会特地从小姐身边差走她和白术。

    但既然是盛南昭托人传话,又是在自家宅院,小姐身边还有小少爷陪着,应该…无大碍的。

    百无思绪之下,青果沉声回了句是,便离开了。

    小插曲很快过去,此时徐承修也已重新组织好语言。

    他抿起嘴,踌躇了许久,终于盯着兰时眼睛上的软布,像是想要透过软布去直视她的眼睛一样,认真地道:“姨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样才会选择嫁给小叔叔的吗?”

    什么?

    嫁给小叔叔?

    也就是…嫁给徐长赢?

    兰时猛地一愣,软布下的眼睛不自觉地眨了几下,刚刚才压下去的虚气突然又像是要卷土重来一样,冲得她顿时咳嗽起来。

    “咳咳咳——”

    小家伙不明所以,看见兰时微微弓起的身子,他赶忙帮她拍了拍背顺气:“没事吧姨姨!”

    “姨、姨姨没事…”

    兰时眼角泛出泪花,顾不上找一处地方坐下,她透过朦胧的光拉过徐承修的手反问。

    “修哥儿能告诉我,为何突然这么问吗?”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和般般一起玩,长大后也想要和般般在一起!”

    徐承修见兰时脸上并未有过多苛责,他兴奋地挺起胸脯,而后又微微收起下巴,扭捏道:“娘以前说了,只有长大后两人成婚,才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所以我想问姨姨,当初是怎么答应和小叔叔在一起的?”

    童言无忌。

    徐承修兴致勃勃地仰着脸看着兰时,即便是看不清那灼热的眼神,也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发出来的热烈光芒。

    兰时一时哑住,心里嘀咕嫂嫂为何要这么直白地跟一个尚不知事的孩童谈论婚姻大事的同时,又苦恼着不知道该怎么跟徐承修解释她和徐长赢之间不同于寻常夫妻间的关系。

    周围空气寂静,只有不远处的空地上传来几声丫鬟们嬉闹玩雪的声音。

    兰时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后,这才慎重开口:“修哥儿为什么想跟般般在一起?”

    “为什么?”

    徐承修想了想,笑道:“因为般般长得好看,还懂礼貌,她还跟我有很多共同话题,姨姨不知,原来般般也喜欢玩捶丸呢!”

    竟然是捶丸吗?

    想不到文静的程知希也喜欢玩那些风风火火的游戏。

    猝不及防的被拥有反差感的般般给可爱到,兰时一下子就跟之前徐承修来找自己玩捶丸的事儿联系起来了,她捂嘴笑道:“原来你之前来找我玩捶丸,就是想拿我来练练手,好跟般般玩到一块去呀!”

    突然被人戳中了心事,徐承修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他僵直地扭过身子,小手背在前面不安地捏着:“哪有…我当时就是想跟姨姨玩的。”

    “好啦好啦,姨姨不戳穿你了。”

    兰时抬起手,十分准确无误地在徐承修秀气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又说:“那为什么偏偏是般般?不是其他小朋友呢?”

    “那当然是因为般般最特别了!”

    “其他小朋友都没有般般好看,也没有般般乖。”

    “般般知道我有个温雅的姨姨,还说若是见了面,一定要夸姨姨眼睛好看呢!”

    霎那间,兰时的心如同被浇灌上了一罐蜜糖,连心跳都像是停了两拍,而后又如同震鼓一般雷动。

    徐承修没有注意到她那一刹的静止,他同兰时一道蹲了下来,双手托在下巴上继续说着:“般般知道姨姨眼睛不好,可她没有像别的小孩一样嘲笑姨姨,说姨姨坏话,而是很认真地认同我的话,说姨姨既然能给我做好看的沙袋,一定是一个心灵很美的人。”

    短短几句话,却将兰时久久不发的泪意逼涌了出来。

    在小孩子面前哭可丢人了。

    她赶紧抬手掩盖住发酸的鼻子,忍着哭腔,转了个方向便轻轻将手搭在小人儿的头顶:“…般般心地善良,替姨姨跟她说一声谢谢。”

    “我会的姨姨。”

    徐承修乖巧点头,他也没忘记追问问题:“姨姨,你还没告诉我,当初你是怎么才跟小叔叔在一起的。”

    兰时这会儿在听到这话,已经不会再被惊到呛住了。

    她没有直接回复,只是笑着说:“修哥儿觉得,你小叔叔为人如何?”

    徐承修的脑海里立刻就出现了一个身形颀长的虚影。

    眉眼清明,气质文彬,相貌上虽与自家爹爹长了一双形状相去甚远的桃花眼,但恍惚间笑起来却有与徐家人不一样的风骨柔情。

    “好看!”

    徐承修偏偏也是个好皮相的,嘴皮子比脑子转得还快。

    不过下一秒他又接着补充:“小叔叔德才兼备,为人谦虚,比爹爹温和,比二叔叔机灵。”

    好嘛,原来这小家伙心里是这样比对徐府三位公子的。

    顺着他的话,兰时又笑道:“修哥儿说的没错,你小叔叔为人好,学业优秀,自然多的是喜爱他,想要跟他一起玩的人。”

    徐承修听后了然地“喔——”了一声,鬼灵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很自然地抓了重点。

    “那小叔叔是在很多人里面,选择了姨姨,作为他长长久久都想要一起玩的人吗!”

    “那我也要选般般作为我长长久久都想要一起玩的人!我这就回去写信告诉她,我要和她玩耍一辈子!”

    说罢,小少年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一圈,让候在不远处的侍女留下带兰时回去,自己则一溜烟地跑回房。

    转眼,雪地里只剩下一只白团子呆呆蹲着。

    “…夫君是从很多人里面选择了我一起玩吗?”

    ***

    再说回花庭这边。

    青果刚一靠近,就察觉气氛不对。

    纸鸢带走了所有下人,个个都离花庭仗远,盛南昭则是无言地坐在桌前,神色不明。

    “夫人。”

    青果压着嗓子,走到台阶前停了下来。

    她没有提什么所谓的点心,如此场面气氛,点心摆明只是个借口。

    听到来人声响,盛南昭缓缓从桌上的纸张中抬起眼来。

    墨黑的眼睛全然没了往日里的温婉端庄,取而代之的是沉沉威压,她眉间紧皱,见青果默不作声地在下面站着,身形笔直却并无多言。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的想法很多。

    正当青果额角的细汗都快要凝聚成细珠,将将欲坠时,上头终于发话了。

    “你从暗卫营里拨出来,到三夫人身边伺候多久了?”

    “回夫人,三年有余。”

    青果怔愣一瞬,冷汗骤升。

    盛南昭端出了兰时三夫人的身份跟她说话,无疑也是摆出了自己主母的身份来压人。

    “都这么久了,”盛南昭撇开眼睛,看向屋檐下飞过的轻燕,声音又冷了几分:“那小时和长赢之间的关系,你也算是有了几分自己的看法了吧。”

    “小姐和姑爷…”青果心中突然划过一个猜想,但速度之快,她没来得及抓住尾巴,“…主子之事,奴婢不敢妄言。”

    “哼。”盛南昭突然冷笑一声,用力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檐下飞燕振翅而飞:“我看不是不敢言,而是有了什么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吧!”

    哐当一下,一封信件模样的东西被甩在桌上,青果还没来得及看清纸上黑字,就已经重重地跪地俯首:“夫人明鉴,青果不明!”

    盛南昭不欲再跟她拖沓,蹙眉,玉手一拂,信纸犹如轻飘鸿毛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撞到了青果的额头,稳稳停在她的面前。

    “你说说看,这封写着小时和长赢名字的夫妻契书究竟是什么东西?”

    “什么叫欲废旧契,改立新约?”

    “他们究竟还瞒着我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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