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了该任尔问了,邱壑以为她会问打球之前提起过的那个问题:为什么知道她打球很厉害,然而她没有。

    一大一小两套运动服坐在一起,中间隔着两瓶水,任尔托着下巴直接问:“和人相亲,你是被你父母逼的吗?”

    她抗拒相亲,因为她觉得相亲是走捷径,是病急乱投医,是对部分生活的妥协,而她远不需要妥协。但在生活的秩序归位时重新翻看旧事,她又可以以另一种角度入手去重新看待。

    “嗯”的单音节拖长,鼻腔震动,邱壑抬头望了一眼场馆天花板,“不是和人相亲,是和你相亲。”

    球拍又开始很浅很浅地轻敲地面,“也不是被逼的,但我知道你是。”

    “你怎么知道?”任尔并不再掰着手指。问问题的借口而已,彼此心知肚明,并不用贯彻到底。

    “你说过啊。”他以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也看得出来。”

    近距离的对视,眼里的倒影清晰,隐含的内容也无需仔细观察便一览无余。男男女女,我退几步,你进几分,绞尽脑汁留下足够余地和空间,去解决混乱地叠加在一起的事情。

    任尔很好奇:“我还说过什么?”

    邱壑想了一想:“你说你是无业游民,现在没工作以后也不想找工作。”

    “真的吗?”任尔差点站起来。

    “假的,吧。”他说得拖拖拉拉,好似故意逗她,“你说你讨厌相亲,讨厌有目的的关系。”

    这倒是有几分像她能说出的话,任尔问出下一个问题之前心里还是不免泛起忐忑,“我没有态度很不好吧?”

    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不好算不上,就是我说东,你就说西。”

    话的内容明明有责怪的意思,邱壑语气却平平淡淡的,像只是在陈述一段事实,末了笑一笑,“还挺有意思的。”

    他旁敲侧击问她怎么不发朋友圈,她说她朋友圈子挺大;他发朋友家的小仓鼠,她说以前被狗咬过看见动物就害怕聊天结束再见,连标点符号都不打;问她以后打算干什么,她说去当站姐,不能浪费那么多“长筒炮”;但有时候也会很配合他,他说一到年关就好忙,她说那你赶紧去忙吧,别耽误了。

    “挺可爱的。”

    “我不信。”任尔说,“你换手机了吗,我想看聊天记录。”

    邱壑拒绝得很傲娇:“不给。”

    她梗着脖子:“为什么?”

    “以前的事了,又不重要。”

    以前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任尔说:“走吧。”

    邱壑没站起来,坐在原地抬头看她,不明所以道,“去哪儿?”

    “去找陈叙。”

    她强硬地要他去陪陈叙打篮球,上次没打成,这周不能再让他的朋友失望。

    邱壑在原地不动,任尔伸手去拉他袖子。

    “走啊。”邱壑被她拉得伸长了胳膊。

    前相亲对象这样的关系他并不满意,他着急要什么,总觉得以前的事情说开了,最后会得到一点什么结论。写作文会有结尾段,答题会有综上所述的步骤,聊了那么多,也要有一个阶段性的总结才对。

    然而她要走,脚步已经迈出去,阶梯也下了一个,好像关系毫无进展,甚至倒退回去了。

    邱壑保持着被她牵着伸长手臂的动作莫约两秒钟。

    说以前的事不重要的是他,忍不住纠结的却也是他。袖管里的胳膊忽地饶了一个方向,到她手腕上方,然后五指一用力,邱壑拉住了要继续下阶梯的她。

    他问:“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任尔立在原地,脸上是茫然,像是没反应过来。

    手腕再受力,身体前倾,任尔被力度带着重新迈上台阶,坐回了原位。

    --

    两篮草莓放在桌上,给屋里添了鲜艳的色彩。草莓季确实已经到了,但她今年还没来得及买来尝一尝。

    任尔挑出上层的,打算拿去厨房清洗。

    草莓外层莹润,拿下的动作小心而轻柔,隆起的小山被移开,忽地露出篮子边牛皮纸包着的东西。

    任尔取出来,厚厚的长条形牛皮纸里面包着什么,再一摸,是坚硬的质感。

    包装袋打开,黄铜质的镂空书签出现的那刻,任尔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在庄小谷那见过的。

    住酒店的时候,庄小谷开了夜床服务,每晚顺带会赠送一枚书签,而她没要,自然没有。

    随便发在朋友圈的东西被有心人记住了,灯光下,五张书签反射着淡金色的光芒,是很漂亮的颜色。任尔依次摆在桌上,拼在一起,镂空的部分组成“南城”两个字。

    放下东西,继续挑草莓去洗,扁平的小山凹下,放在侧边的第二个牛皮包装袋一角露了出来。

    再打开,拼在一起,是“江城”两个字。

    任尔受到提示,洗草莓的任务暂停,专心弯下腰透过篮子的缝隙去找还有没有第三个。

    亮色背景下,棕色牛皮纸显得突出,任尔伸出指尖,小心翼翼拨开周围的草莓,抽出来。

    这一个比之前的更厚,一打开,九枚书签躺在里面,这个城市的字变多,粗略一扫不再能一眼看出,任尔一一摆在桌上,又移动顺序,想把城市名拼出来。

    人对熟悉的东西会更敏感,两枚书签虚虚一靠,任尔就已经知道,前两个字是她的名字“任尔”。

    忽地就无所适从起来,好像日记本被人打开的感觉,索性周围没人围观。

    她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句话,在“这到底是什么话”以外,旁的思绪忽地跑进脑袋:他不打招呼就拿她的名字定制书签,他这是侵权!

    然后才是“这到底是什么话”,气早就不生了,旧事也才重提起和翻篇,和好的话刚刚说完,有什么话都不应该现在说。

    心口乱乱的,期待和不安都有,另外几枚书签拼下去,出现的六个字有些意料不到。

    竟然是:任尔原谅我吧。

    原来她说得太草率,他并不相信。

    书签铺了快半张桌子,任尔从“南城”开始一个一个收起重新包装好,金属碰到金属的声音很清脆,前两个收好,任尔指尖再度触碰到硬质的“任尔”,倏地想到什么。

    不对,邱壑如果说这句话的话,不会说“任尔原谅我吧”。任尔移动顺序,将这句话重新组装。

    他应该会说......字体重新组合,直至出现在桌面——原谅我吧任尔。

    白色的大理石桌面凸显出白色的字,秀丽的小楷,像是人一笔一划写上去的。

    这些字自动变成声波在她耳边响起,他为他的不坦诚道歉,为他自己再一次倔强地争取。

    没有人做错什么事,他们只是第一次相遇的契机不对。

    这段日子,别扭,扭捏,回避,这些不存在于她身上的词,像被人强行粘到她身上一样。她讨厌这种感觉,想重新回到那个大大方方的她,不开心是大大方方的,好感也是要大大方方的。

    任尔掏出手机敲字。

    --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邱壑拉她重新坐下,问她现在和好没有,任尔很好说话,眨眨眼点头说和好了。

    又拉他起来,把他赶去二楼找陈叙打球,而她还有工作要做,要先一步回工作室。

    说完和好就又是赶人又是要走,邱壑半信半疑,追出去拦下她,问她有什么工作。

    任尔说:“你表妹的图还没修完,别人修我又不放心。”

    一听是自己表妹,一向讲诚信遵守合约的人变得不再循规蹈矩,邱壑就差说打电话给那边说一声。

    她一定要走,招招手让他快回去,记得待会把陈叙安全送回学校。

    邱壑球打得不算专心,篮球的运动强度更高,一场球打下来,他和陈叙都出了汗,分别去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才离开。

    学校里的超市不卖水果,想吃只能自己提前带,邱壑要送他回去的时候突然问他:“想吃水果吗?”

    陈叙闭眼吹着风,随口答应:“行啊。”

    “自己摘还是直接去买?”

    陈叙没有片刻迟疑:“自己摘吧,摘着多好玩。”

    车在下一个路口转个弯,草莓已经到了采摘的季节,采摘园里人不少,邱壑带他下去,让他随便摘。

    自己摘比直接买有意思得多,陈叙摘满一筐,瞧见邱壑也已经摘好了一篮子。

    原以为要走,邱壑又拿起一个新篮子,说:“等着,我再摘点。”

    陈叙抱着手臂大摇大摆地跟上去,看着邱壑认认真真地在其中找大颗一点的果实,偶尔他有新发现了也顺手给他指一指。

    进行到一半,一贯不发表意见的他突然问:“你要给我姐啊?”

    这句话没有任何铺垫,显得突如其来,邱壑手里的动作停下,朝他看去一眼,又低下眼皮点头:“嗯。”

    “很明显吗?”他问。

    “呃。”陈叙最终选择了否认,“也不明显吧,我也没看出来什么。”

    高中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自己之前埋了个炸弹自己懂得收拾掉,陈叙埋头太久脖子酸,他站起来直起腰,才说:“你放心吧,我姐高中喜欢的那个人,是她隔壁班的,没说过几句话,早黄了。”

    邱壑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但既然有知情人在此,还是想知道具体一点的,“怎么黄的?”

    “呃......”陈叙连着被问到两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有些汗颜,“这似乎,可能,应该,还是得怪我。”

    邱壑递给他一个请讲的眼神,陈叙收到,咂咂嘴告诉他:“我姐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第一次约那人出来看电影,让我帮忙买电影票,我那时候才读二三年级吧,我懂什么呀,我就随便买,一买我就买到了......不符合他们当时氛围的电影票......”

    邱壑没作反应,陈旭撞他胳膊一下,说得更明白一点,“暧昧氛围呗,我当时是不懂,你不会以为现在我还不懂吧?”

    “你当然懂。”快成年了,连这点都不懂恐怕智力有问题,邱壑点点头,问,“所以你买了什么?”

    “动画大电影?"邱壑猜测,“幼稚的那种。”

    “动画大电影说不定还有点可能。”陈叙望着天,否认,表情有些难以言说:“就......”

    “就?”邱壑胃口已经被吊起来了。

    陈旭“嘶”了一声,一鼓作气道: "就抗日神剧那类的,打鬼子。”

    说出来对自己表姐多少有点负罪感,“听说打了两个半小时鬼子不带停的,后来我偷偷听我姐说,她怎么约对方别人都不出来了。"

    邱壑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两名高中毕业生面对大屏幕里的刀枪战火干瞪眼的样子,倏地起身搭上陈叙的肩,认真地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背刺她姐得来的感谢,陈叙一点都受不起,摆摆手忙后退两步:“你可别感谢我,我良心有愧。”

    邱壑提着手里的东西往前走,声音落到他身后:“你要是真觉得有愧,你就......”

    尾音拖长,陈叙迟迟等不来答案:“我就?”

    "没什么。”邱壑话忽地转弯,说得很干脆,“走吧。"

    采摘园以及周围大片区域的主人是个不管事的公子哥,邱壑受他父母委托偶尔来视察一趟,但大部分时间都得替他撒谎瞒着父母。今天他也不在,指不定去哪儿潇洒去了。

    送回陈叙,邱壑掉转车头去找任尔。

    提前收到他的消息,任尔下楼的时候邱壑也刚到,他给了草莓也没多说什么,只说是摘多了,让她拿去尝尝。

    手机收到消息是十多分钟后,回程途中遇上晚高峰,邱壑正堵在路上。

    各式各样的车连成一条长河,红色尾灯在黄昏迟暮中显得愈发亮。忽地,久久静止不动的导航界面上方弹出条消息。

    不用点进去就能看见,任尔发的是:【你!!】

    堵车令人焦灼,悬而未决的态度和没头没尾的消息更甚,邱壑打字:【我??】

    任尔:【我们以前相亲失败了!!】

    邱壑:【是的!!】

    任尔:【那我们再相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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