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可能?

    傅菟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衍生出情感来后,做某些反应情绪的人类动作也得心应手,她红唇微启,圆眼瞪大,身子微微后仰,食指指向自己,将一副惊讶的模样活灵活现地演绎出来。

    好似二十一世纪的卡通角色,颇为古早。

    何琪墨见她这副模样,也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么令人匪夷所思。

    也是,傅辽洲这样的人,谁的话听得进去?听得进去他就不是傅辽洲了。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让傅菟去劝傅辽洲,带傅辽洲回星程海途,跟让鱼怪去活捉唐僧有什么区别?

    这男人在意识到自己其实拿傅菟作妹妹看之前,不会对对方有一丝一毫的包容,就像他意识到喜欢她之前,哪怕被她忽悠得谈了场恋爱,也是自矜自持。

    拉丁家族的每条祖训都跟利益脱不开干系,她被他们培养出来,自是事事以家族规矩行事,她也喜欢这样。

    一开始追求傅辽洲就目的不纯,不过是为了遮掩07的事,以防事事牵扯,越扯越多,左不过傅辽洲背后的傅家比他这个人还有魅力。她更是没做多少准备,好歹是个研究人员,该有的理性她完全具备,去追求一个人造子宫中诞生的情感退化患者,她给自己估算的概率不比07推测傅菟会离开他的概率高多少。

    拿下傅辽洲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看似很长,却已足够令她惊讶,甚至诞生出“情感退化患者有这么好搞定吗”这样的想法。

    只是真正谈起来才发现,傅辽洲这个人的目的也不单纯。

    大概是她这个人天生看起来云淡风轻,肆意到不像个靠谱的人,傅辽洲竟也跟她想到了一块儿去,用恋人这种关系,将他们用同一根绳子绑起来。

    说来也可笑,都是星网纪年了,亲情都快淡漠的时代,他们却把主意打到了最不可靠的爱情上。

    她们结束谈话有一段时间了,怪在傅辽洲这个麻烦因子,傅菟诧异一阵后,何琪墨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就连前面背对着她们,捡起她从前讲过的规矩,刻意不打扰的傅辽洲也开始忍不住,有转头打量的趋势。

    何琪墨瞪了07一眼,他收住要过来的动作,屁股落回椅子上。

    傅辽洲看见了,头老老实实地偏了回去。

    究竟是什么时候觉着没意思的呢?

    开导完新生的仿生人,何琪墨开始开导自己。

    约莫是认真的她和死板的傅辽洲真就谈起恋爱的时候。

    何琪墨对待感情,就算是一时兴起,也会给对方留下完美的体验。

    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每个阶段都少有空窗期,到她进入研究所,工作忙起来,忙得恨不得辞职跑路,才长时间不谈这玩意儿。

    若是去挨个问她前任,每个都能给出体验良好的评价,偶遇成为同事的前任,有的还有旧情复燃的意思。

    对待傅辽洲这种一看就是雏的,善良认真的何琪墨结束暧昧期的撩拨后,相处自然就规矩起来,完完全全把傅辽洲当作青春期的孩子那样引导。

    这是她还不清楚傅辽洲的打算,以为利用了傅家时该做到的体贴。

    相信傅辽洲背后的父母问罪过来,也挑不出错,毕竟没有她,傅辽洲端的就是个断子绝孙的命。

    他们的约会地点多是元宇宙电影院、实景虚拟游乐场、全球实地超商这样小孩子的地方,怕吓到傅辽洲,何琪墨忍了几个月没去看一帮半机械运动员,进球就兴奋爆衣,露出结实胸肌,全场啤酒挥洒人声鼎沸,荷尔蒙爆炸的环球比赛。

    她确实贴心极了,幸而在经历图灵测试,01监视的07没看见这些。

    尽管机器人守则的管束下,07不会表达出来,但身为07半个妈的何琪墨知道,这小子必定会嘲笑她的。

    她处处小心为之,原以为傅辽洲会适应这样的节奏,哪知道是她会错了意。

    一晚结束元宇宙电影院的约会结束后,傅辽洲送她回家。

    这个人看起来没情趣,也确实没情趣,但会学,知道男友的身份该尽哪些义务。

    彼时何琪墨被停滞不前的项目烦到了,下车后没急着进家门,靠在路边的墙上点了支百醇。

    傅辽洲也没走,见她这副隐在烟雾后的低沉表情,开门下车,取烟,靠近她。

    何琪墨脑子混乱着,时而想家族,时而想项目,时而又想07,心思玲珑,也没注意到现在的场景,跟他们一起离开巴萨斯坦那天有几分像。

    她习惯了火柴,拿出老古董擦燃火星,朝傅辽洲伸去。

    男人瘦削凌冽的脸庞却偏离了,高挺的鼻粱靠过来,擦着她的鼻尖低下,烟头相触,如同她过去的撩拨,点燃她心底的火花。

    风吹过,愁绪同火柴一齐熄灭。

    没情趣的傅辽洲开了窍,一只手夹走自己的烟,一只手摘下何琪墨的,越过她不知不觉中划的线,腿挤进她的双腿之间,将她抵在墙上,纠缠亲吻。

    傅辽洲破/处便是高难度,把何琪墨压在隐蔽翼车的后座上,胡乱吻过,急切地等待何琪墨的引导。

    没将男人带进几步距离的家里,纯粹是何琪墨的私心,觉着07日后回来了,或许会感知到,傅辽洲情感淡漠,她情感丰富,将有思维的07当作一个普通人去看,自觉事情不揭露到07和傅菟这两个“孩子”面前去,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到她翻身坐在傅辽洲腿上,熟练地摁开他的皮带卡扣,牵引着徒然恼怒的他上下起伏,两人才复想起,情感退化的人也是会产生情/欲的。

    何琪墨没做过那种事,胜在理论丰富,天赋异禀,真枪实弹上战场,也能唬人。

    至少在看见后座上的痕迹之前,傅辽洲是被唬到了。

    他这个人死板到不行,发生后面那些事之前,何琪墨仍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傅辽洲的死板同何琪墨的认真最大的区别在于,何琪墨将这段恋情看得可有可无时,他即便是在利用这段关系,也是没想过分手的。

    07是个麻烦,07要带傅菟做的事,能满足他的探索欲也是个麻烦,恰好何琪墨莫名其妙地开始追求他,利用她成了必然之举,但他会用心扮演好男友和丈夫的角色,给何琪墨本该有的所有体验。

    两人都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却不想都偏离了对方设想的轨道。

    那晚之后,何琪墨收到了傅辽洲送来的订婚戒指,事出突然,还有很多事都等他们处理,她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将戒指戴在了手上。

    若她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戒指的内环里雕刻了傅家的族徽。

    这戒指她戴了大半年,可以说能用它蹭到的便利,她都去蹭了,但当她真去细看戒指内环的雕花那次,却是她准备跟傅辽洲说分手的时候。

    何琪墨作为一个生理心理皆健康的正常人,比傅辽洲敏锐太多,冲动一晚的快活之后,不若几天她就察觉到傅辽洲被她追到手,开始这段感情的意图。

    傅辽洲的优点是他的纯粹,缺点也是,半点伪装都做不出来。

    何琪墨几次在外人面前,与他亲密,被他落了面子,就意识到了。

    那晚的冲动是情/欲使然,不带半点喜爱的情绪。

    在又一次,她在研究所同傅辽洲因项目内容争执起来,他半点儿不退让,她以女友的身份说软话,也被他冷脸相待后,何琪墨发誓不会再给傅辽洲这种人一点美好的体验。

    她已经烦了,利用就利用吧,她不也在利用他?

    事后他们会约会,会亲吻,会做,但傅辽洲再收不到一点儿正面反馈,乐在其中的只有洒脱的何琪墨,她竭力拿走了傅辽洲不会再给第二个人展露出来的所有快乐情绪。

    她发现这点儿时,恶劣地没有告知傅辽洲。

    人一直都有欲望,到星网纪年,大部分欲望都能被满足的时代,何琪墨将傅辽洲当作一个欲望机器人去看待,在真正认识傅辽洲之前,让她在傅菟和傅辽洲之间,选出谁是机器人来,她必定会错选成傅辽洲。

    这种能高强度工作,为了工作能同未婚妻大吵特吵的男人,不是机器人是什么?

    何琪墨心安理得地耍着傅辽洲玩儿,她懂得如何踩着底线行事,放下工作,傅辽洲勉强算个二十四孝好男友,随叫随到,像个应用助手。

    她常常漠视傅辽洲的疲惫,在工作之外,大半夜带他去约会,她也不再避开环球的比赛,当着傅辽洲的面,冲运动员的好身材大呼小叫。

    傅辽洲的情绪被她调动得时常一口气不上不下,却说不出原因。

    何琪墨发现戒指内环的傅家族徽时,07在光脑上通知她,所有计划按计算发展,很快就能结束了。

    是的,他和傅菟快修成正果,光明正大地过日子了,她马上就要玩脱了。

    怎么办?一个人怎么会死板成这样?

    利用没必要把自己补偿进去啊?

    傅辽洲在媒体前接走事故中心的傅菟那刻,何琪墨点了支香烟,玫瑰的富香刺激着她的大脑皮层,闪光灯闪过瞳孔,她出奇的冷静,将戒指寄了个即达包裹,果断买了张福尼亚的船票逃跑了。

    傅辽洲那样骄傲聪明的人,想通被甩被玩弄的真相后,肯定不会来找她的。

    开玩笑,来找她不就是自己把自己的脸面放地上踩?他能在外人面前落她面子,可没一次让自己处于尴尬境地中。

    结果离奇的,这个男人来了。

    一言不发地买下她隔壁的别墅,大刀阔斧地装修成他们曾经偶然聊过,她喜欢的盛夏风后,成日跟在她屁股后面到处乱窜。

    不出一星期,所有新老退休教授都知道她有一个未婚夫了!

    何琪墨就是性子太好,少当着外人的面赶他。也没理由赶他,他总是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如同她曾吊着他那般,把她弄得不上不下。

    她恶劣地没告诉他的那些小细节,他自己找到了,好像一夜之间弄懂自己的心意,融化后炽热起来。

    傅辽洲从来都不是她第一印象的素食主义,开荤后他将自己的野兽派摆到明面上,追到福尼亚来,她几次差点儿定力不足,被他带跑。

    实在受不了了,傅菟的光脑求救恰好到了。

    想了很多事,也才过去十几分钟,傅菟被何琪墨开导明了了,她自己却越想越混乱。

    目及07即将不耐烦的目光,何琪墨有了另外的打算。

    “你知道怎么对付07了吗?”何琪墨视线扫过右手中指。

    傅菟:“知道了。”她内里生成了一套方案。

    “那就好,”何琪墨抚着桌面起身,“就先聊到这里吧。”

    傅菟想着她和自己的主人,抬头问她:“还需要我去询问主人吗?”何琪墨的沉思她看在眼里。

    后者没说需要不需要,径直朝07走去,“你之前上岸,算的概率是多少?”

    “什么概率?”07装聋作哑。

    她看得生气,伸手将他扯起来:“算了,滚到傅菟那边去吧。”

    何琪墨将人赶走,自己坐到了傅辽洲对面。

    兴许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何琪墨这些日子对他的烦闷,傅辽洲分析不出这样的烦闷是正向的,还是负面的,拿不准自己面对她该不该说些讨巧的话。

    他很难说出口,恶补了大量恋爱相关的资料,才发觉谈恋爱比做研究难。他不算个好学生,没有何琪墨的天赋,本质是个有缺漏的残次品,被她甩了,才察觉自己想共度一生的人,只是在利用他。

    他本来也是这个目的,有这个下场实属活该,可偏偏傅菟那些话,让他产生了希冀,并不想理性地去分析希冀的源头。

    两个位置,两对恋人,两厢对坐。

    一个回合——

    傅菟看着07落座到她面前,瞬间转变温顺柔和的态度,了然了何小姐的话中意,她没等07开口,抢占先机:“07,我不会离开你。”

    一句话将07走来几步做的算计尽数击溃。

    何琪墨望着眼前没情趣,嘴笨得不如当哑巴的男人,也率先开口:“你追来福尼亚,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07抹掉了那串结果数据,微笑着:“我知道。”

    傅辽洲不知道正确答案,索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你。”听来有歧义,又皱眉添上一句,“我分析了从前的错误,现在会做得更好,所以有底气地想你,见你来了。”

    第二个回合——

    傅菟摇摇头:“你不知道,我才会告诉你。07,我大概知道你这段时间黏着我的原因,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离开主人,这是填不了答案的选择题。”

    07点点头,放柔了声音:“那我能选你吗?”

    这是半点不打算改的意思。

    傅菟牵住他搁在桌面上,妄图吊她的手,屏蔽自己的视觉系统,不去看07故作委屈的脸,“当然可以,只是我们需要克制一点,不用太长时间,等到我们的身份更加明朗那天。”她说不出让07为了她给傅辽洲工作的事等待的话,但却不得不点明,她的生命是傅辽洲给予的。

    说完,又打开视觉,向07保证:“经我计算,我离开你的概率永远为0。”

    何琪墨想到07上岸后,她一瞬而过的直觉:“所以呢?”

    傅辽洲在她身边,学会了一点——察言观色、顺杆上爬,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枚看似朴素的戒指,将沉重的内里贴在何琪墨的肌肤上,套牢她的中指:“所以我想同你在一起。”

    何琪墨看着他自说自话戴上的戒指,说不出感受,竟冥冥之中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07计算过了,只有计算出极大概率,他才会算计她和傅辽洲在一起,给他和傅菟腾出空间来。

    或许07比她更懂她自己。

    就这样吧,至少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底线在哪,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她在心底如此说服,殊不知,那颗人类的心脏早就贴着那枚戒指跳动。

    她的默许给了傅辽洲一个信号,素来不在外人面前表露情感的人,越过桌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哗然之声里,捧着女人的脸,深吻过去。

    07听见惊呼,看了眼他们的位置,他望见了那枚戴在手上的戒指,轻笑着回握傅菟的手,望进傅菟的眼睛里:“这天已经到来了。”

    不把握机会,等他的主人反应过来,一层叠一层的算计,机会就跑走了。

    感情的回合就这样,似乎谁都是做局人,谁都是受益方。

    不过等到何琪墨想明白07引她自觉面对傅辽洲那天,07和傅菟已经一起坐上回家航船,再抓不到兴师问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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