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心不古说的确实不错。

    自从讲求法治,秦国的庶民那是都想着,只要不犯法就行了,于是慢慢地道德开始退化。

    这些情况,扶苏在很早的时候就听秦国的大能们讲过,辩过。

    只是说起这礼崩乐坏,扶苏倒也是感同身受。

    但是在场之人都很诧异,这话居然是从刘季的口中蹦出来的。

    “壮士明明不愿意拘束礼节,却又说天下的问题就是礼崩乐坏,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太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礼就是规矩,有些人早就把规矩坏掉了。我只是随性自在,不做那些虚伪流于表面的事情罢了。”

    “如果是我做这沛县的一方之主,我肯定不让乡民们见到我都低声下气的。现在的人,把这种当做礼。这能是真正的礼吗”

    “真正的礼,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没有错。但是我明明记得,当初我的先生教我读书的时候明明是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君王该有君王的样子,要做到对上承接天意,对下顺从民意。”

    “臣子要有臣子该有的样子,要对君主忠诚,不要三心二意;对民众要加以抚恤。但是现在呢?如果太子手底下的臣子都有臣子该有的样子,那么太子还会来到这沛县不毛之地吗?”

    “至于父亲要有父亲的样子。”说到这个,刘季望了望席面,他想到了刘肥,“这做父亲的啊,就得做到心软面黑,从小就要让孩子吃苦。这孩子打小不吃苦,长大就不知道要努力。”

    “所以说做父亲的绝对不能心慈手软。一定要让孩子从小就出去接受风吹日晒雨淋,否则孩子长大了不成器啊。”

    “至于家庭里,丈夫要承担责任,在外面做事努力赚钱养活妻子;而妻子要对内主持家务,照顾老人小孩。”

    “但是现在呢,扒灰的扒灰,偷吃的偷吃的。上上下下一团乱啊。”

    刘季直言不讳。

    这回,可就不是扶苏不带他去咸阳了。他这样的人,敢说出这种话,那是会被权贵砍死的。

    这话得刺了多少人的面子。

    只是,刘季注意到,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这室内扶苏身边的人,几乎有一半多的人能够把头昂起来。

    “人,哪能个个都是完美的呢。君子论迹不论心。”

    扶苏示意让秦卒继续给刘季敬酒。

    “我看刘壮士虽然不是读书人,可是对天下大事的见解并不输于那些博士之流。我想问先生,诚使得君王有了君王该有的样子,难道说臣子就有臣子的样子吗?”

    “古来君王心系百姓的人有很多,坚持下去的人也有很多,可是结果也并不好。”

    “古来臣子,也能做到壮士所说的那样,可是为什么,也有比干剖心一样的结局呢?”

    “我看这里面,除了人为的因素,国家的气运,个人的命数,也要占很大的因素。”

    当很多事情用人的努力无法来解释的时候,就不得不相信那些看起来不存在的事情。

    比如气运,比如因果报应。

    扶苏说的话,让刘季非常高兴。

    “我就知道,太子您和那些俗人不一样。现在有很多人,得到高位只是因为时运,可是他们认为那是他们的才能;等到有朝一日突然失去位置,又觉得是自己才能不足导致的。”

    “但是按照道理来说,人的才能只会是随着磨砺变多不断增加的,怎么会是才能不足又下去呢。”

    “我发现,这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能把自己给呛死;但是他行大运的时候,人在家中坐,贵人却从千里之外赶来啊。”

    刘季双目熠熠,望着扶苏。

    扶苏听了,又忍不住笑起来。

    也是这一刻,看到了刘季油嘴滑舌、面厚心黑的一面,扶苏决定暂且不杀了刘季这小子。

    前不久,扶苏就做好了前去齐国的规划,只是身边的人都太正经。

    扶苏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陪同他前去,现在可有人选了。

    刘季继续说着,“我看我身边很多人每天都在很努力的生活,辛辛苦苦耕地,洗衣,种菜,可是结果呢,不还是每天和我吃一样的食物。”

    “甚至于我吃的比他们的还好。他们都骂我没有德行!?我就一直不服这个理。倒不是我夸口,太子,我以为当今天下的人,大多还没有我刘季缺德。”

    “别看有人平日里,只是因为别人骂他几句,他就反手把人家给杀了。”

    “有些人平日里装得矜持高贵,那和小叔子通奸啊!”

    “还有啊,有些人就为了自己家来年收成好,只是给地里浇水而已,竟然把别人家的水给堵上,还有的把自己的沟渠挖宽,把别人家的沟渠给挖窄。”

    “可是这些事,我刘季一样都没干过。”() ()

    “可是这些人,他们因为我在宴席上没有和尊者说客套话,就说我不讲礼节。”

    “可是那席上的尊者,可不都是像太子这样的人,背地里和儿媳妇不清不楚,却在人前标榜自己是乡中名贤。”

    刘季就这么一夸一骂,横竖抬高了自己,骂了自己想骂的人,还把扶苏顺带给夸了。

    扶苏自然高兴。

    别说扶苏了,就是秦国的士卒现在看他的眼神都从一开始的厌恶变成了巴望、倾慕、佩服。

    说的真是太好了,太对了。

    扶苏望着刘季,“在遇到你之前,我曾经也想着做个正人君子。我想过要听从儒家的经义,让自己这个储君先做好自己,恪守为人君的本分。”

    “因为我想让自己做好,这样我的臣子就会自然而然守正,天下就能够太平。”

    “但是我遍观史书,发现事实并非这样。我才明白,我的君父是从一切不可能的道路中走出了一条路。”

    “而我也知道,做一个圣明的君王,并非是做好自己就可以了,非得以法、术、势等霸王道杂之不可。”

    刘季望着扶苏,这个人还真的是人如其名啊。

    像天上高高挂着的白月亮一样,一尘不染。

    难为他曾经竟然有那么单纯的想法。

    如果他是秦国太子的话,那他一定造了秦王政的反,自己来当天下。

    刘季被这个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刘季喝着酒,不住地笑着,他没有正面回答扶苏。

    就是这一下,众人才发觉出来,这个刘季,是真的非同一般。

    连渠丰都感到这个刘季简直是不可思议。

    太子最大的优点是读书太多了,可是最大的毛病也是读书太多了。

    凡事,有利有弊也正常。

    可是这个刘季本来看着疯疯癫癫的,结果是个人精。他一眼就看出了扶苏的问题。

    吕泽坐在台席上,听了一晚上,也吃了一晚上。

    偶尔喝点小酒。

    这个刘季,抱负可不小。太子把他留在身边,可不是什么好事。

    等到宴席散了,刘季自然也被‘请’留了下来。他也住在了驿馆。这就让刘季非常不爽,他本来打算出去和兄弟们吹牛,可是秦人不许他出门。

    “好好好!进了你们的门,就不让我出去是吧。”

    大半夜,刘季还在耍酒疯。

    扶苏自然都听到了,只是半夜里一个人在按剑擦拭。

    吕雉听到这个人喧闹不止,忍不住贴过来问,“太子,门外是什么人?”

    扶苏望着吕雉在黄昏般烛照下的脸,好似雪一样白,双目像潭水一样清澈。

    “一个比谁都清醒,但是却装醉的人。只是他这样的个性,在我身边注定不能长久。可是放他出去,他却要惹出祸事。”

    “看来太子很是为难。”

    “没什么好为难的。能用多久就用多久,等到他想走的那一天,就送他去该去的地方。”

    吕雉望着扶苏的脸色,明显感觉那个该去的地方是个不祥之地。

    这时候,刘季还是不肯停歇。

    他太兴奋了。

    “让我出去!我要去找我兄弟!”

    渠丰阻拦不住,正想猛地踹他一脚,却被赵佗上前拦下。

    赵佗揪住刘季的衣领。

    “你出去,告诉全天下人,我们秦国的太子在你们沛县。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让天下刺客都来刺杀我们太子,这就是你的目的?”

    刘季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扶苏会因为自己而面临危险,他竟然真的止住了。

    随后士兵们抬着刘季去了厢房睡觉。

    “在他的厢房边,多加一圈守卫。”赵佗下令。

    “唯。”

    等到刘季的事情消停下来,渠丰却气得睡不着觉了。

    太子虽然没有封赏刘季什么,可是对他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再这么下去,哪里还有他出征作战的份。

    “赵将军,我看这个刘季日后怕是要给太子惹麻烦。可是太子心地仁慈,对他的缺点视而不见,只看重他的长处。我担心太子日后为他所连累,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佗也不喜欢刘季。

    这个人看着吊儿郎当,不拘礼节,实际上反应敏捷,胸怀大志,不是个简单人物。

    但是,他只是个军中的小都尉,才刚刚立了战功。被蒙将军派来保护太子。

    这件事不是他能管,也不是他该管的事情。

    “看蒙将军怎么说吧。太子喜欢,仅凭你我又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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