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陛下要我去宫中少府麾下掌管财货,整理粮草?”

    传达奏章的谒者令将诏书交给张苍后,张苍立刻提着书来墨门找人。

    结果大家见到张苍,一个个都不搭理他。

    他就来到宫里,对着自己很欣赏的吕泽大发议论。

    “我跟你讲,这是我第一次在近侧侍奉皇帝陛下。等我见到陛下,我一定当面陈词,向陛下陈说如今陛下施政的种种弊端。”

    张苍捋须,十分自豪得意。

    其他士卒一个个面面相觑。

    吕泽只是很平静地望着张苍,“那你真要这么说了,来年我们只能去坟头祭拜你了。”

    张苍默然无语,只能是静静地望着吕泽。之后泄气一般卷着袖子离开。

    张苍的运气可谓极好,上任第二天,就因为嬴政非常着急兵马粮草的事情,章邯就带着他、铜丞、曹参一起来见嬴政。

    见到嬴政,张苍站在三人最后的位置。安静地好像是成亲之日还没有掀起盖头的新娘子。

    这是嬴政第一次面对面看到张苍。

    张苍身材魁伟,相貌堂堂,皮肤白的就和葫芦籽一样。俊俏非常,下巴处蓄的胡须也十分相称。

    带着豺獬冠的张苍,在人堆里十分惹眼。

    “你就是张苍?”嬴政雄浑的声音在高处响起。

    “回陛下,是臣。”张苍颤颤巍巍走到前面。张苍自己都数不清,他有多少次当着别人的面骂过嬴政了。

    曹参第一次面对嬴政能够尚且做到不惊不惧,如今见到张苍这般,顿时忍不住心里发笑。

    章邯也实在是从容,他看皇帝陛下今天心情不错。似乎是因为召见了太子身边名臣的缘故。

    铜丞也不慌不忙。

    只有张苍慌慌忙忙,做贼心虚一般。

    嬴政对于张苍骂他的事情,并不清楚。只是记得好几次在谏文里看到他的署名。

    “朕记得,你上谏了朕很多次啊。”

    三人只听得扑通一声。

    某人径直跪了下来。

    “回皇帝陛下,臣知罪。”

    嬴政闻言,捋须摇头,“看来你只有嘴巴厉害嘛,这骨头倒是软得很。”

    张苍已经被吓得冒了一身汗。

    看着这张苍贼头贼脑的,顿时又对他没了什么兴趣。

    嬴政不免皱眉,“朕听说,你是太子身边的第一名臣,如今看来,言过其实。”

    众人都惊愕地望着嬴政。

    陛下难道不知道张苍平日里骂他骂的有多难听吗。

    嬴政又把目光落在曹参身上,“你就是曹参,太子举荐的另一个人啊。”

    “回陛下,臣本布衣之身,蒙太子青睐,得以侍奉陛下。荣幸之至。”

    “说说看,接下来这钱币粮草,应该怎么个搞法。”

    曹参事先做了很多准备。

    “臣听说,曾经王、隗二位丞相在的时候,将货币粮草的事情,作为国家的第一等大事。兵书也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臣以为,二位丞相之前制定的政策是对的。”

    曹参在接手差事后就发现,其实大秦帝国如今忽然有着这样的困境,是因为嬴政继位后,抛弃了王绾、隗状,他的施政重点有所迁移。

    嬴政把战争、皇陵、徭役、刑法这些放在了财政、粮食这两大板块的前面。

    “但凡天下男子,大都喜欢活的轰轰烈烈,酣畅淋漓。但是前提是背后得有个敢于平凡、稳守后方的女子看家才可。”

    “孔子的眼光非常独到,这种家庭之间男尊女卑的关系,对应到朝堂上,正是君王尊、臣子卑的关系。”

    “君王要去开疆拓土,势必朝中要有稳重、善于理财的人才,这样君王在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臣鄙陋之躯,私以为,如今帝国应该把精力重点放在农桑民事上,钱币的流通也需要治理。攘外必先安内。”

    嬴政望着这个曹参,满心的欣赏。

    “说的不错。那以后粮草的征调派送,就由你来负责。”

    曹参有些茫然,“如此大事,岂可委任臣这样的鄙陋之人呢?”

    这也太突然了。

    嬴政笑道,“朕使用人才,从来不加以拘束。比太子更为大胆些。”

    嬴政听说过,扶苏为了保护人才,各种安插,恨不得藏在自己的后宫里。唯恐被他发现,这样可一点都不大胆。

    【不过,嬴政并不知道。某位现在已经不打算装了。】

    曹参就此成为少府章邯身边一位要员,出入宫廷府库,接管兵马粮草。

    嬴政交代了四人一些事。

    得知张苍擅长数理,可以掌管簿册,嬴政甚至挑眉。

    而张苍只是唯唯而已。

    等到四人出了大殿,早已汗流浃背的张苍,衣裳后面完全被水浸透了。

    章邯十分鄙夷地望着这个张苍。

    “素闻张御史天生一股胆气,怎么今日见到陛下,险些失仪呢?”

    张苍脸红脖子粗,想着自己背后是太子,又有何惧。章邯不敢不给他面子。

    张苍用袖子擦着自己脸上的汗,“都是因为今天出门前,吃了太多牛肉的原因。”

    章邯看他这样,也懒得搭理他。

    张苍让其他三人先走,自己一个人在后面屁颠屁颠追赶,因为他的腿已经被吓软了。

    张苍一个劲心里嘀咕。我骂了秦始皇,今天亲自见到他,居然还没死。我可真是命大啊。

    一路上,张苍又在进行积极的心理建设。

    但是从这一天开始,张苍‘浑身是胆’的威名传遍了咸阳宫。

    刘季回来后听到这桩事,大笑不已。

    “我看张御史身上一百个胆,都是靠一张嘴吹出来的。等见到始皇帝陛下,被吓掉了九十九个胆。”

    总之经此面见秦始皇‘一役’,张苍从此乖巧了许多。之后再有人议论秦始皇,张苍都躲得远远的。

    ――

    另一边,扶苏就要跟着嬴政东巡了。

    他在临走前,下令彻查太学。目的是要找到以太学名义上呈奏疏的人。

    这件事,立刻在太学里头掀起了千层浪。

    所有人都盼望着扶苏能够挺身而出,结果他在关键时刻选择急流勇退,这使得太学里的人一时间对扶苏议论纷纷的。

    反正人多了,就时常出现这种情况。

    原本芝麻大点事情,也能因为人聚众时盲从而爆发,进而衍生出危机来。

    担心事态扩散,扶苏下令调动虎贲卫的人挨个搜查太学,查寻每个人的文书字迹作为校验,以期找出真正的凶手来。

    陈余和张耳待在太学里,他们一直赋闲,始终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如今听说太子下令找人,两个人便在三更时分于房中秘密议论。

    “本以为跟随恒阳君,我们未来可以有施治天下的机会。没想到恒阳君竟然这样一个唯父命是从的人。我看他这么搜查起来,这是铁了心要和他的父亲站在一道。”() ()

    “我看我们还是走吧。”陈余很认真地说着。

    张耳捋须,“我今日观望这虎贲卫搜索各处宫室,实际上乃太子自查自纠。这与廷尉府审理,亲自派遣狱吏和亭长前来缉捕可疑之人,情况大为不同。”

    “我倒是觉得,这是太子为了保护我们太学之人,同时也给我们一些警告,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陈余望着张耳,十分愤懑地跺脚说,“您是今天没有看到啊,他们搜查各处房室时那副嚣张气焰。”

    “你要学会忍让和等待。我看经此一事,皇帝陛下俨然已经是把太学彻底交给了太子,完全不愿意搭理我们这些人。我们不跟着太子,日后又能去哪里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并非一句空话。”这是张耳从李斯那里吸取的忠告。

    陈余无可奈何。

    “意思就是说,曾经那么辉煌的时代,再也没有了吗。我日后最多只能为人下之臣?”

    张耳再度劝说,“不做人下之臣,那就只能做布衣了。你愿意回家耕种吗?娶妻二三人空度余生吗?”

    “哥哥是知道我的。”陈余只能无奈地坐在地上。

    这就是扶苏把所有的士人迁移到秦国来的好处,有李斯、冯去疾这些深受天下大一统思想影响的人,还有当初帮助吕不韦编纂吕览的才士,他们和这些士人互相交汇,切磋。

    甚至于扶苏安排给他们各门各派的内容,也是围绕大一统时代去做的。这就导致这些人不得不去思考大一统对天下的好处。

    六国民众,正在瓦解秦国下派的基层干部;但是同样的,秦国也在强势地收容消化天下人中的精英。

    却说吕释之搜寻无果,两手空空回来面见扶苏。

    “太子殿下。臣真的搜遍了太学每一个角落,更仔细盘问了每一个人,就连仆从都一一盘问。可是始终没有人查到这奏疏是谁人上的。”

    吕释之一脸惊恐,他甚至问扶苏,“臣怀疑,这是其他人嫁祸给太子的?”

    扶苏皱眉,“固然我这些年,并无甚大的建树。但是这咸阳城里,应该没有人想着敢和我作对吧。”

    吕释之摇头,“那可不一定啊。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自不量力。纵使太子才华再怎么高,可是就因为您有地位,他们就会认为您的才华其实是通过搜刮身边才士得来的。这不就是大家经常认为的事情吗。”

    “只要一个人很有钱,那他一定会被人认为是来路不正。”

    扶苏望着老实巴交的吕释之。

    陈平听了吕释之的话,倒是觉得颇有意思。

    “也许,未必是住在太学里的人上奏。而是一些随时能够出入太学的人,他们以太学名义上奏,为的就是不牵连在自己身上,又或者,让太子陷入其中。”

    经过陈平这么一说,扶苏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这个时候闹腾点事情,扶苏就不能跟着嬴政去往东海了。这一次东巡,嬴政专门设定了项目,他要去海上。很多人都欢呼雀跃,以此次跟随太子前去为荣耀。

    ――

    恒阳宫里,昔日某个少年如今长成了大人。

    公子胡亥坐在案前,一个人发呆。

    淳于越在他面前耳提面命,教诲不已。这让公子胡亥有了很多新的想法。

    正在胡亥托腮思考的时候,一个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哥――”

    “胡亥。”

    扶苏一到来,胡亥立刻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扶苏。

    胡亥穿着青色深衣,正是束发之年,青春活泼。

    “哥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我听淳于仆射说,你最近可以著文章了。特意赶在东巡之前过来瞧瞧。”

    胡亥心里打着鼓点,立刻低头望着地面。

    但是很快他就抬起头来说,“不知哥想让我写点什么?”

    “随便写点吧。”

    胡亥在淳于越的教导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正人君子。

    言行举止从容有度不说,既有着王室公子的贵气,但是在扶苏面前却有些拘谨。

    拘谨,自然是因为被礼仪规矩教化,现在整个人内心满脑子都是那套礼仪秩序。

    扶苏让胡亥去写,他倒是认认真真写了下来。

    胡亥的字,也是跟着模仿扶苏写的,扶苏可是大秦的书法家啊。

    扶苏坐在上座,打量着自己这个弟弟。几年前他还抓着自己的衣角不停地和别人争抢自己。

    如今看起来,他外表是那么纯良。要不是陈平提醒,他怎么也想不出,问题可能出在自己宫里。

    扶苏只是遐思的功夫,胡亥很快就把东西写好了。

    胡亥毕恭毕敬地将书递了上去,面色忐忑不安。

    扶苏看到字迹之后,也并不吃惊。

    “能长保国者,能终善者也。诸侯并立,能终善者为长;列士并立,能终善者为师。”

    “昔先君桓公,方任贤而赞德之时,亡国恃以存,危国仰以安,是以民乐其政而世高其德,行远征暴,劳者不疾,驱海内使朝天子,诸侯不怨。当是时,盛君之行不能进焉。”

    “及其卒而衰,怠于德而并于乐,身溺于妇侍而谋因于竖刁。是以民苦其政,而世非其行,故身死胡宫而不举,虫出而不收。”

    “当是时也,桀纣之卒不能恶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不能终善者,不遂其国。”

    扶苏一口气读罢,自觉胸中贯有一股正气。

    胡亥解释道,“这是晏子评价齐桓公所写的文章。我时常诵读。感慨颇多。”

    “所以你就写了那篇谏疏?”

    “是我。”

    扶苏忍不住反感,让他懂事,没让他这么关心国家大事啊。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难以置信,这样长一篇锦绣文章,洋洋洒洒,胸怀沟壑,竟然为一十四岁少年独自完成。我大秦实在是人才济济啊。”

    胡亥摇头,“大哥想错了。这些文章,实际上我写了快有半年了。都是每日听从太学里诸位老师讲课,又听名士贤能茶余饭后议论,我整理了贤能对父皇如今作为的种种评议。”

    “深感父皇如今的所作所为,恐怕已经远离圣贤所为。是故写此篇章。”

    扶苏望着胡亥那双清澈的眼睛,“但是你选择了署名太学。”

    “这都是为了成全大哥啊。人人都渴望大哥能够有所作为,但是大哥却毫无作为。我只能铤而走险,帮大哥一把了。”

    【然后在此特意致谢我人生中第一个盟主。我会为这第一个盟主加更万字。感谢辣比大星。

    谢谢你在我人生最为低谷的时候给我这笔打赏,意义非凡!我会振作起来,坚持把这本书创作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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