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这场雨来的很突然,中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就天色骤变。

    天边的乌云越聚越多越积越厚,最后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狂风大作,云层涌动,大雨猛地倾盆而下,落在街道汇聚成蜿蜒的河流。

    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套着黑色塑料袋的绿色垃圾桶旁边蜷缩着小小的一团“垃圾”。

    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团破旧的黑灰色抹布,但若是凑近一看就会发现那其实是只很瘦小的流浪猫。

    雨很大,地上全是雨水,那只小猫几乎整只都泡在水里。

    小猫身上的毛湿漉漉粘湿成一簇簇很狼狈地贴在身上,它闭着眼安静地蜷缩在垃圾桶旁边,似乎是察觉到冷,身体还在微微地颤抖着,看上去弱小可怜又无助。

    一道迅疾的闪电划过,劈开了暗沉的天幕,整个世界短暂地明亮了一瞬。过了几秒,有“轰隆隆”的雷声响起。

    地上睡着的那只小猫就在这惊雷声中睁开了眼。

    它浑身脏污,看起来甚至像团老旧的灰抹布,但睁开的一双眼睛却纯净漂亮,瞳孔是冰蓝色的,水洗过一般的澄澈透亮,像是某种名贵的宝石。

    此时那双澄澈漂亮的猫眼却流露出像人类一样的情绪,看上去十足的迷惑茫然。

    林惜乔现在是真的感到十足的迷惑茫然。

    记忆里最后的场景是剧烈震动的房间,水晶灯摇摇晃晃地砸落,耳边充斥着水晶灯噼里啪啦碎掉的声音,手中握着的手机在那激烈的动静中被甩了出去。

    房屋轰然倒塌,她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在剧烈的疼痛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现在想起来那种生命缓缓流逝的痛苦还依旧清晰存在。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怔愣了好一会,林惜乔才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泡在冰冷潮湿的水里。

    不,也许不能说是整个人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变成了猫爪?她现在变成了一只猫!

    所以,她这是死了又没完全死?还复活在了一只猫的身上?

    林惜乔感到非常之离谱,要不是亲身经历,这种死后变成猫的事谁能信啊?但是现在事情确确实实地这么发生了。

    一旦接受了之后,林惜乔心中首先浮现出的情绪就是喜悦。

    曾经的她并不觉得死亡有何令人胆怯。林惜乔一直觉得既然每个人都注定要死,那就享受活着的每一天,如果当死亡来临,她也会潇潇洒洒地坦然赴死。

    可真到了那一天,在死亡面前,林惜乔才发现她原来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洒脱。

    人活着就会有牵挂,有放不下的人和事,甚至仅仅是为了这普通的俗世风光,也会心生留恋。当一个人拥有阳光、微风、鲜花的时候,往往习以为常,永远失去时才会感叹难得。

    死亡就是隔绝光明,斩断情感的过程。躯体不再温热,心脏不再跳动,时间就此停止,爱恨再无寄托之处。过往褪色成黑白相片,所有身份从世界上注销,至亲好友痛苦过后也开始慢慢将你淡忘。

    死亡就是遗弃世界的同时也被世界遗弃。

    所以林惜乔面对死亡会感到惶恐,她害怕永远孤单地沉睡在黑暗地底。而且,她在世上还有爱的人,还有想做的事没有完成。因为有遗憾,所以更加舍不得。

    庆幸的是,上天给了她又一次睁开眼的机会,哪怕只是作为一只猫。

    公交车驶到站台停下,车门缓缓打开。等候在站台的人群拥簇着上车,没人注意到脚下,有一只小猫咪也悄然跟着他们上了车,然后偷偷窝在了角落无人的空座位底下。

    林惜乔觉得作为一只无依无靠的流浪猫,首先应该要做的就是为自己找个能够收留饲养自己的人,否则这种天气像她这种没能力的小猫在外面真的很难存活。

    而这个有幸拥有饲养像她这么可爱小猫咪机会的幸运儿,她已经选定了人选——季时衍,她的男朋友。

    或许已经算是前男友了,毕竟她死前最后一通电话还说了要跟人家分手来着。不过当时最后也没能听到他的回答,她刚说完地动山摇的灾难就来袭了。

    林惜乔原本打算坐公交去找季时衍求收养,但是她上车后被车上时钟那艳红的数字狠狠震到了,一双圆圆的猫瞳瞳孔猛地放大,整只猫当场愣在原地。

    因为那上面显示的年份一栏距离她失去意识的时候整整增加了十年!

    她从巷子里到公交车的一路上,虽然看到的街道景观和记忆里的大有不同,但她只以为是灾后重建导致的不同,却不曾想早已是物是人非。

    之前看到如今的榕城依旧井井有条的模样,林惜乔也预想过现在可能是灾难发生后的一两年了,但她没想到居然已经足足过去了十年之久。

    林惜乔很想叹气。整只猫趴在地板上,把圆滚滚的小脑袋埋在两只前爪里,焉了吧唧的自闭着。

    林惜乔现在非常之担心。倒不是担心季时衍有事,因为灾难发生的时候,季时衍恰好有事去b城了。

    她担心的是整整十年过去了,季时衍是否依然住在原来的地方?还有就季时衍那个难搞的性格会好心收留流浪猫吗?感觉不太可能的样子。。。

    林惜乔就这样忧愁了一路,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公交车从市中心出发,拐了大半圈终于抵达这个位于城市角落,记忆中老旧拥挤的街道,后远街。

    林惜乔以前来过几回,印象中是个挺老旧破落的地方,没什么较宽阔的马路和高大建筑。数不清的小巷子弯弯绕绕聚成这个拥挤的居民区,地形实在是复杂。

    林惜乔第一次自己偷偷跑来这里找季时衍的时候就迷路过。

    当时的林惜乔还在单方面追求季时衍,追的那叫一个坚持不懈,热情似火啊,可惜始终融化不了季时衍这块寒冰。

    林惜乔深情表白,季时衍不留情面的冷言拒绝;林惜乔送早餐送礼物,季时衍沉默着把它丢垃圾桶里,甚至在学校里碰到林惜乔,季时衍都是转身就走,反正是半点面子也没给人留。

    即便是这样,林惜乔依旧执着的每天去季时衍教室对他进行围追堵截。

    放寒假的时候林惜乔就不能在学校里见到季时衍了,于是她就想着跑去人家里找人,没想到人没找到,倒是把自己给弄丢了。

    后面林惜乔实在是找不到回去的路,就蹲在路灯下给季时衍发消息。

    其实没指望他真能来接自己的,毕竟季时衍一直对自己显而易见的避之不及。现在听到她来找他,十有八九不想搭理她。

    林惜乔也就是想着发消息给他卖卖惨罢了,她已经打过电话叫家里的司机来接了。

    没想到就在林惜乔百无聊赖地蹲在路灯下等司机老何的时候,居然收到了季时衍的消息,他居然问她在哪。

    林惜乔连忙给他形容了下周围的环境,然后季时衍过了一会儿就从她旁边的巷子里走出来了,脸色十分差劲地扔给她一件大衣外套。

    虽然季时衍带她走出巷子的一路上都是冷言冷语话里话外的还让她不要再来找他,但是林惜乔还是一路美滋滋的。

    心想他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我吧,这不还怕我会冷,给我带了外套呢嘛,我不管他就是心疼我!

    那之后林惜乔自觉追人进程有不小的进展,决定再接再厉,后面又找各种借口来找季时衍好几回。

    再后来谈恋爱的时候也来过不少回,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巷子要怎么走也算是记得差不多了。

    只不过现在过去了那么久,且经过灾后重建,建筑布局什么的和以前肯定有不一样的地方,林惜乔四处比对着找了很久才找对地方。

    可惜大门上挂着沉甸甸的锁头,不知道季时衍是外出还是已经没有在这里住了。

    林惜乔打算跳到窗台观察下屋内有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但是她发现变成猫之后,原本低矮的窗户对她现在这副小身体来说都显得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林惜乔仰望着那高度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决定跳上去,都说猫咪的弹跳力很惊人,要不就试一下吧?

    林惜乔紧张的两只肉垫在地上来回摩擦了两下才开始摆起架势,她身体弓起,觉得自己猫背上的肌肉都紧绷着。

    林惜乔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后爪往后一蹬,猛地发力往上一个跳跃就攀到了窗台上。成功了!看来猫咪的弹跳力果真惊人。

    屋里的窗帘没拉上,林惜乔整只猫趴在玻璃窗上使劲往里看,惊奇地发现房子里的布局居然还是和十年前一个样。

    林惜乔觉得季时衍应该还是住在这里的,因为里面看上去很干净,一看就是有人经常打扫,地板纤尘不染,客厅桌子上摆放的水杯里乘着半杯白开水,阳光透过玻璃杯,折射出几道耀眼光芒。

    得出结论后,林惜乔就打算继续待在窗台这等着季时衍回来。

    之所以不下去等,是因为地上湿漉漉的都是水,只有窗台这块地方是干燥的,而且站在窗台上往下看感觉比在下面仰望要高好多啊,她有点不敢往下跳。所以只好乖乖窝在窗台上等。

    这一等就等了很久。久到大雨渐渐停歇,久到夜晚来临附近房屋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这座房子和林惜乔依旧身处静悄悄的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上又飘起了丝丝细雨。

    就在林惜乔都怀疑季时衍到底有没有住这里的时候,寂静的夜里传来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有人正不急不缓地朝她走来。

    空气中带着下雨时独有的潮湿泥土的气味,道路旁沾染了水珠的树木更显苍翠鲜活,远处路灯的光线昏黄模糊不清。

    此时一切都是潮湿安静的,仿佛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季时衍就在这朦朦胧胧下着细雨的夜里撑伞而来。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握着伞的手骨节明晰手指修长,漂亮的像是艺术品。

    伞面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能窥见其下半张脸,露出的皮肤质感冷白细腻。

    高挺的鼻梁,颜色浅淡的薄唇,下颌线条清晰硬朗,往下延伸是修长的脖颈,衣领之上的喉结弧度性感。

    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身形修长,皮鞋落在地面发出有规律的踏踏声。

    他似乎和这片黑夜完美融合满身孤寂,又似乎不太融洽地将这寂静给割裂开来。

    雨水顺着他漆黑伞面缓缓滑落,滴入布满水的地面,悄无声息。

    他抬起伞檐,露出纤长睫毛下一双比雨水更潮湿的眼。

    这是一双狭长,形状温柔的眼睛,瞳眸潋滟氤氲着散不开的朦胧水雾,眼神冷淡的时候,看上去也仍然显得有些深情。

    他抬眼,眼皮褶皱压成平直的线,直直地看向窗台上窝着的小小一团。

    林惜乔对上他的眼睛,突然有些抑制不住的想落泪。

    好久不见,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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