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哪了……这还真是一句灵魂拷问。

    林惜乔试探着开口:“我错在不该出门没给你发消息让你担心?”

    这句话说完没得到回答,看来是猜错了。

    她再接再厉接着道:“我……我不应该太鲁莽,遇到事情还是要在尽量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再去救人?”

    季时衍眉梢微蹙抿了抿唇,林惜乔眼睛一亮,总算是答到点子上了。

    知道人是为什么生气,就好对症下药了。

    然而提到这件事林惜乔还是忍不住先为自己辩解道:“但是阿衍你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么危急,我听到那两个人贩子的同伙马上要来把那个小女孩带走了。等我把人引过来肯定赶不及了,所以我才……”

    “所以你就自不量力地冲上去逞强当英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特别伟大?”

    季时衍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凉,内容又刻薄,听起来每个字都像带着尖刺,讥讽意味十足。

    林惜乔咽下嘴里没说完的话,被他这么噎了一下,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我没想当英雄也没觉得多了不起,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事。如果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选择直接去跟他们正面对抗。”

    她说着说着想起季时衍刚刚阴阳怪气的语调,大小姐脾气上来也忍不住有些来气,声音不自觉提高起来。

    丢下一句:“那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出事不管吧!”

    林惜乔觉得自己没做错,非常的理直气壮。当时那种情况下换作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像她这样做。

    本以为她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季时衍就将哑口无言无处反驳。

    季时衍却给了她一个她完全没有预料超乎想象的回答。

    他语气平静:“不管又怎样?”

    林惜乔瞬间瞪大眼睛错愕地看向他。

    灯光下季时衍深邃的眼睛无波无澜,被半垂着的鸦黑睫毛遮显得晦涩难懂,薄唇间吐露的话语更是冷漠得令人心惊。

    “你不管,当作没看见不行吗?她的劫难、她的命运都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凭什么替她承担,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承担得起。世界上受苦受难不幸的人千千万,难道你都要去救?”

    这番言论实在是,极致的理智客观也极致的不近人情。

    林惜乔怀着不可置信的心情地听完,中途几次深呼吸才忍住没打断。

    几乎是在季时衍刚停下话音,她就攥着拳头,声音又急又快:“她的不幸恰巧被我遇见了,而我有机会改变她的命运却不去做,那么她堕入黑暗就会和我有关系!”

    “我不想从此午夜梦回愧疚难安。让我对活生生发生在我面前的罪恶闭眼装瞎,我做不到!”

    “做不到,好一个做不到。”季时衍低声喃喃。

    他俯身和她平齐对视,黑眸发沉,微微歪头似乎不解:“该说你是太心软还是太狠心呢?”

    季时衍扯着嘴角嘲弄地笑了下,又很快收回,面无表情:“你做不到舍弃你的恻隐之心,却能轻易做到舍弃自己好不容易重新拥有的生命、舍弃我、舍弃这个世界是吗?”

    他神色控制不住地扭曲,眼眶发红,几乎是咬牙切齿:“为什么就能做到这么毫无留念,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我算什么!”

    林惜乔呼吸一窒,心脏发紧。她下意识的就想否认,却有些被他的反应震住,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在林惜乔认识的所有人里,季时衍是个性最沉静内敛的那个存在。面对任何事物,喜欢的不喜欢的,面上情绪总是表现得不甚明显。

    这样歇斯底里简直如困兽般的发狂模样,林惜乔第一次见。

    见到她眼里微不可查的茫然瑟缩,季时衍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猛地转过身去。

    胸膛剧烈起伏着,其下是他极力克制最终也没能停止燃烧的怒火。

    季时衍背对着林惜乔努力平复呼吸。

    其实一点也不想让她见到自己冷血偏激的这一面,不想她露出哪怕一点点惧怕或是嫌恶的眼神。

    但只要一想起不久前见到的画面,季时衍就觉得五脏六腑都烧心的疼,烧得他脑海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逐渐断裂成灰。

    她不会明白自己的感受,不会明白他抱着怎样惶恐不安的心情走进那片树林。在看见那抹被血色覆盖的白,被打破最后一点希翼时又有多绝望。

    有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水花漫上来模糊了视野,大雨倾盆。

    明明站在陆地上却好像跌落海底,世界只剩下无边的死寂,而他正在慢慢地溺毙。

    他跪在地上抱起那毫无声息的一团时,感受到的只有沁入骨髓的寒冷,冷得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然后他在似曾相识的心悸和颤栗里,恍惚想起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除了抱着她的尸体无能为力地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时移世易情景重现,他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仿佛是一个跨越岁月再次降临的恶毒诅咒。

    铺天盖地的悲哀以及恨意袭卷心脏,替她也替自己。

    他痛恨自己,甚至也痛恨看不见摸不着的命运。为什么每次连一点挽救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为什么要让她受尽苦痛?为什么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却又这样轻易剥夺!

    上辈子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遭此劫难,要让他和她沦落得如此可怜?!

    掌心缓慢而僵硬地一一抚过那些猩红之下惨不忍睹的伤口。

    血,这么多的血……

    骨头都断了……

    该有多疼……

    等到心脏疼得麻木了,发沉作痛的大脑才艰难找回一丝丝清明思绪。

    至少这次,他可以为她报仇。

    他一定会为她报仇。

    找到凶手,然后亲手将她所经的痛苦百倍千倍地还回去,无论用什么手段,不惜任何代价。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将始终紧抱在怀中的一团轻轻放在膝盖上,颤抖着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却意外地看到了一条令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消息。

    季时衍后来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开车到的医院。一路上浑浑噩噩的,大脑像台即将报废的机器,唯一能执行的指令只有:她还活着,去医院。

    找到林惜乔确认她安然无恙,他从失而复得的喜悦缓过劲之后,想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心里就全是由后怕引燃的怒火。

    他忍了一路,甚至回来冲了个冷水澡也没能浇灭。

    然而想到林惜乔刚才的眼神,这一瞬间懊悔的心情居然奇迹般地略微盖过了怒意。

    季时衍沉默着关掉灶台的火,不敢转身去看林惜乔的表情。

    身后的人却先伸了一只手过来,轻轻扯住了他的衣摆。

    季时衍僵硬了一下,回头对上了女孩闪着泪光情绪复杂的眼睛,急切的,歉疚的,心疼的。

    “不是的。”她边说边对他摇了摇头。

    林惜乔目光坚定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是最重要的人。我从来没有想放弃你放弃生命。”

    想到季时衍刚才说的那些话,林惜乔现在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后悔。

    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蠢过,她自己大难不死醒来后身上不痛不痒又看到季时衍也安然无恙,就理所应当地觉得之前的事都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却没认真想过这件事到底给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换位思考一下,就像在那个过去里看见季时衍拿刀捅入身体时自己的心情,那样铺天盖地的惶恐难过心疼,她怎么就给忘记了?

    心里又想起在看见的那个“梦”里,这个人那些年还过得那么苦,更是愧疚又难受。

    一时之间林惜乔简直恨不得也学那个什么古人一样,背个荆棘条向季时衍道歉好了。

    林惜乔攥紧手中拉着的衣角,嘴上一刻不停诚恳道:“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这个人就是做事冒冒失失的鲁莽惯了,脑子也笨。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了所以才那么做的。但你相信我绝对绝对不是想抛下你!也不是不想活,真的!对不起让你伤心了,我吸取教训深刻反省,你别难过了好不好我以后肯定不这样了……”

    她这人不正经惯了,甜言蜜语讨巧卖乖在行,认真道歉低头的话却生涩又匮乏。

    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长串夹杂着道歉解释表心意的话,直到口干舌燥最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才停下来。

    林惜乔咬了咬唇,自己都嫌弃自己这人哄得实在一般,紧张地又攥紧了季时衍的衣角几分,眼巴巴瞅他表情。

    季时衍眼睛还有些红,被她盯了两秒,忽然移开目光叹了口气。只说了两个字:“算了。”

    “我不要和你算了!”林惜乔大惊失色。

    紧握衣角的手指被掰开,布料从手心溜走,她顿时更慌了。

    想再伸手挽留,看到季时衍的表情又顿在半空。

    “过去餐桌那边坐着。”季时衍淡淡道。

    “哦。”林惜乔默默收回手,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

    刚刚,好像看见他嘴角上扬稍纵即逝地笑了一下。这是……原谅她了吗?

    她走到外面的椅子上坐下,探头去看留在厨房里的季时衍在干什么。

    依稀看见他拿着勺子从灶台上刚煮了东西的锅里舀了什么出来。

    没一会儿,就端着个瓷碗走过来。

    林惜乔看了眼那碗冒着热气的黑色不知名液体,好奇道:“这是什么啊?”

    “姜汤。”季时衍将瓷碗放在她面前,接着说:“把它喝了。”

    林惜乔愣了愣,这就是他刚刚在煮的东西啊……

    她伸手舀了一汤匙,轻轻吹了吹,而后送进口中。

    温热的,加了糖,似乎还有红枣的味道,并不那么辛辣。

    于是林惜乔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一件事。

    至少对她来说,季时衍身上的刺是徒有其表的。

    表面看着唬人,但只要她伸手触碰,就会发现内里其实是软的,一点也不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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