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瑶跪坐在花丛里,右手缓缓结印,一棵绿色幼苗慢慢挤出地面。夙瑶抬高右手,幼苗也随之茁壮成长至一棵幽兰。接着,她左手食指一勾,一股细流滋润着幽兰,瞬间,绽放出素白的花朵。

    阴阳家的平地生幽兰。

    夙瑶对着兰花出神,却不想一只杜鹃鸟从草丛里直窜向她的指间,进而停留在她的手背上。她双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手臂小心翼翼向上移动至肩膀,生怕吓飞这调皮的不速之客。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善意,鸟儿不但没有飞走,反而顺从地跳到了她的左肩之上。她对着他露出迷人的笑容,眼睛因为惊喜,泛着亮晶晶的光。莹白如玉的脸颊,甚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惹的玄霄心痒。

    玄霄注视着她的脸庞,想到了他和她的初遇。

    当时太清真人和几位长老已经闭关数年,琼华派一切事务都交由玄震代为打理。好些弟子因为天赋很高,四大宗门不敢擅自做主收徒。所以他们虽然入了门,却还没有正式拜师。

    反正还没正式开始修炼,玄霄就想先熟悉熟悉路径。他走着走着,来到了后山。

    鸟鸣声声,莲花开落,红粉映青竹。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女跪坐在青石板上,年龄虽稚,却已经显露出惊人的美貌。

    残阳如血,水面上闪耀着金色的波光。

    她有些吃力地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想要摘下一朵水莲。终于,她将一朵鹅黄色的荷花给摘了下来。她捧着荷花,闭上眼睛,轻嗅其清香。

    抬头时,她终于看到了他,眼眸里闪过惊喜,然后粲然一笑。那一笑温柔了岁月,也惊艳了时光。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走吧。”夙瑶将杜鹃鸟放飞。

    玄霄好奇:“去哪儿?”

    夙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玄霄醉心修道,于物欲上并无要求,也不像慕容紫英会照顾人。他直到现在都没想过,这里没房没屋,没水没粮,让她怎么住呢?那玉床奇寒无比,他能躺着,可她怎么办?

    更何况,现在也不是隐居的时候啊。

    蜀山位于盘古之心,地脉五灵气息最盛的地方。昆墟共有八个修仙大派,蜀山却是一家独大。

    明月慷慨地为万物披上一层柔和的轻纱。蜀山派弟子抬头望见两个人御剑而来。

    离地丈许高时,两人一起收回宝剑,然后一个漂亮的回旋转身,落在了众人面前。

    一男一女,长发飘飘,衣衫在风中呼呼作响。男的丰神俊秀,剑眉入鬓;女的风华绝代,明艳无俦。他们容貌气质非凡,远胜平生所遇之人。

    徐长卿对着来人行礼:“前辈。”他和紫胤真人有过数面之缘,他在天墉城见过苏瑶,早已知晓苏瑶的真实身份。

    徐长卿看她御剑而来,心下了然,世间已无苏瑶,来的是琼华派末代掌门夙瑶。

    夙瑶旁边的男子,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羲和剑主人——玄霄。

    “二位前辈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虽然徐长卿贵为蜀山掌门,但到底是紫胤真人的晚辈,便在他们面前行了一礼。蜀山弟子见状也纷纷对二人行弟子礼。

    “我想借蜀山的幻音宝盒。”夙瑶开门见山。

    阴阳家的至宝流落江湖,三百年前,她派慕容紫英去取幻音宝盒,但紫英在青鸾峰、寿阳耽搁了几日,被蜀山弟子抢先一步。慢一子,满盘皆输啊。消息传回琼华,夙瑶深感遗憾。

    徐长卿默然了许久,最终只问了一句:“值得吗?”好不容易才逃过无边的幽禁,现在又要去逆天而行,值得吗?

    琼华湮灭,此中缘由,各大仙门并非毫不知情。

    宗炼铸成羲和望舒,神剑认主,掌门人太清信心满满,只觉飞升已是十拿九稳。他为彰显心胸宽广,曾向其他门派广发邀请,共赴飞升。

    不得不说,琼华当局者迷,其他人却旁观者清。试问自古以来,何曾出现过举派一起得道飞升的?更遑论还要打上门去抢妖界的紫晶石,梦貘妖族怎肯束手待毙?果不其然,太清身死道消,琼华大量高阶弟子战死。这一场仗,琼华损失惨重,一直都没恢复元气。

    也不知是梦貘妖族合该倒霉,还是琼华命定要亡。十九年后,幻冥界又运行至昆墟之巅,被双剑再度网缚。

    上一次,幻冥界与琼华拼得血流成河,两败俱伤,因云天青和夙玉的一念之仁才逃脱。

    这一次,玄霄功力大成,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挡不住他全力一击。梦貘仅存的战将皆死于玄霄之手。双剑吸收了大量的紫晶石之力,合成的剑柱竟真的将琼华主峰托举起来。

    那天,凡间所有人都震惊了:昆仑方向出现一红一蓝两道耀眼夺目的光柱,支撑起一座巨大的山峰升向万里高空。

    琼华主峰越过昆仑天光,神界降下天罚,所有参与飞升的弟子押往东海漩涡,囚禁千年……

    “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这本来也是我们惹出来的祸端,也应该由我们终结。”夙瑶清丽的面容中包含着难以名状的哀怨忧伤。

    徐长卿沉吟片刻:“紫胤真人也是这个意思?”紫胤真人已是正派的精神领袖,事关他的琼华师长,他必须考虑紫胤真人是什么态度。

    一直沉默的玄霄不满了:“问他作甚!”徐长卿当他是纸糊的吗?慕容紫英能做的事,哪一件他玄霄又做不了?

    夙瑶捏了捏他的手臂,这人啊,求人也没个好态度,早知道就让他在山下等好了。

    “徐掌门,紫英有他的道,我们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夙瑶正色道。

    徐长卿面有难色:“此举有违天命,万一……”万一他们失败,岂不是断送了自己?到时候他又该如何向紫胤真人交代?

    “逆天命者,死。可顺天命者,悲啊。”话虽然是说给徐长卿听的,怜惜的眼神却聚拢在玄霄身上。

    “顺天命者,悲。”蜀山掌门喃喃自语:“好一个,顺天命者,悲啊。”

    路过锁妖塔时,只看到魔尊重楼手执一个大蚌,聚精会神聆听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那位魔界战无不胜的尊者,此时已经万事不萦于心。

    “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无寿者相,即为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如何无我无相,无欲无求?……”

    夙瑶听到这段,不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了连记忆都难以去触及的过去,一个聪慧通透的女子告诉她:人世间总有无数智者,穷其一生,在苦苦寻找魔和人之间的分别。其实,魔由心生,世间万物只要丢弃了爱和心,都可以成魔。心为本,情为决,魔亦可度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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