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着那两个老头看到书里内容会是什么反应,暮言就在传送阵上笑得双肩直颤。

    看守传送阵的两名弟子面面相觑,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惊奇的表情,先生在笑!祥瑞之兆!

    安放好灵石,传送阵光华一闪,暮言和南晏便从归咒渊消失,瞬间抵达千里之外的归咒渊的一处据点。

    这是离南晏老家最近一座修真界的城,再自行向南飞上两刻钟到达凡人的城镇,随后换凡间出行方式,骑马或乘车半个时辰,便能到达南晏的家乡。

    “租一架马车吧?”南晏给他们两人伪装成凡人模样。

    “没那么娇气。”暮言易容之后,不戴面纱的脸上不屑,牵出马匹就要掠腿跨上,下一瞬就收回腿来,站在地上疼得直抽气。

    于是在车行老板心领神会的眼神里,南晏红着耳尖,交了马车的租金。

    泥路坑坑洼洼,路边庄稼绿油油,明亮的阳光跳动在树叶上,树上牧牛童躺在阴凉里枕风小憩,树上簇簇的桑葚还泛青。

    南晏回头朝马车里看去,暮言望着窗外的眼神生机勃勃,犹如看珊瑚礁的那天。

    这次应该没有其他事情打搅了吧。

    他赶着马,掐指简单算了算,忽然发现在学了两仪阁的那个小法术后,随手一算的本事堪比以前拿法杖的全面占星。

    南晏又看到了画面,是暮言凝望着他的背影,眼眸如梦中的缱绻,紧接着画面一换,滔天海浪摧毁了映煞岛。

    他一愣,眼前画面回归祥和的村庄,路边房屋镶在田里。

    他记得和师父辞行时,走之前听到师父在苦口婆心地劝洪岛主回去看看他的妖族死士,既然已然告知,映煞应当能提前应对。

    南晏回味着适才见到的暮言的温柔眼神,心里窃喜,回头瞄了眼暮言,她依然望着窗外,嘴角又有了笑意。

    在这样如同梦想成真的时刻,南晏却忽然感到巨大的恐惧。

    “如果,你……我、我……如果你……”

    暮言将视线转向支吾的南晏,打量着他,眯眼猜测一下,替他说了,“如果有朝一日我见到了他,我会选谁?”

    “你会选谁?”南晏感到那股恐惧像是巨手攥住了心脏。

    暮言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纯粹的忧伤,缓缓说道:“命运是固定的,我既然遇到了你,那么同样的,他也会遇到另一个人。”

    “你会选谁?”南晏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握缰绳的手不知不觉地颤抖。

    “从我这里对照过去,他也过得挺快乐,我很放心他。”

    “你会选谁?”

    暮言垂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非要,自取其辱吗?”

    南晏愣了愣,那股恐惧像是天塌了的乌云笼罩下来,他反而安静下来,沮丧地回过头。

    南晏其实怕的不是她心里还有裴沉岚,而是刚才预见到的画面,她的目光那样温柔,那个背影真的是自己吗?此行她是不是就看到裴沉岚了?

    看到裴沉岚,她还愿意接受自己吗?

    南晏忐忑不已,她每次都在逃避,好不容易到今天这一步,他很怕她见过裴沉岚后,又把自己封闭在荒芜的城里。

    暮言坐在马车里,看着他垂头丧气的背影,有些心软。这个人心地不坏,对她也真诚,更重要的是很像徒弟,她本是没理由伤他的。

    但她看他太傻了,一颗心都放在她身上,万一哪天自己真死了,这傻子岂不是也要和徒弟一样,要么救要么殉情。

    他们之间又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感情,不至于让他这样对她。暮言忍下安慰南晏的话,得先让他做好有朝一日会分别的心理准备,不做准备也先锻炼锻炼。

    整整一路上南晏都那副死样,一动不动,暮言都担心他别真是活生生被气死了,出去到他旁边看了他一眼。

    南晏察觉到她的目光,心里喜得发酥,她一定是在为刚才的话后悔,但是又嘴硬不好意思安慰他。

    他早习惯她的倔强,给她台阶下,问:“怎么了?”

    暮言看他还活着,就没在意了,在旁边坐下晒太阳,随口问:“出来待几天?”

    “随你。”

    “宿未白约我的日子是初七,今天初四,过两天去把这事办了。”

    “嗯,在哪见面?”南晏记得他们说过地点由她选。

    暮言想了想,“随便找个离你家和鸩行岭远的、离归咒渊近的地方吧。”

    “好。”南晏嘴角微微扬起,还想到了他家,她果然心里有他。

    从大路进入贴着矮山壁的小路,走过泡桐边的莲藕田,马车停在了田边的黑瓦房屋外,为围鸡鸭的竹篱笆只有半人高,紧闭在院门口。

    暮言和南晏下车来,便听到后面的矮山上有人在喊。

    “谁啊?什么事?”

    南晏回头朝声音望去,是个在山坡上锄地的大汉。

    这时黑瓦房里也走出个六旬老大娘,拄着拐棍朝院外面的两人望了会儿。

    南晏这趟回家走得急,师父没来得及将家人的长相告知。而他离家时才三岁,谁都不记得,如今按家中地址寻回来,也不敢胡乱认,便喊道:“我是南晏。”

    老大娘年纪大了,耳背得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南晏……不是几十年前就上山修那什么道去了?

    她颤抖着拐棍,向那边蹒跚凑近,隔着一道栅栏门仔细瞅着收起易容的南晏。

    老人惦记着每个孩子,隔多远的时间,都能一眼看出孙子小时的影子。她惊喜地丢下拐棍,一边掩面哭一边颤颤巍巍地开门。

    “孙儿,孙儿。”

    想来老人腿脚不便不常出门,开门生疏得很。

    认出是奶奶,南晏身影一闪穿门而过,一手扶着奶奶,一手将门给暮言打开。

    南晏捡起拐杖扶奶奶回去坐下,回头见暮言进了门,她四处打量着,步调仿佛很悠闲,空泛的眼里却是陌生忧伤。

    他的动作顿了顿。

    屋里又出来了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看老人哭哭啼啼又不像受欺负,激动得像是见认识的人。再看向进来的两个陌生人,一个身材欣长宛如贵公子,一个清冷如幽兰。

    在他们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凌人气势下,尤其是那位黑衣女子……妇人不免有些局促:“是哪位呀?”

    “这是你大嫂。”奶奶抹了把浊泪,拉起南晏的手给他介绍。

    “大嫂好。”南晏对两眼发愣的年轻妇人点头。

    奶奶又转头对妇人说:“把他们都喊回来。”

    “在山上是吗?”南晏连忙拦住准备回屋放婴孩的大嫂。

    大嫂说:“爹娘在坝上那头,我去,你不认路。”

    “我去吧。”南晏说罢便往外走,见到暮言还远远站在空阔的院里望着面前莲叶。

    他朝她过去,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村子每家每户都在山沟里,离得不远不近,白天都在做农活,没人注意到他家来了客。

    暮言强迫自己放空了大脑,不让自己注意到那边的其乐融融,那是与她这种踽踽独行毫不相干的世界。

    她渐渐满目凄怆,背后忽然搭上一只手,随后自己被推着带到了老大娘和妇人的面前。

    “这是我……”南晏躲闪不敢看她,对奶奶说,“是你孙媳妇。”

    话音一落,他就没影了。

    暮言站在两道稀奇打量的目光里,眯起眼抿了抿嘴角,面前的银发大娘年纪还没她的零头大,实在张不开喊“奶奶”的口。

    她顶着一个“孙媳妇”的名头,杵在这里尴尬地说什么也不对,南晏也不帮忙说两句。

    很久没有过很嫌烦、并且还要忍耐的时候了,暮言忍着甩脸念头的无数次翻涌。

    老大娘和抱婴孩的妇人面面相觑,这黑衣女子眉眼生冷,站在那里就宛如透着寒意,她们一声不吭,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暮言挑了挑眉,叹口气,瞧了眼南晏奶奶的面色和衣着,问:“每天都躺着,醒两三个时辰,饭吃不下几口,浑身没力气,手脚烤火也凉,舌苔白腻,嘴里发苦,便秘,几日解便一次,羊屎状,是不是?”

    老大娘愣愣的,妇人越听越两眼发光,钦佩地叠声承认,“是啊是啊。”

    “去,躺床上。”暮言从储物袋里拿出针袋。

    老大娘还是愣愣的,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把“大夫”听成了“孙媳妇”……

    妇人看这黑衣女子的派头,认定她是个神医,兴奋地把孩子放下,扶奶奶进屋。

    暮言跟进去,余光瞥到一抹鹅黄色,她以前最爱这种颜色的衣裳,便多看了眼,透过半掩的门看到满屋都是鹅黄布置,里面放着妇人的孩子。

    她走到南晏奶奶的床边,给她把了脉,吩咐妇人给她脱衣裳。

    施过针后,暮言掀开帘子出去,走到门边下意识瞧向那间鹅黄色的屋子。

    妇人给老人把没有针的地方盖好,出来见她在看放孩子的房间,讨好地笑着:“神医赐个名吧,给孩子沾沾福气。”

    “我没福气。”暮言收回视线,拿出笔墨找了个桌案过去写药方,将熬法喝法也写在了上面。

    妇人彻底忘了南晏说过的那句“孙媳妇”,接过墨迹未干的方子,对她千恩万谢。

    暮言看南晏这个大嫂的面容和他几乎一样年轻,问:“你二十岁?”

    妇人愣了愣,随后猛地一顿,笑着转身去孩子屋,小声说:“我十九……我那口子二十三。”

    不等暮言多想,她又抱着襁褓来到面前。

    “神医,能给我们看看,我家娃有没有什么灵根?”

    暮言看她亮晶晶期盼的眼神,婴孩在臂弯里睡得香甜,放柔语气,“让南晏看,我不会。”

    “神医福缘深厚,娃娃就算没灵根,让您看看,求个长命百岁驱除百病,也是天大的福气了。”

    不用看暮言也知道没有灵根,有灵根早就被七大派外出游历的人抓回去了。况且茕茕孑立的长命不死,算是福缘深厚吗?

    暮言垂眸看着孩子,天色已经暗了,屋里只有火坑照亮着四壁,孩子胖脸白嫩像个馒头,被捂得红彤彤的。

    凝视着这个新生命,像是一段故事的起点,她孤冷惯了的眸子在憧憧火光里渐渐温和。

    她的手中多了颗丹药,交给妇人,说:“长命百岁,驱除百病。”

    妇人从她只看了眼就能说出奶奶的所有症状之后,就把她奉若神明,见她赏药,惊喜得连连道谢。

    “分成小半一点点给他喂了吧,拿出来就开始流失药性了。”

    流失药性是假话,暮言是怕自己的丹药留着不吃,未来若是被有心人发现,给他们引来祸患。

    妇人忙不迭地答应,抱着孩子去倒水。

    一刻钟过后,暮言进屋拔针,外面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将针收起,给老人盖上被子,起身看到一个挎着竹篮的中年女人,乐呵呵地站在外面,新奇地打量着自己。

    应该是南晏的娘亲,暮言淡然地想。随后一愣,看她这眼神,八成也被告知了自己是儿媳妇。

    暮言垂头微微蹙眉,别扭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走出去时余光又闯入隔壁那抹鹅黄色,顺口说起来,“你家闺女的房间很漂亮。”

    中年女人笑了,“我家仨儿子哪来的姑娘,想要姑娘结果全是小子,吓得不敢生了,还好小晏被神仙收去当徒弟,少一个操心的。”

    “他挺乖的。”暮言说着话,又瞥了眼那个满眼鹅黄的房间。

    见她对那屋有心思,中年女人抿着嘴说:“那就是小晏走之前的屋,一直没动过,他走了正好给刚生的老三住,老三大了又给孙子住。”

    暮言不可思议地眨眼,问:“你们把他当闺女养?”

    中年女人笑着把她夫婿的小时候告诉她,“小晏就喜欢这个色,一哭就给他看鹅黄色手绢,立马就乖了,可稀奇了。”

    暮言静静地听着,却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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