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清晨裹着淡淡雾岚,家禽在墙外叽里咕噜,柴火抱进庖房落地短暂清脆。

    等南晏给奶奶喂完粥后,暮言又给她扎了一次针。

    在即将迎来一家子感恩戴德的恭维之前,暮言矫健地脱身而出,顶着还有效果的隐身咒游山玩水。

    绿油油的麦子尖沾着晨露,在初升旭日下闪着光芒,去学堂的孩子们打闹着从田垄跑过,暮言退到一边给他们让路,听着艳羡的欢声笑语渐行渐远。

    她就站在田垄岔路口,又看到几个孩子嬉闹经过。

    暮言忽然体会到了黎寒梦遗书里的一段,她回到戚祥母妃宫殿,里面已住进新入宫的妃子。

    黎寒梦隐身坐在曾经见母妃时的位置,殿内新人朝歌夜弦,而她隐身缩在记忆里的地方,哭得不敢发出声音。

    后世对这段戏文极为赞赏,评价这段乐竟一定要唱得够欢快够喜庆,才更能衬托出相里钰那时的哀痛。

    暮言深深叹气,从储物袋里拿出青翠欲滴的玉镯,世间混乱至此,连一个物件都送不到该去的人手里。

    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收起玉镯,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徒弟,你来了。”

    南晏脚步一顿,恐慌地把前后左右看了个遍,确定这里没有出现裴沉岚,连忙上赶着答应:“我来了。”

    暮言好笑地回身,“徒弟和成亲,你想要哪个?”

    “能两个都要吗?我是不是有点贪心了。”南晏低头抿唇,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暮言低喃,“是我贪心。”

    南晏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你想我和裴沉岚都要?”

    他耸耸肩,抄着胳膊摆了摆手,“我无所谓,他做你徒弟,我做你夫君。”

    暮言嘴角抽动,白他一眼,懒得和他争这种孩子气的话。

    她沿着弯曲的田垄行走,问:“出门前看你收到了门内的紧急信件?”

    南晏一步一步地跟在她的身后,一五一十地回答:“映煞岛的妖族趁论道时机,屠了岛,洪岛主赶回去时,岛已沉没,映煞损伤惨烈,只剩半数弟子。”

    “抽了魂还这么厉害?映煞岛这么多年就没发现端倪?”

    “没抽干净。”

    “那也不能掀这么大风浪吧?”

    “据说是服用了神血。”

    两人说着话,沿路走进山里。

    初夏正是花开好时节,漫山遍野叫不出名字的花热烈缤纷,暮言停下脚步,望着面前花海般的繁花,神情肃穆哀伤宛如吊唁。

    南晏看不懂她的神色,昨夜梦中从池安烬被俘到老宅的莲花池前,他就陷入了虚空。

    他猜得到莲花池通往的会是千初的花海,以前探梦经常进去,这次不知为何会像火宅浮屠一样,将他阻隔在外。

    “神血……”暮言转头看他,“哪来的?”

    南晏摇头,“不知道,他们猜许是妖族已经去过失落之地。”

    暮言轻嗤一声,继续向山里走去。

    南晏对她的反应感到疑惑,但她不说话,问了也不会理,便安静地跟在后面。

    “这是地黄。”暮言路过了草药,就习惯性地顺口教人,又指了另一丛草堆,“那是决明子。”

    南晏跟着瞧了眼脚边毛茸茸的花,又顺着她的手望去,向阳的缓坡上,绿草茂盛,似豌豆的嫩黄小花,卵叶对生。

    他默默记下,看到刺藤上开着漂亮的白花,凋谢得只剩枝头零星几朵,“这花好看,是梨花吗?”

    暮言笑了笑,对这个常年闭关不知世事的人,耐心地回答:“它是荼蘼,梨花在高树上。”

    南晏点点头记下,“它很像你。”

    “开在春日末路的荼蘼?还是音同离别的梨花?”暮言接受着他笨拙的夸奖,挑眉反问。

    南晏噎了一下,“有什么花是寓意好的?”

    暮言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仰望树间婆娑的阳光,它徐徐普照大地,“向日葵。”

    南晏立即更正:“你像向日葵。”

    “你才像那个大饼黑脸花呢。”暮言哭笑不得掉头就走,真是呆子。

    南晏摸了摸脸,连忙跟上她。

    原路返回遇到刚才那片草丛,他回忆着,指着地上的毛茸茸花,“这是地黄。”

    暮言下山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望着他,他还在对着决明子和甘草认真思索。

    “这是决明子。”

    南晏硬着头皮猜了一个,回头意图询问她,却见到了来时预见的画面,她望着他这里,嘴角噙笑,眼神缱绻得和梦中看裴沉岚一样。

    预见之时的巨大恐惧在此刻融化成滚滚热流,南晏站在山洪般倾泻的喜悦里,不可自持地将暮言紧抱进怀。

    “干嘛?有病?大白天发情?”

    暮言的表情瞬间变回原样,僵硬地把头探出他的胸前,被抱得太紧腾不出手,于是瓦上霜代劳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南晏挨着揍,还是不肯放手,他知道她和猫似的,只许它乐意的时候来蹭一把,真要抱的时候又不屑一顾。

    “我怕不趁着多抱会儿,梦就醒了。”

    暮言不耐烦,“你是没做过梦吧?今晚睡一觉看看梦是什么样的,就能和现实分开。”

    就是因为见过她的梦,所以真切地认为这是梦。而他此刻像是又和梦中一样,俯身在裴沉岚之上,享受着属于他的温柔。

    如果他是裴沉岚,他一定会忍不住地常常亲吻她,像拿了贝叶的那样。

    “你再这个样子我就不喜欢你了。”暮言被紧紧锢着,躲不开他突如其来的亲热,只能徒劳地捏着他的衣摆,咬牙威胁。

    “喜欢裴沉岚就行。”

    南晏埋在她的颈窝,说得清晰干脆,着迷似的沉湎。

    -

    在田里抓黄鳝的南晏爹娘听到动静,抬头看到老二和他媳妇一前一后地走在田垄上。

    那神医儿媳妇一身黑衣,抄着胳膊像个学堂里最凶的先生,走三步在后面踹南晏一脚,既不文雅,又不客气。

    一边踹,她还一边厉声呵斥:“平常一说这事就脸红,现在厉害了啊!都学会白天在外面扒人衣裳了!”

    “不是……”

    南晏有口难言,那是瓦上霜挡着他,扒拉瓦上霜的时候不小心扯垮了半边袖子,然后他就立即给她穿上了,再然后就被她一路踹了下来。

    田里的一对老夫老妻尴尬对视,不愧是神仙,小日子过得真恣意。

    “不是什么?想说是不小心?”暮言瞟了眼田边的柳树,简直想折一条下来抽他,“这次不小心扯衣裳,下次不小心干什么?扯腰带?”

    南晏捂着烧起来的脸闷头往家走,希望回到家里在家人面前可以给他点面子,停止挨骂。

    结果走了几步,他的眼角余光猛地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扭头一看,他的爹娘提着竹篓呆站着,面色怪异。

    “先、先生……你看看右边……”

    暮言又给了他一脚,没好气地往那边一瞥,随后脚步一顿,嘴里的骂声戛然而止,抬起手也捂住了脸。

    日暮时分一家人纷纷归家,由爹娘带头,所有人比起昨日更加噤若寒蝉。

    昨日奶奶早早地喝了粥就睡了,今天喝药又扎针,治了一日舒服多了,能够坐起来和他们一起吃晚饭。

    奶奶看着桌上的新鲜面孔,两天过去还没分清到底是请的大夫还是孙媳妇,问:“是孙媳妇吧?”

    暮言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总感觉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几百岁的人喊孙媳妇,很别扭,她在桌下踢了南晏一脚。

    旁边的人立即替她回答:“是。”

    暮言深吸了口气,继续吃饭。

    奶奶年老吃得少,半碗米饭都吃不完,默默地看着孙子和孙媳通身的气派,想到自己和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浑浊的眼里弥漫上哀伤。

    “都多吃点,再留几天,老婆子也知道,活不到下次见你们了……”

    “奶奶放心,她给你医治,你定能好。”南晏斩钉截铁地说。

    其他家人也纷纷附和着,只想让老人家心情好点。

    暮言搁了筷子,清冷的声音突兀响起,“那药没用,病入膏肓,只是苟延残喘多活两年。”

    正当桌上人尴尬又不敢吱声,奶奶也叹息时,暮言又拿了个小瓶出来,往南晏没用过的碗里倒了一颗丹。

    “吃这个,能活久点。”

    碗里的浓郁药香渐渐飘起,南晏闻着就能感到盎然的灵气,朝碗里定睛辨认了一番,随后愣住。

    寿元丹,以蕴含的灵气来看约是二阶丹药,对筑基以下的修士都有效用,可将大限延长五年,炼气期可延长十年。如此珍贵的延寿之物,她竟然就拿出来给一个凡人。

    南晏惊诧看向暮言,她拿起筷子接着吃饭,平静地像是开了副普普通通的伤寒药。

    家人们都知道奶奶的情况,气出的多进的少,说不定哪天就睁不开眼,村里大夫老早就让他们先备好棺材,能活两年已经很长了。本以为她是拿东西哄奶奶,但看到了南晏的神情,一家子顿时沉浸在天降的惊喜里。

    “多谢先生。”

    南晏把碗给奶奶,那边的弟妹早把水倒来,立即服侍奶奶喝下。

    “二哥你叫先生?嫂子是你……师父?”还在上学堂的老三奇怪地抬头,关系是可以这样的吗?

    暮言恍若未闻般没有理会。

    南晏扫了眼所有人疑惑的眼神,说:“她是我们那最厉害的医师,德高望重,我们尊称为先生。”

    “我不是他师父。”埋头吃饭的暮言忽然头也不抬地补了一句。

    南晏愣了一下,“对,她不是我师父。”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陡然落寞,失落的语气像是被心上人拒绝了书信。爹娘哥嫂看得真切,不明所以,也不敢多问。

    洗漱后,暮言就回屋去睡了。

    南晏正被拉着讲故事,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一种熟悉的恍惚,像极了昨天早晨自动入梦的前兆。

    他连忙作别家人,飞快地回到已熟睡的暮言身边。

    家人们心领神会地对视轻笑,也各自去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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