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航交通云安分公司办公室近来乌云笼罩。原因无他,常务副总梁湛在请缨挂帅过境线改造项目九个月以后,突然开始返朝,拿着放大镜扫射过去几个月的工作。办公室愁云惨淡,一度连保洁阿姨都绕道三尺。

    “合同十三条五款为什么没有向我报备?”

    “小周符合竞聘上岗的年限吗?人资档案呢?”

    “为什么四季度的经费预算这个时候还没有出?”

    “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是怎么当的?”

    “魏灵呢?合同是不是她备案?让她进来!”

    “砰”一声,文件砸在了桌上,咖啡杯震了三震。

    空调二十三度,李刚滴下来一滴汗,翘着的二郎腿默默地放了下来。

    “魏灵?魏灵啊,等等我去叫她……”他打了个哈哈,躬身退下。

    “梁副总找你呢。”秉承死贫道不死道友的精神,李刚微笑着看着一步三回头的魏小灵,心里为她默哀。

    魏灵把门推开,深吸了一口气。内心的忏悔懊悔掀起滔天巨浪,最终化成两行宽面条泪默默流淌。

    ——办公室恋情要不得。前人诚不欺我。

    “坐。”

    梁湛头也不抬。

    魏灵屁股挨着半边沙发,面上诚惶诚恐,实则内心一片坦然。

    她回来不过几周,工作上能有多少纰漏?

    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发难。谁知梁湛竟像忘了这个人,手上的活一样没放下,惜字如金。

    “梁副……你叫我来……”腿酸了,她不自觉地往后靠。

    梁湛充耳不闻,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她悄悄起身,还没来得及遁走,背后的声音淡漠且不带任何感情的响起。

    “坐下。”

    她咬咬牙,又坐回了沙发上。

    几周不见,梁湛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铁灰色的衬衫挽起袖口,露出了结实的手臂,挺直的鼻梁下是略薄的嘴唇,锐利的眼里漾着散漫的光,落在办公室的虚空里,仿佛根本不在意面前正襟危坐的人。

    但是余光和嘴角还是泄露了他的心事。

    魏灵觉得自己在被打量。

    漫长的电话终于结束了。她的耐心也告罄了。

    “晚饭想吃火锅吗?”梁湛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工作上的事,明天再说。”

    她想好说辞,没来及说出口。办公室的门响了。

    李刚收起了往日里圆滑的笑,站在门口:“梁副总,两位警察同志想找你。”

    “梁湛你好,我们是京南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工作人员。”来人出示了一下证件。

    梁湛起身,魏灵拿起了杯子。

    “茶就不用了。”其中一个警察摆摆手,“我们想找梁湛先生了解一下情况,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任谁听到“走一趟”,都会被吓到。

    “可以请问一下是什么事吗?”魏灵不自觉地捏了捏掌心,嘴角的笑有些僵硬,梁湛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警察打量了一下两人,客气地说:“百川集团在借壳上市的过程中,涉嫌内幕交易,我们暂时不确定,梁湛和这些交易的关联。”

    听到“内幕交易”,梁湛眼皮一跳。

    他拿起外套递给魏灵说:“我先去一趟。”

    临走时没忍住,抱了抱她:“没事,云华楼我订了桌子,晚饭记得吃。”

    哪个男人想和女友重归旧好会订云华楼这种老式菜馆?魏灵内心忍不住吐槽。

    满座熙熙,人来人往,上菜的侍应生穿梭其间,菜品冒着腾腾热气,食客喧哗越发肆无忌惮。

    她锁了手机,喝了一口茶,还是没有任何的微信。

    传唤调查最多二十四小时。

    不过是今天吃了饭,回去睡一觉,明天按时上下班,就能再见到他。

    可是她的心始终是悬在空中的。

    百川借壳上市完全是平地一声雷。

    信达收购案中,百川和新航的角力结果早见分晓,没有猜错的话,周总靠着国资委,合并以后带着原班人马对百川的倾轧是可预见的,而梁湛提前找了魏永泰这个山头,和周总关系打得火热,以后势必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百川不可能坐以待毙,现下为了争取时间,它只可能用现金收购,如果坐实内幕交易……

    火锅已经端上来了,鲜红的汤汁小幅度地翻滚着,她端起了茶又喝了一口,压住内心的焦躁,然而怀疑却如鬼魅一般缠绕。

    梁湛为什么会被怀疑?

    他如果真的和章道之有合作,除了钱,魏灵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动机。

    他图财吗?

    梁湛外套落在了地上,她捡起来,拍拍干净,一张小小的笺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张签文。

    苏秦三寸足平生,富贵功名在此行。更好修为阴骘事,前程万理自通亨。

    她怔住了,半响,脸上挂上不知是感叹还是嘲讽的笑。

    周玫进云华楼时,仔细辨认了半天,才找到角落里的魏灵,对方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手机,百无聊赖间玩起了消消乐。

    “我说你还有心情吃饭。”她一屁股坐下来,挽起袖子开始往火锅里下肉。

    “不吃也是浪费。”她放下手机,给蘸碟打汤。

    周枚加班整理财务部报上来的本季度的预算,满脑子都是数字,早已饥肠辘辘,拆了碗碟就开吃。

    鲜香热辣的菜填满五脏庙,她喝了一口茶,满足地喟叹,接起,急不可耐地问:“梁副总是怎么回事?”

    魏灵停住了筷子。

    这话本来是她要问周枚的。

    周枚其人,擅长在公司每个隐秘的角落发掘不为人知的八卦。大到会议室,小到卫生间,无一不是她的战场,拜她所赐,魏灵身处分公司,却可以知晓新航总公司周老大名下房产几栋夫人高就儿子爱好昨天吃了哪里的饭今天去哪个项目考察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上班是副业,八卦是主业。以副养主,以主带副,完美无缺

    ——周枚的人生信条如上。

    作为带领魏灵睁眼看新航的第一人,她明显对梁湛今天爆炸式的新闻完全没有察觉任何的蛛丝马迹。

    魏灵不动声色地收回筷子说:“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在跟信达并购的最新进展吗?”

    周枚同志还有一个及其良好的优点,那就是八卦共享,有的没的都可以一股脑倾泻而下。

    俗称大嘴巴。

    却见她一脸莫名其妙,看着魏灵说:“我们公司除了你,还有谁和梁副总走得更近?”

    连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清楚?

    她看了看魏灵黯然的脸色,默默咽下了后半句话。

    “你……和他,还好吗?”周枚忍不住问。

    财务部休产假的人回来没多久,魏灵就从项目上回来了,本以为要把人换下去,但是梁湛一直没动。这几周见他频繁往返公司,两人却一直没交集,明眼人都在心里嘀咕。

    不会是pao友吧?

    恋爱自由,可毕竟是上下级,玩的也太花了。

    今天见他单独找魏灵,周枚恨不得把耳朵贴在梁湛办公室的门上。谁想到从天而降两个警察,公司里一下炸开了锅。

    和百川有内幕交易,那不是和他曾经的女友章越宁还在联系吗?

    那些复杂的商业斗争兜兜转转,最后又落在了桃色新闻上,究竟是梁副总旧情难忘,脚踏两只船,还是魏灵之三当三,黯然离场……

    魏灵从不在朋友圈秀恩爱,平日里工作也看不出两人究竟关系如何,要不是项目部的人说他们在一起,周枚和他们共事这么久,丝毫没有看出端倪。

    “还好啊,毛肚要不要?”

    魏灵若无其事地笑笑,火锅氤氲的雾气里,旁人难窥其究。

    一整晚就这么插科打诨过去了。

    送了周枚以后,她把车停在了自己家的筒子楼下。

    关门转身时,抬头看了眼墨蓝色的天空下,自家这栋已经住了二十多年单元楼,好像一个濒临退休的员工,挤在繁华的高楼中,格格不入。楼道里的声控灯不时亮起,晚归的人身上裹着疲惫,匆匆钻进了楼梯口,她不由地靠在车门上,任凭思绪随着晚风飞扬。

    魏灵自有记忆起,就住在这里。后来魏永泰离开,这套房子归给了刘芳,刘芳再嫁,也没有搬出去。

    她大学时,第一次走进了碗湖边魏永泰的新家,富丽堂皇的装修,一水的红木家具,保养得当的女人坐在茶桌主位上,行云流水泡茶。

    “既然来了京南,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李燕言笑晏晏。

    她睡在比自家主卧还要大的客房里,魏永泰给她关灯拉上门,缺失了多年的父亲的形象,徒然具体了起来。那一晚的梦里,她没有想起唠唠叨叨偶尔歇斯底里的妈妈。清晨,阳光钻过女贞树叶的缝隙和巨大的落地窗,吻在她的眼睑上。

    她内心舒适而安然,而后涌上一股隐秘的背叛的耻感。

    每周一次去碗湖,和爸爸一起吃饭,成为了固定的行程。

    在这样日积夜累的相处中,李燕也渐渐变得不耐烦。

    “今天晚上刘厅要到家里吃饭,灵灵在恐怕有些不方便。”

    “陈总的太太约我去香港,明天我们从家里……”

    她踏入客厅时,李燕适时收住了话。她的爸爸一脸尴尬。

    后来呢?

    魏灵眯了眯眼,脑中的片段飞驰。毕业后找工作,旁人都以为她借了父亲的势,可是她是凭己力考上京南大学的人,留在那个城市,不过也是为了见见爸爸,逃开妈妈。

    年少时的想法多可笑啊。她不由地在心里自嘲。

    魏永泰总以为,魏灵是因为李燕入股兴盛的事情和他生分了。但是其实一直到和陈知树离婚,魏灵才突然觉得自己孑然一身,无所依靠。

    他的父亲完全隐身于陈家父母的刻薄言语下,隐身于陈知树一次又一次仿佛神经病一样的喜怒无常。原因无他,只因为陈总的太太,和他的妻子是好闺蜜。

    收拾东西从陈家离开那天,她宛如丧家之犬枯坐在新航公司楼下的花台上,看着喷泉升起落下。

    最终逃也似的离开了京南。

    再后来呢?

    再后来遇到了梁湛。

    梁湛啊,她闭了闭眼,嘴角不由地挂上了浸了蜜的笑,而后被淡淡的苦涩环绕。那个男人的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他踌躇满志的眼。

    她回身打开车门,向京南飞驰而去。

    依着记忆把车往梁湛家方向开,抵达已近晚上九点,下车后才发现自己空手而来,径自懊恼之际,一抬头,蓦然僵住了。

    银杏树下,暖黄的的路灯把男人的背影拉得斜长,铁灰色的衬衫裹着结实宽阔的背,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环在他的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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