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团建你不去吗?”

    同为实习生安心压低声音问,顺着她点点手机的手势,魏灵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在周末团建的接龙下点了不参加。

    安心平静的面孔下渗出淡淡的崩溃“魏姐,我也不想去,可肖律不同意,你不去我连伴都没有……”

    她一个纯I人,在周一早上听“团建”这种噩耗,无异于暴击,更难以接受的是,所里唯一走得近一点的魏灵不参加。

    想到她要自己去面对牙尖嘴利的一群大律师,她就眼前一黑。

    连抱团取暖都不行吗?这个冬天也太冷了呜呜呜。

    魏灵有些抱歉地看着这位小朋友脸上不存在的宽面条泪,思考怎么样安慰她比较婉转。

    小朋友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肖律说这次的团建邀请了德天的的大客户,让我机灵点不然实习报告给我写得像本小说一样让我导好好拜读……”

    肖律是安心的带教律师,德天远近闻名的“大魔王”。安心小同学每天能如打了鸡血般奋战,全靠肖律这一“核动力”。

    魏灵听见“大客户”,眼皮一跳。

    随即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慈爱。

    “周末恰好我妈来B市,我想带她逛……”

    “逛”字还没说出口,行政管理部的人就把电话打了进来。

    安心看着魏灵接完电话,突然沉默了下来,有些忐忑。

    “没事,”魏灵笑笑,“行政管理部说人手抽不开,让我帮忙做下团建的现场布置。”

    “怎么会扯到你头上?”她皱起眉

    “大概我过去有过行政的工作经验吧。”

    所以团建必须得去。

    但是只是这个原因吗?

    魏灵看着咖啡杯里袅袅白雾,思绪又回到了上周五。

    灯光暗淡的日料店,路人刻意压低的谈话声。梁湛低身子为她穿上鞋子,不顾赵天明吃惊的眼神,执意要送她回家。

    “你喝了酒,不方便开车,我叫个代驾吧。”魏灵拿出手机,避开了赵天明的目光。

    谁知梁湛把钥匙垂在了她的眼前。

    “不如你送我?”

    魏灵一时愣住,不知作何反应。没等她想明白,轻飘飘的话语炸在了耳边。

    “还是分手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男人低垂着眉,手挽着外套,不错眼地看着她。

    半个小时后,梁湛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把二十码的车速开出一百二十架势的魏灵,对B市的便秘式的行车速度发出了由衷赞叹:“B市交通果然名不虚传,你开车技术比以前好了不少。”。

    魏灵面无表情,脑海中交替闪现着赵天明临走时大订单到手的目光和梁湛白莲花式的自怨自艾,狠狠地抹了一把方向盘,引得左右的车辆发出此起彼伏的鸣笛。

    “魏灵……”

    魏女士充耳不闻。

    “哎哎,你慢点……”

    “吱嘎——”车子猛一倾身,而后顿住。

    “滴滴!”

    “滴滴滴滴!”

    隔着车窗,魏灵好像都能听到接二连三抗议的国骂。

    “梁湛,”魏灵转头,看着捏着眉,确实不太舒服的梁湛,缓了缓说话的语气:“你这是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梁湛一脸疑惑。

    魏灵气极反笑。

    梁湛仔细地看着她,没吭声。

    半年不见,眼前的人似乎还是记忆里的样子,琐碎细小的事就会让她如临大敌,偶尔被逼到角落,伸出手挠一爪子,又立马退回了安全的境地。

    他就着交错的尾灯,把人在心上描摹了一遍,叹了口气,好半响,才问:“那魏灵你说,我为什么非得这样?”

    堵成长龙的车海亮起猩红的尾灯,蜿蜒着直奔天际,魏灵死死的捏住方向盘,忍住被红光刺痛的双眼不掉下一滴眼泪。

    “梁湛,你有没有心?”

    没有看到,她已经活得这样艰难了吗?

    梁湛轻轻地抚她的发顶,叹了口气,拿出一个小木盒,放在她手边。

    “给你带了盒酥饼,你不爱吃生食,待会儿垫垫肚子。餐厅是赵天明定的,我不好拒绝,”

    魏灵看着红绿灯没动。

    “好了好了,别哭,嗯?油门刹车都在你脚上呢魏女士。哪有人跟醉鬼计较的,你说是不是?”

    他倾过身,轻轻抱了抱,魏灵瞪了他一眼,也不知是气还是笑。

    这人不仅自来熟,还厚脸皮。

    梁湛靠回了椅背上,身体放松了下来,神色一片清明。

    会哭会怒会笑就好。起码不是一滩死水。

    “你就仗着我心软是吧梁湛。”魏灵轻点油门,把车送出去。

    她的话也是轻轻的,仿佛淹没在了城市夜间的喧嚣里:“总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魏灵性子软,话也不多,被逼到绝路了,最先想到的也是逃。可是梁湛也没想到,她会放弃自己一直生活了多年的城市,毅然决然地离开。

    她心软没错,可是梁湛也并非有恃无恐。

    “去了信达以后,我妈非要带我去寺里上香,她不信鬼神。”他沉默了很久,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但是她说寺里的签准,功名利禄是求到了,可儿子的姻缘也折在了‘财’上。”

    当时何婉玲为给他求姻缘,一不小心踏错进了财神殿,在魏灵离开的大半年里,每个梁湛应酬回来喝得烂醉的夜晚,她都要深深地吸好几口气,才能忍住不把梁湛丢去碗湖喂鱼。

    那段时间,京南满城风雨,说梁湛忘恩负义,联合外人亲手把曾经的准岳父送进了牢里,用章家的血蘸馒头,一路风光无限。连梁氏夫妇出席酒会都常常引人侧目。

    但是何婉玲清楚,自己儿子溢出眼里的痛楚与传闻没有半点关系。

    “陌生人这一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一辈子很短,梁湛,你以为你有多少时间”

    何婉玲的话伴着悠悠的钟声撞在他的耳朵里,秋风扫过,他看着古寺里纷纷飘落的银杏叶,心底突然涌上了对岁月消逝的感慨。

    然而伴随着对这种悲春伤秋情绪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莫大的恐慌。

    ——如果有一天,魏灵对他的喜怒哀乐再无知觉了呢?

    这是比身败名裂更难以让他接受的事。

    “我也不信鬼神。但是她愿意去,我就陪她一起,再去了一趟姻缘殿。”梁湛从那天的情绪里抽身,语调平缓,像在叙述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妈认真地点香,虔诚地叩首,但是我没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走到现在,我靠的也不是求神拜佛。”

    “结束以后,离开姻缘殿,我被大门槛被绊了一跤。”

    “后来呢?”听到这时,魏灵微微偏过头,对这个故事产生了兴趣。梁湛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好好开车。

    “回去的路上,我妈还笑话我呢,司机也笑,说月老不让我过姻缘这个槛。”

    “我越想越不对劲,走到一半就下来了,打了个车又跑回去寺里。”梁湛双手交握,微微合上眼眸,“下了车,端端正正地走进姻缘殿,稳稳当当地跨过那个门槛,再走出来。”

    “噗。”魏灵没忍住,笑了出声,而后又好奇,“那你回去拜神了吗?”

    梁湛神秘地笑笑,说:“以后告诉你。”

    见魏灵转头瞪他,他指指前面的路,“你不是住前面吗?到了。”

    “怎么开到这里了……”她光顾着生气,没有注意对方给她提示的方向,竟把车开到了她租房的楼下,一时有些犹豫该怎么办。

    梁湛拿过酥饼盒放在她手里,言辞温柔却坚决:“回去休息吧,外面冷,酒店有代驾,待会就来。”

    那盒酥饼被他举着,不接反而显得矫情。

    于是魏灵坦荡地拿过来,打开车门,复又坐了回来,在梁湛略带疑惑的眼神里,认真地对他说:“我觉得你很好。”

    梁湛的轻笑,让她觉得有些非要证明一下自己观点:“我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很开心,也被照顾的很好。”

    在对方渐渐沉静下的眼神里,她鼓起勇气,把半年来的一些思考说了出来:“提分手或许有冲动的原因,但是本质上还是我不够自信。我还没有强大到,爱你之前先爱我自己。”

    “所以你不必因为我,觉得自己婚姻不顺……”

    说罢,在梁湛似自嘲神情中落荒而逃。

    那天夜晚,梁湛待了多久,她不知道,回家以后,身上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草草洗漱后就倒在了床上。

    一整夜睡得不踏实,迷糊间突然一个激灵。

    梁湛怎么知道她住在哪里?酥饼又是什么时候买好的?

    ·

    “主任真是抠搜,团建爬山,一大清早的可真有创意呵呵呵……”

    “你不知道原来他计划去通县租几亩地,建个小型农场,得亏现在天寒地冻……”

    “幸好只是爬山。”安心听着前面七嘴八舌的讨论,悄悄和魏灵咬耳朵:“万一搞个小型辩论赛或者玩游戏,我估计要拿倒数第一。”

    魏灵笑笑,暂时没有告诉她,爬到山顶,坐缆车下去,那边有个农家乐,游戏和辩论赛的场地已经布置好了。

    拾级而上,不知不觉已到半山腰。

    北国的冬天与越省十分不同,万木凋零,红日从远处的地平行线跃出,大地间有苍凉和雄壮的美。

    她想起了在源水临时项目部的无数个冬夜,和梁湛在昏黄的钨丝灯下烤火,讲着不着边际的鬼怪传说。

    只是当时已惘然。

    “小心脚下。”

    凝霜的石阶上一片带水的枯叶差点绊倒了她,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稳稳托住了她的腰。

    男人的声音吓了魏灵一跳。一抬头,安心边往前走,边有些不放心地回头朝这边望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军绿色的冲锋衣配了双登山靴,双腿结实有力,俊朗的脸上是一贯的沉稳。

    不是梁湛又是谁?

    “德天邀请来一起参加团建的大客户。”魏灵了然地看着赵明天一行人后发先至,带着所里的人往山顶出发,不多时山路就只剩下了她和梁湛。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快至山顶时,律所的人已经乘着缆车下山了,四周寂然。魏灵的声音有些闷闷。

    “我以为那天晚上已经说清楚了。”

    原本扶着她的手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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