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事宋蘅不用去看便已明了,李清渺并未因此活命,相反,她现在可谓十分痛苦,以至神魂崩碎,不愿愈合苏醒。

    黑黢黢的碎片漂流而出,它顽固而坚硬,犹如一块难以祛除的毒斑,令人难以忽视,更无法置之不理,可是瞧着又觉得十分厌恶,偏偏它又是如此惹眼。

    她该拿它怎么办才好呢?

    一道吸力传来,将宋蘅蛮横扯入过往,像是固执地要撕开这块伤疤,纵然鲜血淋漓,内里不堪入目,却还一遍遍撕扯着,不肯罢手。

    “咚咚。”

    是心脏搏动的声音。

    “呼呼——”

    她大口喘着气,回光返照般有了力气,李清渺艰难地撑起身,眼眸中难得清醒,她本已盼了这一刻许久,但是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没想到是这样的平静。

    到底是该为此欣喜,终于能得偿所愿了,还是该感到遗憾,这一刻来的太晚,好像来的也不是那么恰当,正是一切重新开始时,却要走到尽头。

    她靠在幽深的洞穴内,看着那透着微微光亮的洞口,等着泠雪的出现,她想,多少要告个别,起码让他不要太难过,然后,早早地将她放下。

    沙沙。

    脚步声轻轻,一袭纯白映入眼帘,明亮的日光落在他身上,越发炽热,随着身影的走动,泠雪的脸渐渐出现在她眼前,她目中终于生出一丝光芒,清辉点点,一如从前。

    “你来了。”

    泠雪脚下一顿,随即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揽住她,神色惊慌,眼中茫然一片,他想说些什么,却听李清渺率先道:“我本想救你出泥潭,却力有不逮,倒受你照顾,累你至此,委实惭愧。”

    她靠在他怀中,语气轻缓。

    “生死苦乐无关旁者,修道是命,历劫是命,飞升是命,陨落亦是命。世间百转,唯有一心亘古长存,不随事改,更不因人变。”

    “切莫,因我伤悲。”

    她最后握了握他冰冷的手,白皙如玉,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终不可闻:“是雪啊。”

    啪嗒。

    一声尖啸划破长空,带着无尽的悲恸,方圆百里尽数化为齑粉,灵力动荡不休,暴动非常,他脸上浮现出浓厚的六道妖纹,双眼化为妖瞳,瞳孔带了一圈圈黑纹。

    “我不允许。”

    他咬紧牙关,蹦出几个字,一手化为狐爪,向上探去,毫不犹豫剜出一只妖眼,他眼眶处刹那化为一处血洞,汩汩地留着血,混着他尚未干涸的泪,一并滴落。

    妖族神通神妙各异,狐族妖眼擅惑心,修炼至高深处更可用于神魂。迷蒙妖眼窜入李清渺体内,牵引着她尚未湮灭的神魂,将之收集起来。

    他不惜接连背叛,做出以往看不上眼的举动,获得了如此惊人的强大修为,立刻便派上了用处,如果他不背叛,那么如今,他便只能眼看着她死却毫无办法。

    他这么想着,下定了决心。

    所谓善恶,尽是虚妄。

    唯有力量,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要成为妙音阁的新一任阁主。

    泠雪抱起李清渺的尸体,起身向外走去,失去了一只眼睛,他看上去更为可怖,神色暗沉,妖瞳漆黑。

    费心掩饰的衣袍再次染上刺目的鲜红,只不过这次是他自己的血。

    宋蘅面色难看,没想到这块记忆内里是如此的令人作呕,从满目猩红中她只看见了肮脏的私欲,扭曲而疯狂,不顾一切又不择手段。

    再如何美丽的光落到他身上都会被摧毁,他本就是无色的雪,如此赤裸裸的冰冷无情,从骨子里透着的残忍,本性难移,无法真正开出温暖的花。

    像是他这样不讲理的独断专行一样,还不待宋蘅回神,便再次被拽入下一块更深的记忆中,她迫不及待地破开皮肉,剖开骸骨,展示那块毒斑究竟种地有多深。

    光是留下李清渺的魂魄是不够的,她已经毫无生气,无法再次苏醒,他需要更多更多的生灵之气,所有的生机。

    这具躯壳,已经全然无用了。

    泠雪顿住脚,低头看着僵硬的残骸,她现在比他更冷,曾经那样温柔暖和的光,终究还是熄灭了。

    他喉间上下,灵火扑哧升腾而起,炽火跳跃,映照他晦暗的脸,不知想了些什么,在片刻后,他抖手将这具骸骨扔入火中。

    灵火一点点吞噬,积存余灰。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火焰前,亲眼看着那灰越来越多,最终连灰也剩不下了,留给他的只有封锁魂魄的那只妖眼。

    旧躯已死,那便再换新体。

    他本狐妖,又以狐眼作为容纳,那么最适合的容器也非狐妖莫属,他要找一个最好的躯体给李清渺重获新生。

    一个不会轻易死去、一个康建年轻、一个根基绝佳的身体。

    她再也不会离去。

    当然,容貌他会换回李清渺自己的。

    毕竟任何旁人的相貌都配不上她。

    等到最后一点余烬也消失殆尽,宋蘅睁开眼,心下已然确定了,泠雪明明白白地是个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是他就连同族之人,也不会放过。

    飘风陵。

    宋蘅的本体呼吸微弱,就连地下的层层生机也还是消退,要不了几日,她将面临油尽灯枯,而又因着她悄然潜入李清渺的神魂中,李清渺的神魂显露出不同寻常的波动来,这一点让泠雪惊喜不已。

    他简单地看了眼宋蘅便走到一边,坐于床边,细细描绘着她的容颜,无论是人是妖,她总会在他身边,同他共享永远。

    “清渺。”

    他低低地唤了声,眼中露出几分希冀,这么多年,他耗尽心力布下阴阳转生阵,借此蒙蔽天机,偷天换日,为她赢得一线生机,只待苏醒。

    这次他定会好好保护她,不会让她再受一点伤。

    至于耗费了多少活人死尸,他已经记不大清,更没有去记的必要。

    山谷内。

    席玉君一行人默默看了许久,这些凡人只是日复一日地挖着灵石、积攒着灵石,此地另有几座大殿以供寻常使用,一间可容纳千人的大殿以供休憩,一座可容纳千万灵石的大殿以供存放,而剩下的一间则是专门安放妇人,尤其是怀有身孕的妇人,难得的以布帘隔开一间间小小的居室,等待生产,这便是他们仅有的体面。

    若是有人死去,便被拉上木车,倾倒入造化炉中。

    这日,殿内血气弥漫,夹杂着痛苦的呼声,灵气升腾缠绕,一人耐心等候着婴孩降生,他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转移阵法,只等孩子落地便马不停蹄地送至别处。

    厉沉云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混入隔壁以供人休息的大殿中,这里三三两两地躺着人,一人一张床铺,简单地铺在地上,每人一瓶辟谷丹,随意搁置于旁,不见交谈声,更没有人欢笑,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他们心里沉甸甸的,这些凡人可谓被圈养了起来,还是这样惨无人道,没有半分乐趣,更无所得,醒了便去挖灵石,累了便略作休息,生下的孩子也不被容许陪伴身旁。

    尤其是孩子,这样刚出生的孩子带有浓郁的先天生机,最为纯粹的生命精华,向来为邪魔外道所喜,可是这里,居然有如此已然成了气候的圈养所,实在可悲可恨。

    厉沉云咬牙,强自按捺下心头怒火,他们只以眼神示意,连神识也不敢外放,以免引起事端,只有席玉君修为高深,他少少放出神识于地面感知隔壁大殿动静。

    “呜哇——”

    只有一声啼哭声,随后便消失不见,它是如此短暂,转瞬即逝,快得人反应不过来,床上的母亲尚且不能看一眼,痛苦声中混着丝丝悲切,混着血泪一起落下。

    护卫毫不在意地出了门,又完成了一件差事。

    “砰!”

    檀青利落出手,一掌劈晕了他。

    他脸色凝重,不敢刺探护卫的神魂:“我们需要一个人假扮护卫,打探婴孩下落,而另外几人,继续寻找宋师姐踪迹。”

    厉沉云不假思索:“我来。”

    “你身形不符。”

    “我可调整身量。”

    “风险太大。”

    檀青对比了一下,席玉君太高,厉沉云过于精瘦,看来看去,也只有他更为合适:“此事唯有我去。”

    席玉君:“有劳檀师弟,切莫小心。”

    “多谢大师兄关心。”

    事情已定,檀青果断换上了护卫的衣服,头戴斗笠,一身黑袍,遮住脸,尤其是沉下气息后,看着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我去了。”

    至于原来的护卫,谨慎起见,他们并没有当场杀了他,而是让他好久都无法醒转过来,厉沉云一掌劈出个深坑,将他埋了进去,只露出个小口通气。

    或许是由于离得实在太近,而宋蘅的状态也过于危险,她的心脏跳动地越来越慢,呼吸也越来越长,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没了声息,她种下的血契再也扼制不住,从心底向外传着呼救的信号。

    若是连着一丝血契的精血也就此流失,她便再无半分希望。

    席玉君豁然抬头,隐隐感受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只是实在微弱稀薄,他根本无从判断,只知道宋蘅就在此地。

    他收紧了手,快步搜寻起来。

    以我之命,系于君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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