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桥望行旅,长宁送故人。

    河桥,本就是送别之地。

    古代没有发达的交通,很多人一生一世也都没有出过远门。有时一别,就是一生了。

    萧映想,那一夜他偷偷逃离建康,在滔滔江水之中随泼逐流,随时都有可能被黑暗吞没,大概也是一样的感觉吧。

    他全身痛的厉害,后背痛的尤其厉害。

    ——“难道是下了油锅?”

    ——“我虽做过坏事,但那么多人比他恶毒多了,再怎么着、也轮不到我下油锅。”

    ——“先让那老头子能下油锅,我再下……”

    木兰给他翻了个面,啪啪甩了两巴掌。

    花小弟凑上去一看:“二姐,醒了醒了。”

    萧映模模糊糊睁开眼睛,感觉脑子里面都是水。

    这不是下了油锅么,难道是水锅?

    花雄扶他起来:“萧将军,你好点儿了没?”

    “我……”

    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又是猛咳了好一阵子。

    、

    他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百匹马踩了一样,浑身的架子都散了。

    “没死。”

    如果没有之前他拉着自己手、那莫名其妙的两句话。

    木兰现在一定会一脸欣慰地对他说:“恭喜你,又活着回来了。”

    可现在,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尬,太尬了。

    “他伤的不轻,估摸有骨裂,但应该骨头没断。你把他驮回去的时候悠着点儿,别给颠散了。”

    这里只能给他上夹板,上不了钢钉的。

    “放心吧,姐,我有数的。”

    木兰对天发誓,她绝对不是逃走啊。

    表白是每个人的权利,当然答不答应也同样是她的权利,只是现在她是真的有要紧的事去办。

    “梁科这次逃走,肯定是回晋州搬救兵去了。而晋州那边,估摸着也一定知道这边状况了。”

    梁治两个儿子虽然水平不如梁科,但人家兄弟根正苗红的,为父报仇、名正言顺。

    在这片土地上,从来都是很认同这种理念的。不孝之人,何谈为忠。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在梁家军中,这兄弟俩更有号召力。

    她翻身上马,长发甩到身后。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有人有兵才是正经道理。我去邺城,把咱们六镇军都带过来。”

    有天子的诏书,他们即刻就从叛军贼寇变为勤王的正义之师、威武之师。

    六镇砸吧了那么多年的残羹冷炙,看着别人吃香的喝辣的,他们这一碗半碗的稀饭也喝不饱的。

    如今,六镇不光进城了,还不想回去了,还要打进首都,在这帝国的中心摇旗呐喊。

    这朝廷正正经经的干饭,咱们六镇也能够光明正大吃上了。

    干掉晋州,从今往后六镇就是大业唯一的正规军!

    而她木兰,作为带领六镇从牢饭吃上官饭的大功臣,是不是就是六镇当之无愧、独一无二的话事人!

    之前离开邺城之前,一是情况不明朗,二是当真匆忙。许多事情她也没有和老段说清楚。

    不过他们什么交情,还用得着明说么,一个眼神不就琢磨出来了。

    当年要是在战场上,他们一个说:“不好了!”

    另一个问:“怎么了?”

    “敌人杀过来了!”

    “怎么可能,从哪边过来的?”

    “不知道啊。”

    “怎么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你问我我问谁。”

    “那一共多少人马?”

    “浩浩荡荡的一大片,谁知道多少人。”

    “那咱们怎么办?”

    “跑啊!”

    “往哪边跑?”

    这么一顿操作下来,估计马刀已经近在咫尺了。

    生死兄弟,这点子默契还是有的。

    洛阳,木兰觉得李元可以担下来。'

    她到底从前是彭城王世子,她亲爹老彭城王在宗室之中名声还是可以的。

    梁治风头正生的时候,自然是无人敢帮她,可以理解。

    如今风水轮流转了,人总是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

    何况,还有萧映、崔显他们呢。

    如果她不能够把六镇带过来,那李元就是此时能撑下来,后面也不行的。

    上一次去六镇的时候,她叫一个拖拖拉拉。

    这一次就不一样了,三匹马换着骑,简直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能够飞着去。

    六镇只是她的一个目的,还有邺城。

    邺城的士族并不希望改朝换代,更看不上梁治这样没文化的武夫上位,骑在他们这群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头上拉屎。

    所以,李元的反戈一击,他们也是乐见的。

    虽然他们手上没有什么兵,可他们有钱啊。

    他们不仅有钱,还有人脉、还有威望,还掌控文化和舆论,实在是属于必须团结的人员。

    到了邺城,老段和齐泰果然不负众望,已经用她留下的黄金收买了杜荣左右,把人抓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除了光阴之外,金子什么都能买到。

    “很好,留着他的人头,咱们有用。”

    杜荣这颗人头不会浪费,会送他们兄弟一场大大的富贵。

    按理说,她和杜荣往日无仇、今日无怨,他多多少少也算个人物。

    大家都是为了六镇打打杀杀,目的都是一样的。

    如果杜荣放弃自己这个六镇一把手的地位,愿意真心诚意地做她一个小弟,她完全没有必要杀他。

    要是此时花小弟在,一定会问:“二姐,他也没说要反对你。”

    人家一句话没说,这完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没错。”

    还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六镇只且只能有一个核心,那就是她花木兰。

    既然她是六镇的话事人,那怀朔的兄弟们必定得六镇的中流砥柱。

    “可杜荣也是个人才啊。”

    “就是因为他真的有能力,所以才不行。”

    一山不容二虎。

    如果杜荣站在她的位置上,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

    就在木兰抵达邺城之时,梁治的长子梁伯方在汾州也收到了消息,立刻带兵去见他老弟。

    如果这一向势同水火的兄弟俩,能直接杠起来,为了争夺老爹庞大的政治遗产兵戎相见,那李元他们肯定半夜都能笑醒。

    这自然是梦寐以求的结果,可人生就如同掷骰子,不可能事事如意。

    这俩人居然达成了协议,老大梁伯方妥协了。

    他二人随手在附近拉了一个姓李的,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哪一辈子的宗室了,连贩席织履都不是,居然直接就立他为帝了,真真是太儿戏了。

    天无二日,皇帝天然具有排他性,本来就只能有一个皇帝。

    如今洛阳一个,建康一个不说,这怎么又来了一个?

    咱们的太阳是不是有点儿太多了?

    “三个太阳,三日凌空,这不是三体人的世界么。果然到了乱纪元,难怪天下大乱。”

    既然新君刚立,拥立之功必须要赏。

    梁家兄弟这群从龙的功臣立刻加官晋爵,于是梁仲远被封为大将军,晋爵为王。

    梁伯方也被封王,尚书令,加太傅。

    梁科带回了梁治的棺椁,本来是大功一件。

    可没想到因为晚到了一步,加上梁家兄弟也不是傻子瞎子,自然忌惮他的功劳。

    中间又有梁辰之死的传闻,因此并不肯给他什么实际好处。

    这倒也罢了,可他们反而想收回他手上的军权,这就是欺人太甚了。

    “混账!”

    这样的遭遇,梁科自然火冒三丈、很不甘心,直接带兵出走关中。

    梁科这般一闹,梁家兄弟俩投鼠忌器,自然也不敢轻易离开晋州、向洛阳进发,以免被他掏了老巢。

    “大将军一世英名,竟然落了个这样的结果。”

    慕容宇长叹一声,对三弟说,“咱们当初投奔的是梁大将军,如今大将军已经故去,他这两个儿子资质平平、绝非英主,我们兄弟还是得想着后路了。”

    此时,晋州的一些六镇旧部,比如大头二头他们,早已蠢蠢欲动了。

    梁家兄弟不是没有注意到下头人心浮动,不光是这些人,就连他们梁家许多老人也都好不到哪儿去。

    没法子,他们年轻,实在是没有多少威信。

    就算有一点点,还能压的过前辈?

    那些老叔叔、老哥哥们,也都是南征北战、大权在握的,谁没有两把刷子,谁会真心诚意地服他俩。

    这还亏得他俩没有兄弟阋墙,不然人早就跑光了。

    “梁科攻打北中城、带回了大将军的尸身,不说得了重用、反被排挤,难怪要气愤出走,这倒不能怪他。”

    “正是,这兄弟俩封王拜相了,就差梁科一个像样的官职么。”

    “这官职有什么值钱的,不过就是封官许愿,连这都不肯给,我呸!”

    “也不知道大姑娘在宫里如何了,真是可怜……”

    “他们还不速速打去洛阳,把妹子接回来。”

    “这万一已经……”

    梁英娥扭头咬牙:“叫崔显过来。”

    “娘娘。”侍女为难,“崔大人他今日不在城中。”

    梁英娥眼中晃出一丝狠意,怎么算、她哥哥们也应该从晋州过来了。

    倒也不用来救她性命,只要他们能替爹报仇,她就是立刻死了也甘愿。

    李元他们也休想用自己要挟哥哥,要么她就直接从城墙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所以,也许现在就在攻城,而且很快就要攻下来了,所以崔显都不在。

    一个声音都殿外传来:“怎么不吃饭?”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梁英娥陡然转过来——

    ——果然、是花木兰。

    木兰总算带着六镇的兄弟从邺城回来了,洛阳还好端端的,他们没有来迟一步。

    她坐到梁英娥身边:“你瘦了。”

    “倒还没死,你是盼着我死了?”

    “如果我想你死,你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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