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南朝的百姓,就真的不想?”

    也不是六镇才有血性吧。

    真被逼急了,谁都得殊死一搏。

    花雄的脑子里想起几年前,韩凌一刀砍下那狗官的头,开仓放粮的情形。

    即使好几年过去了,在他的记忆中依旧鲜亮如初、毫无逊色,仿佛昨天刚刚发生过。

    “可是,阿姐,这里……这里是南朝啊……”

    他们是大业的人,这里的百姓真的能听他们的?

    就像,他们也不可能听柔然的啊。

    “南朝怎么了。”木兰拍拍他的脸,“你的脸上写了大业两个字么,你走在大街上,分得清谁是南人、谁是北人么?”

    他们和柔然不一样,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只有皇族才在乎谁是皇帝、谁是对手、天下姓谁的。

    老百姓么,谁给他一碗饭吃就行了,谁操心这些咸淡。

    “姐。”花雄张大了嘴,“你……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最早,六镇起义,大家可以说都是满腔热血,也是不管死活了。

    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也给家人求一个活命的机会而已。

    若说为名为利,甚至说为了六镇的荣誉,阿姐都已经完成了。

    “姐,你还想要什么?”

    再往上,你还能要什么?

    “为什么,你要如此孤身赴险?”

    萧映,他是为了报仇。

    表面上,阿姐是为了帮他报仇。

    他俩的关系,虽然没有过明面,但大家心里都有数。

    可以他了解的二姐,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这么做。

    至少不会仅仅是为了一个男人这么做。

    如果说,她和平原华氏交易,是为了自己日后更上一步做准备。

    那在建康、在南朝如此,她图啥呢?

    还是说,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不进则退,也根本就没有退路了,只有不停地往前走,直到无路可走。

    木兰从军讲的是忠孝两全,但在这样的乱世当中,哪有什么忠呢。

    对朝廷忠,那都是愚忠。

    你效忠他,他把你当自己人了吗。

    她抬头看了看天:“是不是好久没下雨了?”

    “是。”花雄点头,“从我们来到这里后,就没见过下雨,听说我们来之前你已经好几个月了。”

    他们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反正六镇也不下雨,真要下起雨来,他们还挺难适应呢。

    不过六镇又不用种粮食,这里可就不一样了。

    听说这两年时不时天灾,去年也是如此,很多人家本就存粮不多,不过紧着家里那几张嘴而已。

    老的少的不能不吃,正当年的也不能倒下去,实在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特别是今年,皇帝又折腾了一出北伐。

    打仗那都是烧钱,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大军在前线打仗,后勤补给得跟上。

    皇帝再吃斋念佛,也不可能让佛爷给他凭空变出粮食来,他手下的士兵也不可能吃香火吧。

    所以,撤军也是早晚的事。

    “集市里倒是能买到,可价格高的很。”

    从前在六镇都是朝廷调拨粮食,看如今的状况,自然也应该是朝廷调拨才是。

    不过府衙倒是不缺粮食,军中尚且能够供应,毕竟缺谁也不能缺他们的啊

    就是老百姓苦了,眼下虽还不至于饿死了,可到了冬日,天寒地冷,真就什么都不好说了。

    木兰点头:“那就等冬天。”

    当年的六镇起义不也是在冬天么。

    冬天,可是个造反的好日子。

    她对花雄说:“从你带的人里头,挑几个机灵的,这些这段时间四处看看,看城里到底有哪些大户家中囤粮的,都囤在什么地方,分别囤了有多少。”

    “姐,你这是准备让我们动手,扒了他们的墙,抢他们的粮?”

    “到时候也许都不必亲自动手了。”

    花雄想了想:“你要说别的地方也可能,可这里是南朝北朝交界之处,也算是前线。朝廷真的会任由这里因为缺粮闹那么大?”

    他觉得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六镇之所以被洛阳抛弃,因为迁都之后,六镇的价值一天不如一天,也渐渐被王公贵族遗忘。

    事实证明,不能奢求别人的施舍,还是得自己动手才是。

    有了六镇前车之鉴,而且此地到底还算是交战的前线,朝廷不会如此忽视吧。

    “若是往年,我也觉得不会。”

    就算老皇帝不管,到底太子还是宽仁惠下的,也知民间疾苦。

    可太子也死了,那些皇子们盯着储君之位,朝臣们等着站队,谁还有空管这些啊。

    “朝廷不也大小给了你一个官职么。”

    反正老弟也知道她要干什么了,这段时间也不能闲着,慢慢来吧。

    花雄有些为难:“可朝廷也派人盯着我了。”

    南朝这几十年来,一直有典签制度。

    所谓典签,就是以诸王出使,由朝廷派典签佐之,名为文书,实则监视,权力甚大,遂有签帅之称。

    皇帝疑心太重,对谁都不放心,自己儿子尚且要盯着,更何况这外来投降的。

    “你先和他打好关系,他也未必就那么忠诚于皇帝。”

    木兰笑笑,“到时候,先杀了他祭旗。”

    *

    木兰租赁了一间屋子,简简单单住下来。

    总算也能住上有窗子的正经屋子了,晚上能好好睡一觉,不用提心吊胆的。

    虽然依旧还是敌国的地界,但到底不在建康这样的核心地带,想来问题不大。

    再说了,实在发生点儿什么,还有花小弟那边千八百号人呢。

    萧映说:“既然你这边估计要到冬天,那我先回一趟洛阳。”

    他实在是不放心洛阳的事,既不放心皇帝,也不放心崔显。

    而且,他们也确实出来的太久了。

    洛阳那龙潭虎穴,一日也离不得人。

    木兰想了想:“也好。”

    她和萧映,虽然眼下瞅着还行,不说多么郎情妾意、也算是共同进退了。

    可是说白了,到底也不见得是一条心。

    她叹了口气,怎么能让他和自己一条心呢?

    她甚至想,男人心里不就那点儿事,他不就想当皇帝么,要不就给个皇帝让他坐两天。

    他不就是因为自己家被灭国了,就剩下他孤零零一个,所以心生执念,非要报仇复国不可。

    这么些年,他也就是为了这个活下来了。

    得不到的总是辗转难眠,指不定真让他当两天皇帝过过瘾,他也觉得就这么回事了。

    女子,许多都慕强。

    喜欢能披荆斩棘、站在高峰闪闪发光的人。

    但她无所谓,她自己可以站上高峰。

    她还真就喜欢萧映身上这颠沛流离、破破碎碎、竭尽全力却可可怜怜的感觉。

    她啧啧:“我这口味,还真是挺绝的。”

    她问萧映:“那梁英娥的事,你准备和崔显说么?”

    萧映给她问愣住了,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他若问起来了,我就说。不问,我就当不知道。”

    其实,崔显知不知道又怎么样了。

    他同梁英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到现在更是早已经错的离谱了。

    既然开始就是错的,那就不该有所谓的结局。

    能一辈子不再见,就最好了。

    萧映郑重说:“等你准备好了,我就回来。”

    “放心,也不会那么快的。”

    木兰准备了两封信,一封给贺拔明月,一封给段兀尘,让他收好了。

    两人且先暂时别过。

    目送萧映出城而去,回来路过集市的时候,只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片刻又传出更激烈的声音。

    “这是打起来了?”

    看热闹,木兰很乐意。

    哪怕是狗咬狗,她都要去瞅上两眼。

    “我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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