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鹿怀诗在椅子上,应崇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

    应世恒敲碎男人喝过的玻璃酒瓶,深绿色的玻璃渣碎了一地,应世恒扯着应崇的头发猛地往地上一拽,皮鞋踩着应崇的侧脸直直摁在玻璃渣上。

    玻璃的碎屑深深扎进应崇的脸,血液顺着他的鬓角渗出,他的头发上沾了方才男人倒掉的泡面汤。

    “你就这么对我兄弟,嗯?”应世恒恶狠狠的加重脚下的力度,缓缓转动:“不是高高在上么?不是天才少年么?不是应氏掌权人么?还不是要被我踩在脚下,随便侮辱!啊?”

    应崇的脸被踩得涨红,血液浸到他的眼睛里,眼珠都跟着血红一片。

    他张开嘴,重复着三个字。

    “别……碰她。”

    鹿怀诗的眼睛里沁出眼泪,模糊她的视线,她这样子看不清楚应崇,使劲摇头将眼泪甩掉。

    应崇望着她的方向,就算眼底浸血仍旧瞪大双眼。

    “别碰她?”应世恒似乎抓住了他的什么弱点,一把把应崇拎起来,“那就先把这些伤还完再说我们的债。”

    应世恒把刀交给身边的人,那人因为自己的老大在应崇手上受了重伤,正满腔怒火,毫不犹豫拿起刀子直接捅向应崇胸口。

    明明隔得很远,鹿怀诗还是觉得那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震耳欲聋。

    鹿怀诗唤着应崇的名字,却只有尖锐的呜呜声,她看着应崇的身体直直倒在地上,他的目光不再落在她的身上。

    鹿怀诗觉得那刀好像刺在了自己身上,痛得她刺肺剜心。

    应崇倒下之后,那些人有仇报仇,他们拿着铁棍,一下一下重重打在应崇身上,他们拳打脚踢,拳拳到肉,一开始鹿怀诗还能听到应崇在护着头部挣扎低吼,可是到了后来,她看到人群最中间的那人不再动了。

    鹿怀诗想要大喊,失去的痛感让她头皮发麻。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对应崇的爱。

    原来她早已爱他入骨髓。

    钟嘉觅说得没错,当局者迷,鹿怀诗才是最看不懂自己的那一个。

    他们的殴打还在继续,仿佛想要彻底洗去应崇身上的那股傲气,鹿怀诗的眼泪流成大河。

    不要,

    不要。

    别再打他了。

    鹿怀诗喊不出来,她只觉得那种闷人的疼痛郁结在胸口,快要将她吞没。

    这种殴打进行了好久好久,似乎是应崇那边真的坚持不住了应世恒才终于喊停。

    应世恒拿了一个文件袋出来,这就是他口中的想问应崇要的东西,他们在那边说着什么,鹿怀诗看到他拿着应崇的手在文件上按了手印。

    然后那些人朝她看了一眼,似乎笑了一下,鹿怀诗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紧接着他们就出去了,泡面男人最后拿出一桶汽油,全部浇在锯好的那堆木条上,然后点了一支烟,丢在汽油上,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鹿怀诗发出嘶哑的尖锐的声音,应崇距离那堆烈火非常近,他们做好了准备,木条锯得极小极好燃,火势烧得极快,温度骤然上升,鹿怀诗疯狂挣着自己手上的绳子,可是绑得太紧,无论如何都纹丝不动。

    应崇!

    应崇!!

    鹿怀诗大喊着,她像疯了一样在椅子上扭动着,眼看着应崇快被大火淹没。

    就在她以为无法挽回的时候,应崇动了一下,然后从地上缓缓坐起,他的手一直压在身下,现在起来才知道,他已经偷偷用地上的玻璃碎片割断了手上的绳子。

    他还活着!

    鹿怀诗分不清自己这是喜悦还是什么,她看着应崇踉跄着,满身是血的一步一步走向她,她只知自己的眼泪正疯狂流淌。

    应崇绕过来解开她手上的绳子,火势渐起,空气里的热度一步步攀升,应崇摘下她嘴上的胶带,鹿怀诗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应崇,应崇。”她快速唤着他的名字。

    此刻她有无数的话想对应崇说,最后全都化成了他的名字。

    应崇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温度自他的手心汩汩向她传来。

    “我带你走。”应崇全身都是血,几乎浸透了他的衬衫,声音都成了虚弱的气声。

    此时仓库几乎烧成火海,他护着鹿怀诗躲避着火种。

    有应崇在,鹿怀诗终于脆弱起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门被他们锁了,现在只能从窗子里走。”他的脸上还扎着玻璃碎片,他每说一句话那可怖的伤口都在往外冒血。

    窗子很高,找不到可以踩着的东西,应崇俯下身蹲在鹿怀诗脚下,“踩着我肩膀,我送你上去。”

    那肩膀全都是血,鹿怀诗知道那里一定刀刀入骨,她怎么可能去踩。

    “我不,我不……”鹿怀诗犹豫着,她流着泪摇头。

    “快点。”应崇的声音低沉而急促。

    火太大了,再犹豫就没有时间了,“那你怎么办。”

    “上来。”应崇的语气不容拒绝。

    鹿怀诗咬了咬牙,颤巍巍的抬起脚,踩上去的一瞬间她清楚的听到应崇闷哼了一声,可肩膀却停得极稳,分毫未动,鹿怀诗的心脏痛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那样一个忍痛忍到极点的人,却无法控制的发出这样一声,此时的他究竟有多痛,鹿怀诗无法想象。

    应崇稳稳托着她,他早已经透支,他的身体残破不堪,数不清有多少伤,支撑他的只有鹿怀诗。

    他必须让鹿怀诗活下去。

    “敲碎。”

    鹿怀诗听应崇的话,拳头狠狠敲在玻璃上,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玻璃应声碎裂,火海的烟雾已经进入鹿怀诗的肺管,终于有新鲜空气让她呼吸。

    鹿怀诗艰难爬上窗子,回头去拉应崇的手。

    却见应崇朝她笑了一下,眉眼温润,满目含情——就好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你拉不动我的。”她上去了,应崇的身体终于软了下去:“我也没有力气了。”

    只有一个逃生的机会。

    他一开始就知道。

    如果他也跟着上去,只会拖延她逃离的时间,最后两个人都活不下来。

    “宝宝,你要好好活下去。”应崇已经呼吸困难,声音越来越小:“以后都没有应崇了,你一定……会很开心。”

    鹿怀诗听着这遗言一样的话,早已经痛彻心扉,她近乎嚎叫般的疯狂摇头:“不可以!不可以!你快点上来!应崇,抓紧我的手,你快点上来。”

    可是她的手空空如也,头顶一个木梁被火燃尽轰然掉落,应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了鹿怀诗一把,鹿怀诗猛地撞在窗棂上,应崇也失去了最佳躲闪时间,那木梁便重重砸在他的后背。

    鹿怀诗半坐在高高的窗上,眼看着应崇直直倒下去,离自己越来越远,无论她怎么把手伸向下面都无法把他拉住。

    “应崇!应崇!”

    鹿怀诗高喊着应崇的名字,呜呜的哭着:“应崇,没有你,我也不会好的……”

    他怎么可以就这么倒下,你不是老谋深算么?你不是八面玲珑么?你不是能说会道么?你怎么发现不了应世恒的诡计,怎么敢真的只身前来呢。

    你太傻了,应崇,你才是全世界最傻的人!

    鹿怀诗没有时间了,外面隐约传来消防车的声音,鹿怀诗心一动,转身跳到窗下,果然,路上的行人看到这边冒起青烟,用手机报了警,现在五辆消防车正顺着蜿蜒的山路往这边开来。

    鹿怀诗摔在草丛里,她的脚踝刺骨的疼痛起来,她顾不得这些,半是跑半是爬的扑到最前面的消防车旁。

    “里面有人!他就在窗边,现在被横梁砸到了,求求你们救救他!”

    她说了具体的位置信息,这对消防人员帮助很大,他们判断好火势和救援方案之后,抱着设备毫不犹豫冲进火海。

    同时救护车拉走鹿怀诗,鹿怀诗没有看到应崇出来不肯走,是消防队长告诉她,他们已经发现伤员,还有生命体征,他们正在全力施救,让鹿怀诗放心。

    鹿怀诗这才松开医护人员的手,躺在担架里。

    -

    鹿怀诗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她似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坐在一栋大房子里弹琴,有人出现在她的身后,竟是西装革履的应崇,他望向她的眼神满目柔情,仿佛他生命中全部全部的感情化作实体,汩汩流淌入她的怀里。

    她这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她小时候的家,而是应崇那栋六层的别墅。

    他们说,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原来那眼神是这样的。

    她从未在弹琴的时候回头看过一眼,这是第一次。

    原来,在她弹琴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看她的。

    可是下一秒,六层别墅忽然天塌地陷,骤然燃成一片火海,应崇的脸布满伤痕,玻璃碎片深深扎在他的脸上,他的胸口中了一刀,背上还有一个深黑色的大伤痕。

    “以后都没有应崇了。”

    “你会很开心吧。”

    他这样对她说,“宝宝,你要好好活下去。”

    “应崇!”鹿怀诗吓得一身冷汗,猛然惊醒。

    满目洁白。

    耳边有仪器的声音,她的口鼻也被什么东西罩住了,右脚高高的吊起来。

    她转头看了一圈,自己是在医院里。

    “你醒了?”护士正在查房看到她醒了,叫了一声过来,医生给她量了体温听了心跳。

    “没什么大问题了,好好休息吧。”医生说:“外面有人想见你,你愿意见么?”

    鹿怀诗往门外看了一眼,是褚杰明,她连忙点头,医生道:“好,我知道了,我叫他进来。”

    医生侧身出去时对褚杰明说:“探视时间别太长,病人需要休息。”

    褚杰明:“好。”

    褚杰明关上房门,“鹿小姐。”

    “应崇呢?”久未开口的鹿怀诗声音嘶哑无比。

    “应先生还在特殊病房,目前状况稳定下来了。”褚杰明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不愧是跟着应崇时间最久的人,喜怒不形于色早已刻在骨子里:“应先生救出来之后就送进EICU抢救,中间下过两次病危通知,胸口的刀伤太深,稍微偏一点就是心脏的位置,医生连续手术九个小时才把应先生从死神手里抢救出来,如果救援时间再晚五分钟,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他了。”

    平静的话落在鹿怀诗耳朵里,句句剜心。

    “应、应崇他……”

    褚杰明抬起眼睛:“鹿小姐,其实我不该多嘴,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我还是想跟您说一说那些您不知道的事。”

    褚杰明整理了一下思绪,坐在鹿怀诗床边的沙发上。

    “三年前您从云城离开,杳无音讯,应先生几乎崩溃,他有一个月没有处理公司的事,因为他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来到公司。”

    那时褚杰明几乎每天都在应崇身边,那是褚杰明职业生涯中最困难的一段时间,他真的很怕应崇就此放弃自己,他当时的状态真的很令人担心。

    应崇是最好的领导者,他的能力出色到常人无法企及,这样的人往往有自己的执拗,正所谓蛇打七寸,越是强者越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鹿怀诗就是应崇的心结。

    失去鹿怀诗的应崇几乎没有什么生存的意志,他整夜酗酒,还染上了吃感冒药的习惯,应崇的身体对氨酚烷胺这一成分出奇敏感,三粒感冒药下肚几乎就能不省人事,应崇发现了这一点,尤其是喝过酒之后再吃,竟能产生以假乱真的幻觉。

    应崇就此沦落,他不断的喝酒,不停的吃药,醉了醒,醒了醉,不成人形。

    因为在他的幻梦里,鹿怀诗还在他的身边。

    褚杰明想要动用公司的资源把鹿怀诗找回来,但是应崇下了死命令不准找,一开始褚杰明不懂,后来才逐渐明白。

    应崇不是不想要找她,他是在惩罚他自己。

    从前他对不起她太多,所以她一次次从他身边逃离。

    他想把这所有的苦都吃尽,把自己半条命赔给她,也许鹿怀诗就能真正回心转意。

    应崇折磨人的手段之多,折磨起自己更是得心应手,一个月下来已经瘦到脱相,如果不加以介绍,甚至认不出那是曾经的应崇。

    他始终不去公司的事惊动了应老爷子,老爷子动了非常大的气,可是应崇执意如此,谁也没有办法。

    最后应老爷子也只能任他胡闹。

    好在应崇将公司制度完善得很好,就算一个月不管也依旧井井有条。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之后,褚杰明查清楚了鹿怀诗离开的来龙去脉。

    也许是这个名字重新给了应崇力量,又或许是他就算放弃自己,也无法对鹿怀诗放手。

    他终于振作一些,却又开始了与之前完全相反的折磨方式——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

    出差,应酬,谈合作,应崇尽了全力,公司规模直接成倍增长,一年之后直接收购了原本比他们强很多的玉城集团,应崇身价再度飙升,一跃成为云城当之无愧的首富,甚至在全省都首屈一指。

    可是,应崇的身体更差了。

    他不肯好好吃饭,更没有什么时间睡觉,他的饭基本就是面包牛奶,睡觉也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出差的路上,他把工作填满他所有的空闲时间,企图屏蔽掉对鹿怀诗的思念。

    应老爷子第二次插手,是在应崇的生日会上,他告诉应崇,他在丹城建的一所小学,春晖小学,最近招聘到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

    老爷子这么一说,应崇立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

    那是应崇时隔很久,再一次听到鹿怀诗的名字。

    鹿园游乐场的项目也始于此刻。

    鹿园就是给鹿怀诗建造的,应崇动用了应氏全部的资源,保着这一小小游乐场项目发扬壮大,短短两年开遍全国,应崇亲自管理游乐园项目,所有会议亲力亲为,那是他思念的寄托,更是想要送给鹿怀诗的礼物。

    再相见已是三年之后,应崇在公众号文章上看到鹿怀诗的照片。

    其实这两年他有无数次机会拍到鹿怀诗,或者干脆过去看看她,但是应崇都忍住了。

    她不会喜欢的。

    他重新进入她的生活。

    她不喜欢,那他就不做,不管他多么想要。

    可是这张照片,就像是一把钥匙,将应崇刻意压制的成山成海的可怕的思念激活,如同洪水开闸,他再也克制不住。

    应崇开车去看鹿怀诗,得到的结局却是她和另一个男人出双入对。

    说到这里,褚杰明抬起眼睛。

    鹿怀诗沉默的听完,补全了这三年的空缺,她这才知道应崇这三年是怎么过的。

    难怪再见他时,他瘦成那样,甚至能被江霁川摁在地上打。

    “鹿小姐,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您知道,应先生没有说谎。”褚杰明站起身:“应先生的感情问题我无权置喙,只是希望您能劝他保重身体,珍惜生命。”

    -

    鹿怀诗的腿一周之后放下来了,还裹着厚厚的石膏,应崇也好一些了,两人转到私人医院,有专门的护工照料,鹿怀诗叫了轮椅过来,她想去看看应崇。

    应崇躺在床上,闭着眼睡着,脸上的伤经过处理,有一些开始愈合还有一些依然狰狞,只是他依然很瘦,两颊稍稍凹陷下去,脸色也是苍白的。

    鹿怀诗忽然想到在那场大火里,医生说他胸口的刀伤距离心脏只有一寸,他究竟是靠着怎样的意志力割断手上的绳子,一步一步让她踩着他的肩膀送她逃离火海的。

    如果不是消防员来得及时,应崇根本没有逃生的希望。

    鹿怀诗忍不住鼻酸,她的手覆上他的手背。

    应崇啊……

    她的应崇。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应崇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看到鹿怀诗之后他的眸色逐渐清明。

    可是他没有办法说话,也不能动。

    “我都知道。”鹿怀诗刚开口说第一个字,眼泪就掉下来了,“应崇,我都知道。”

    所以你不用说。

    应崇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明白。

    他望着她,希望她说清楚一点。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件不能面对的事。”鹿怀诗的声音很轻,很慢,像是春天最温暖的的那阵风吹进了病房里。

    “那就是——我也爱上你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鹿怀诗说不清,大约,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停止。

    所以她不能接受,也不肯承认。

    她当初有多爱他,后面伤得就有多深,她不相信应崇心里有她,拼尽全力想要离开他。

    “我以为我们这一辈子都可以不见面,各自安好的过下去,后来我发现,这不太可能。”鹿怀诗说:“我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你了,我没有办法再爱上别人,也不能否认对你的思念。你不是总问我有没有想你么,应崇,这三年,我在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只是被她刻意忽略,藏在心底最深处。

    谁都不知道。

    应崇的眼尾逐渐红起来,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声音,最想听到的话。

    鹿怀诗的眼泪噼里啪啦的砸在他的手背。

    我很爱你。

    应崇。

    我真的很爱你。

章节目录

感同身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十二相识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十二相识并收藏感同身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