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逸知道姜萤萤想要做什么,也在某种程度上认为他的妹妹简直太聪明了。

    姜谯作为太尉,掌天下兵马,姜夫人和孟贵妃是同胞姐妹,一直是大梁民间的一个美谈,如今姜娘子却和五皇子为了一个普通画师大打出手,甚至追到刚刚发生过水灾,很有可能爆发重大瘟疫的地方,如何不让世人瞩目。

    如此靳逾的才名将会比酒香散的更快,向来紧跟京城风向的南方大族,将会闻风而动,无论是想抢先姜夫人和孟贵妃一步,请靳逾作画的贵妇人们,还是那些蠢蠢欲动的书画贩子,都会找上靳逾。

    靳逾的画作将会一飞冲天,在放出些似真似假的消息,说陛下即将封他为宫廷画师那他的画作足以炒到万金之数。

    如此让那些大族心甘情愿地掏银子,很快就能攒够重造河坝的银钱。

    但是这个计划中唯一,也是最为不妥之处,是姜萤萤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姜逸向来古板,被姜萤萤这一手操作气的七窍生烟,特别是小丫头还跳脚说“贞洁算什么,名声算什么,整个盛京都知道我是放荡的女子,从小便看《金巧斋》那等淫//书,我才不怕旁人指指点点呢,最好他们能来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好让我看清楚他们的嘴脸!”

    姜逸气的快要吐血,让侍卫把司马劭先送到县城安全的地方,自己揪着姜萤萤的辫子把她拖到院子里的树下。

    “你以为旁人那么闲,乐得关注你,还不是因为你姓姜,因为父亲是太尉,因为姜家世代公卿,所以旁人盯着你,你胡作非为,损失的是整个姜家的荣誉!”

    “你给我在这儿面壁思过,待我和殷恪商量出来对策之前,不准再去找靳逾!”

    司马劭走之前眼泪巴巴,心疼姜萤萤被骂,姜萤萤用口型告诉他自己没事,司马劭到底和她一样有点害怕向来寡言的姜二哥,还是跟着随从走了。

    姜萤萤蹲在地上用树枝画圈,委屈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啪嗒啪嗒”融进泥地里。

    既为姜逸的话,思绪一团乱麻想着,难道自己出身在姜家,便要如同京城那些贵女一般,一辈子循规蹈矩地活着么?

    一下又想到姜逸和殷恪正在屋子里商讨他的事,还有云娘子,他们都看到了方才她的闹剧,她又想到了数年前听到的那句,殷恪喜欢“安静娴熟”的女子。他在教她作画时,也常常叫她一定要心静,切不可急躁误事。

    她长大以后非但没能如他所期望的那般,成为一个淑女,反而更加离经叛道。

    看来从今以后,自己就更让他厌烦了。

    “萤萤。”

    姜萤萤抬头,就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殷恪哥哥,正垂眸看着她。

    她往他身后看,姜逸冷哼了一声,关上房门。

    姜萤萤的眼睛又没眼泪蒙住,她只要想到刚才殷恪和二哥在里面说了什么,“把萤萤交给我吧”“姜逸,别着急,我去和萤萤谈谈”,她就禁不住泪流不止。

    二人对视良久,姜萤萤扬起的小脸上布满了眼泪,殷恪看着她许久,叹息一声,终是对她伸手:“萤萤,先起来吧。”

    姜萤萤握住那只手。

    明明只是握手,她觉得浑身的血液倒流,兴奋地浑身颤抖。明明他们小时候经常搂搂抱抱,没什么规矩,比这要亲密得多。

    殷恪看她傻了,没有直接拉她起来,而是握着她的手用力,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半拽半抱地提起来。

    姜萤萤闻到他怀里一如既往的清淡的檀香,她的脑袋低垂下去,双肩直颤,殷恪依旧握着她的一只手,握得很紧,在她飘忽的内心种下一股力量。

    然后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轻声哄道:“萤萤,我很高兴,你能为了这里的百姓,想出这个计划。”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两人维持着比普通友人更亲密一些的距离,殷恪始终用体谅的,温柔的声音说:“你从小便很有主意,我很开心,你终于像我希望的那样,成长为一个爱护百姓,心中有大义的女孩子。”

    才不是。

    才不是为了百姓,是因为知道,你会为百姓殚精竭虑,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姜萤萤终于抬头,带上几分委屈,不住抽噎。

    殷恪看她情绪软化,松开她的肩膀后退半步,给她更多的空间,“我和姜二公子的看法相同,都认为这样做不太妥当,萤萤,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了,好不好?我们一定会处理……”

    “你们要怎么处理?”

    殷恪的言辞很婉转,但他表达了不认同,姜萤萤瞬间像被点燃的炮仗,“你要怎么处理,自己一个人抗下来吗?你为了修这条汶江河坝付出了多少,你自己不知道吗,这三年来你吃素食,穿布衣,节省俸禄,你知道南方的官员怎么说你吗,都说你是乞丐,想尽办法从他们手里扣银子!”

    他可是殷恪啊!他怎么可以受这样的委屈。

    “萤萤,我真的没关系的,我很愿意……”

    “我不愿意!”

    姜萤萤逐渐大哭,明明是说他的委屈,她却先眼泪鼻涕一起落下,毫无形象。

    殷恪依然很平静,边用手指捻去她的眼泪,边说:“萤萤,我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殷恪还没出声,姜萤萤看他的脸色,忽然福至心灵,炸毛道:“你想要硬来?”

    殷恪一向严谨,大族和本地官员又不可能手脚干净,他来到这儿三年,一定找到了不少证据,大可以拿出来,若大族不愿意拿银子出来修河坝,就跟他们碰个鱼死网破。

    姜萤萤看殷恪垂眸默认,十分生气地甩掉他的手,“不可以!殷恪你一定知贸然弹劾是很危险的,还有可能牵连殷家!”

    “萤萤……”

    “总之,你替我转告姜逸,我早就已经决定了,不是要征求他和你的意见,事已至此,我会继续把靳逾捧高,你们阻止不了我的。”

    姜萤萤用袖子擦着眼泪跑出院子。

    姜逸和云若菱一道出来,姜逸拍了拍明显有些泄气的殷恪,“我妹妹就是这么个性子,由她去吧。”

    云若菱暗自松了口气。殷恪常常说起姜小娘子,“萤萤如何如何”“萤萤爱吃什么”,在进入村庄为百姓医治的过程中,曾经遇到一片瀑布,殷恪也是脱口而出:“若萤萤在这里,她一定很开心。”

    云若菱推测,殷恪小时候,与那位邻家妹妹的感情当真是很好,初次见面,她还在心中与姜小娘子比较了一番,她比她年长两岁,不及她活泼可爱,却比她要妥帖稳重,她的家世远不如她,但殷恪显然不是看重家世的人。

    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云若菱发现,姜萤萤很任性,也很好强,她知道殷恪喜欢贞静的女孩子,所以,他绝不会爱上姜萤萤。

    云若菱认为,自己可以排除一位情敌,这姜小娘子和殷恪是关系好,只是少年情谊弥足珍贵,殷恪会知道他最适合的伴侣,只会是她,云若菱。

    第二日,殷恪和云若菱一起前往村落中央,戏台临时改造成分发药物的地方,村民们正在排队领药。

    路上云若菱慢条斯理地说着附近村落的情况,说村民们的疟疾并不严重,松烟也已经把必要的药物买了回来,现在倒不是很缺药。

    只是大部分村民的房子不能再住,现在蜗居在村子的祠堂里,这倒是一个难题。

    “我已经向殷家修书一封,爹娘不日会送来一些银子,先把这里的百姓安顿好,一定要提醒他们注意不要用被水浸泡过的物品,最好全部重新扔掉,千万不要舍不得,还有,阻止百姓们进行彻底的消杀……”

    云若菱看向殷恪,他依旧是那个云淡风轻的殷公子,有条不紊地安排接下来的事务,还顺便弯身给了一个当地的的小孩子两颗糖果。

    云若菱却觉得很不对劲,这真的不太像她认识的殷公子,他向来言简意赅,能一句话说清楚的事情从来不会说两遍,但他现在无意识地絮絮叨叨。

    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云若菱敏锐地发现,他的尾音有些颤抖,声线也比平常要低沉,很明显他看起来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在听百姓们说起,昨夜姜小娘子直接追到靳逾家里,厚着脸皮自荐枕席,二人点着油灯在屋子里过了一整夜之后,殷恪更是明显的动作变得又多又碎。

    “姜小娘子当真那样大胆?然后呢,然后如何了?”

    “靳逾说是封笔不画了嘛,没道理因为姜小娘子得罪五皇子啊,但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非要挤进他屋里,是男人就不能把人赶出去,你说是不是?”

    “也是呵!那他们不会一晚上就成事了吧!那靳逾牡丹花下死,应当答应姜小娘子作画了吧?”

    “没有呢,昨夜很多村民拿着靳逾以前的画作去敲靳逾的门,说想请姜小娘子看看那些要不要收,你猜怎么着,被姜小娘子通通赶了出去,说他们那些画都被水泡过了她才不要,靳逾这么个大活人在那,她就要靳逾给她画。”

    百姓们窃窃私语,骄横京城贵女和一身傲骨的有才华的穷小子,这故事谁不喜欢看。

    殷恪把一个纸包递给村民,那村民“啊”了声,没有包好的纸包一提起来就散了,药材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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