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姜萤萤如今脑子转得慢,过了好久,才似是而非地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只能这么做。”

    “你真无耻。”

    “那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吗?”

    正经过漆黑的宫道,长街无人,只有由近而远的十多盏灯笼发着幽光,姜萤萤环住殷恪的身体,恨不得长在他身上。

    “还是很喜欢,因为喜欢你才这样难过,但是又有点讨厌你,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明白。”

    殷恪在等着她的讨厌,然后他嘲笑她,看吧,你说的喜欢我,只是一场闹剧,他乐于见到他们的关系回归原位。意识到这一点,姜萤萤觉得殷恪尤其讨厌,比他算计公主还要让她觉得难过。

    过完年后,按照孟夫人所说,姜萤萤便十六岁了,是个正正合适的成婚的年纪。即便姜家人不急,怀着各种心思上门求娶的人几乎把门槛踏破。为了躲个清净,她和公主姐姐一同去法瞻寺小住修行。

    一个叫善矜的和尚前来迎接,敛着俊秀的长眉,道了声“阿弥陀佛”,说进了佛门之地,两位贵女也要遵循清修的规矩。和尚说他是殷公子的好友,从天竺而来,曾于公子一道修撰佛典,这次承蒙殷公子的嘱托,务必照顾好二位贵女。

    在寺院池塘内,竟有一株墨莲花,花苞半开,姜萤萤想起宫中就有一株墨莲,听说是天竺僧人进献给陛下的,当时她去看的时候,种在御花园的池子里,只有一个花苞。

    善矜道:“正是宫中的那株墨莲,殷公子道,墨莲在典故中有佛缘,移到寺院里头或许能成活,移栽之后,果然逐渐开花,殷公子也常回来看顾此花。”

    姜萤萤腹诽,殷恪为了讨好皇帝竟然做到这份上,她仍是每日拐到这墨莲前面,捧着早课的佛经在池边念读,看着墨莲的花瓣渐渐绽开,一日较一日感到满足。

    二月,山上桃花盛开,公主的身子日渐好起来,她爱听善矜讲经,常往他院子里去,姜萤萤跟着听了几次,睡着了两次,不好意思再去了。

    身在山间寺庙,也没少听说红尘中的消息,听说殷恪督造的行宫初具规模,皇帝看了十分满意,而且经过他的手,预算比原来少了一半,皇帝大喜之下,给了他接洽户部调度物力之权。二皇子司马勐在年后低调了许多,称病不见客,驸马也一直“病着”,推去所有应酬。殷恪又写了一篇谶言,说今年天象有变,大皇子宜回京,如今大皇子已经在西州回来的路上。

    姜萤萤用树枝去戳墨莲的花瓣,完全开放的墨莲,呈现奇异而静谧的美感,光是看着便觉得时间变慢了。她想墨莲都开了,殷恪总该拿去向皇帝邀功了吧。

    又过了半个月,殷恪还没来,姜萤萤快觉得这山上的日子待不下去了了。这时公主找她赏月,坐在山间空旷处,公主伏在她肩上,说:“萤萤,我的修行结束了。”

    “嗯?”

    “驸马,他未曾对不住我,因为我从未喜欢驸马,所以是我先对他冷淡、疏离,从无夫妻情分,是我种下的因,合该吃下苦果。想通了这点,我便放下了仇恨,我的修行结束了。”

    姜萤萤不明白,她一直以为公主和驸马是一对壁人,纵使,纵使后来驸马变了,从一开始,温柔的公主和年轻的寒门状元,是许多话本的开头。她不明白公主姐姐怎么会不喜欢驸马,“既然不喜欢,怎么会嫁给他呢?”

    “因为当年,我喜欢殷恪,但我深知他对我无意,既然不是他,那么是谁都无妨。驸马他,出身寒门,颇有才学,父皇也属意他,我便嫁了。我与驸马,其实并不契合,后来,在人前越是琴瑟和鸣,人后便越是两看相厌,互相折磨,以至于今日。”

    她说:“萤萤,这样也好,我与驸马都得了解脱。”

    姜萤萤用草杆把地面戳出一个个小坑:“那你如今还喜欢殷恪吗?”

    “那已经不太重要了,我知道这辈子不可能拥有他,如今这样,我觉得开心畅快,便足够了。”

    当夜突然下雨,姜萤萤睡在禅房,听着雨声从淅淅沥沥到倾盆而下,突然想起那株墨莲,忙带了两把伞出门。那墨莲娇贵,可别让大雨把花瓣打蔫了。

    一把伞架在肩上,一把伞伸出去遮那墨莲花,她跪在池边,觉得自己很像暴雨中的一株小草。

    “萤萤?你在这儿做什么?”

    姜萤萤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伞下看见披着雨蓑的殷恪,他握着马鞭脚踏马靴,想来刚刚骑马上山。姜萤萤摇头,雨进眼睛了,刚低下头便被抱起来,殷恪抱她踩过满地水洼,大步走进回廊下。

    屋檐往下滴雨,姜萤萤担忧那株墨莲一下地便要往雨里冲,被拉住手腕扯回去,殷恪满脸愠怒:“你疯了?”

    姜萤萤急道:“那株墨莲!已经开了几日了,你这么辛苦栽种,被雨打蔫了你还怎么拿去向皇上邀功?”

    “那是想给你看的。”殷恪道,“太后说,那墨莲反正开不了,在御花园里看着烦,叫太监把它挪走,我看你对墨莲感兴趣,便移栽到这里,想着若能开花,就叫你过来看。”

    他的睫毛上挂着雨珠,眸光澄澈至极,也让姜萤萤心动至极。他弯起眼睛:“花开花谢皆是寻常,你见了那朵花,它今生的使命便完成了。”

    良久,姜萤萤抓住他的手,冰凉、冷腻,她用指腹一点点染上热度:“你怎么这时候上山?”

    殷恪带她走向一个禅院,说前些日子善矜写信告知,寺院里藏着佛典古籍的厢房年久失修,房顶上几块瓦片碎裂,今夜大雨他不太放心,决定连夜上山查看情况。

    果然,瓦片裂开的地方漏了一滩雨,幸好落在两排书架之间,没有对藏书造成损毁。姜萤萤和殷恪一起打扫了地面,木桶放在地上接雨,又给书架都铺上了毡布。几本书淋了几滴雨,在姜萤萤看来只是微微受潮,殷恪把掌心按在书页上,静待须臾,确保上面的文字没有任何损毁才松了口气,将藏书归位。

    外面雷声阵阵,殷恪放完一本书,姜萤萤突然撞上来,身后的窗户只有薄薄一层纸,雨点疾打,姜萤萤双手搭在他肩上,眼睛亮得吓人。

    小娘子抬头,满脸认真,一字一顿道:“我还是喜欢你。殷恪,要是你推开我,咱们以后,就再也不见。”

    一道惊雷划过,姜萤萤的眉眼异常清晰,带着浓重的爱慕和丝丝缕缕的欲念。

    她踮脚亲了他。

    殷恪忘记呼吸,忘记身处佛门净地,忘记二人的身份,所有感官被女子双唇柔软的触感夺去。

    他应该发怒,呵斥她的大胆妄为,但那句“再也不见”着实让他惊心,更让他感到难过,怔愣片刻便彻底落于下风。

    姜萤萤咬他的唇,不够,还要更亲近些,她抚向他的脸颊、耳朵,殷恪只是呼吸变得更重,挠他的下巴和喉结,他微张嘴巴,更方便她作乱。直到她得寸进尺,一只手探向腰腹,终于被抓住。

    殷恪脸颊红热,姜萤萤若有所思,看着那只从他掌中睁开的手。她含住两根手指,湿发覆面,杏眼带着钩子:“哥哥的味道,好香。”

    “姜萤萤!”

    姜萤萤的手腕被握住,殷恪有些气急败坏。她心头很痒,甚至感到腹中饥饿,干脆握住殷恪的手啃他的指节,虎牙碰上皮肤,让他“嘶”的倒吸一口凉气。

    殷恪掐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再啃了。

    姜萤萤满眼得意:“你没有,推开我。”

    殷恪一张脸热烘烘的,平日里的能言善辩全浑忘了,几次张口却难以言说,又怕姜萤萤被他掐疼,松了手劲,刮了刮小娘子柔软的脸。

    只余一句:“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你当然没我想得那么好,你坏极了,可是,我就是喜欢你。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喜欢你,这辈子若没有你,那么长的一生,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只有想到你未来会娶一位夫人,与她同寝同食,我便嫉妒得要发疯,只有我,才能成为你的夫人。”姜萤萤按住他的手背,侧脸蹭向掌心,水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殷恪,像女妖诱惑静坐的僧侣,说她再也不会放开他。

    殷恪大概从来没见过这般表白的女子,比起爱人,更像面对一块焖猪蹄子,恨不得将他生吞入腹。但她是姜萤萤,做出这一切不算奇怪。

    炙热的表白犹在耳边,让殷恪每每想到便心头发烫,表白的小娘子却在两天后收拾行囊去了南方。

    没有一封书信,没有任何消息,姜家安安静静,这么个人凭空消失了。殷恪忍不住找回家的姜逸问了一句,姜逸说萤萤在南方好得很,在海边雇了一些渔女制作鲛纱,准备制成衣裳运回京城贩卖。她总能过得很好。

    殷恪诸事繁忙,在姜萤萤再次入梦时有些崩溃,薄雾的清晨他从梦中惊醒,身下一片冰凉,他终于正视自己的内心最深处的担忧。

    天生受到偏爱的小娘子,只爱游戏人间,从不付出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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