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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吧二楼,吧台处。

    玲珑满目的酒瓶整整齐齐排列在储酒柜上,昏黄的灯光下瓶身泛起暖光。

    在周围酒客诧异又好奇的目光包围下,梅弦雅施施然进入吧台内部。顶着两位调酒师针扎似的眼神,她靠近酒柜,手指拂过一些酒的瓶身。

    苦艾酒(Vermouth),朗姆(Rum),百利甜(Baileys),各类威士忌酒......以及琴酒(Gin)。

    修长的手指在那花体英文商标上打了个圈,她眼神微动,伸手将一瓶未开封的琴酒拿了下来。

    “顾问,野田若头大概还有五分钟就能赶到这里,您可以在这里观看调酒表演,或者......您也可以返回三楼,我找人陪您解闷。”

    青木从灰色西装的口袋里抽出一个手绢,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压低声音对梅弦雅提出建议。

    这位怎么从三楼下来了?在包厢里待着不好吗?又有空调又能唱K。实在不行他找人陪她打牌也好,干嘛非要来霍霍他的调酒吧台啊!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又不会把你的顾客吓跑。”梅弦雅一边说,一边从身前工具区拿了一个利口酒杯,将其轻放在案面上,“我只是自娱自乐而已。”

    青木暗自腹诽:看看越来越多的、围过来的男性们就知道了,以您的美貌那肯定是不会把顾客吓跑的。但您这调出来的东西它能喝吗?到时候您还能乐得起来吗?大可不必来这里自娱自乐啊!

    调酒功夫没个七八年功夫,根本调不出一杯能引起味觉共鸣的好鸡尾酒,再说,我就没见过几个女性调酒师......

    青木很想吐槽,但他没胆量把话说出口,只能闷在心中。

    梅弦雅完全不管对方的焦虑,她驾轻就熟地从冰槽中取出两个方型冰块,把它们放入杯中,纤细的手指技巧性地握着吧勺,快速搅拌杯中的冰块,却不发出刺耳的勺壁碰撞声。十几秒后,她将杯子闲置。

    这一步名为“冰杯”。

    在调酒的过程中,冰杯可以有效防止因酒水回温而导致的口感流失,常见于短饮鸡尾酒调制。

    仅仅看梅弦雅对吧勺的使用,其搅拌动作熟练快速,就压根不是新手的模样。青木瞬间把眼前的“有色眼镜”摘掉了。

    她居然真的会调酒吗?

    女人站立于案前,神色平静,垂眸注视着眼前的各种瓶瓶罐罐。

    在等待冰杯时,她将三段式摇酒壶拆开,用量酒器盛量50ml琴酒、15ml柠檬汁、15ml糖浆,将它们一一倒入摇酒壶,用吧勺再一次在壶中搅拌。

    将液体初步搅拌均匀后,她用吧勺沾取一些混合物抹在手背上,轻轻舔了舔,觉得其口感还差些意思,再一次加了些糖浆,之后才继续往摇酒壶里加入最后的碎冰。

    几米之外,一直在围观的一位男性调酒师看出调酒配方,小声嘀咕:“这调的是‘琴蕾(Gimlet)’吧?虽然整体配方比较简单,但十分考验调酒师对糖浆和柠檬汁的比例掌控,而且之后的摇荡(shake)也很重要。”

    另一名调酒师点头:“她前面的动作都很熟练,不慌不乱的,比例看着也差不多,现在就看看她的摇荡法掌握的如何了。”

    虽然对于梅弦雅闯入自己的工作区一事,两位调酒师仍旧有些介怀。但在看到对方的调酒过程后,调酒师们反而兴致勃勃地开始讨论技术问题。

    正如两位内行所言,对于“琴蕾”来讲,调酒的最后重头就是“摇荡”,最终鸡尾酒口感的好坏,极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一步做的好不好。

    安装好三段式摇酒壶后,梅弦雅双手握紧壶身,手背抬至与肩膀同高,再借助手腕将调酒器来回甩动。她摇荡的速度极快,来回甩动约10次,又以水平方式前后来回摇动约10次,前后过程持续了将近20秒。

    银黑色酒瓶与女人白色的西装形成鲜明的色差,混血女人微卷的长发、修长的身躯也以某种韵律晃动,女调酒师自带冷静强势的气场,但配合她深邃秾丽的五官,那冷静而专注的目光总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很少有女性调酒师能将这个动作做得那么标准到位,这往往意味着调酒师需要不断锻炼自己的“麒麟臂”,才能快速而有力地完成摇荡。

    围观梅弦雅调酒的顾客很多,在看到这一环节时,有些好事者甚至对着混血女人吹响口哨。

    “哇,这妞厉害!”

    “可以的!长的漂亮、技术也好。”

    “这是新来的女调酒师吗?稀罕呐!”

    “顾问!您还真有一手啊!”这是酒吧负责人青木的惊呼。

    也不仅仅是外行觉得梅弦雅的摇荡很炫酷,就连两位专业的调酒师看了,都忍不住暗暗赞叹。

    美感与力量感并存。这样的摇荡方式,绝对会让鸡尾酒的品质更上一层楼。此人,是个行家!

    摇荡完毕,梅弦雅面色如常,这种运动量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她将利口酒杯里的冰块倒掉,把摇酒壶里的鸡尾酒倒入杯中,为了美观,她还顺手用柠檬皮做了一个小装饰卡到杯壁上。

    至此,一杯琴蕾就完成了。

    一位坐在吧台边上的酒客突然出声:“女士,这杯琴蕾卖吗?”

    “对啊,您这杯酒我能品尝一下吗?”

    “去去去,我最早坐在这里的!”

    这句话仿佛开启了连锁反应,众多酒客也争着要品尝这杯酒。

    一时间,场面极其热烈。

    站在一旁的两位调酒师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喂喂?没事吧你们?平常我们又不是不调琴蕾酒,你们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但即使是他们也需承认,梅弦雅调出的这杯琴蕾酒卖相极好,颜色清如白玉,晶莹透亮,柠檬皮装饰清新脱俗,想来味道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各位,抱歉了,”梅弦雅站在吧台里,隔着工作台,望向周围的客人,态度不卑不亢,“这酒是的主人......”

    “是我,”一个有磁性的男声从人群中传来,“它属于非卖品。”

    吧台前的挤成一团酒客们被几个黑色西装男强行分出一条道,一位个头很高、身材壮实的男人被护着走到吧台前来。

    来者样貌平平,但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带着十足的侵略性,盯久了让人心里无端发怵。他周身气势内敛深沉、令人不自觉信服。

    看到此人,梅弦雅神色变得温和了一些。

    “若头!”青木倏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急忙向男人鞠躬。

    嚯!居然是野田久谚!

    现场的酒客们哗然。东京都势力最大的帮派之一的二把手,深夜居然现身黑格酒吧。

    别告诉他们野田只是来喝酒的,这谁信?这位可不是喜好泡妞、喝酒、蹦迪的主儿。

    “那是......野田久谚?”

    “这位爷怎么来了?”

    很多人都在低声交流,但所有声音汇聚在一起,显得就有些嘈杂。

    但因为灵敏的五官,野田久谚在嘈杂声中还是把一句话收入耳里:

    “这女调酒师绝对和他有一腿!”

    “慎言!”

    野田久谚眸色暗了暗,他立即去观察梅弦雅的表情,本以为会看到尴尬恼怒、或者其他一些情绪,结果却只发现了平淡。

    他心头不由得划过一丝失望。

    她或许没听到......要不然,为何没什么特别反应。

    但野田久谚随即又生出另一种猜想:万一她要是听到了呢?

    这种平淡,就是一种不在意的表现吧......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她都不在乎。

    这种“不在乎”,正与5年前一模一样。在他狼狈地恳求她留下,留在凤元会、留在日本、留在他身边时,对方却还能很冷静与淡然地回复“少了我,你和凤元会仍旧可以发展得很好”这种话,然后毫不留恋地开启美国之旅。

    更甚至,5年里,她都没有与他有过任何联系!

    明明她也为组织付出了很多心血,怎么就能抛下心血、说走就走呢?

    明明是她把他拉到极道上的,还教导他如何在这个世界谋生、谋权、谋利,怎么能抛下他、说抽身就抽身呢?

    “义姐,我来晚了,让您等了这么久,十分抱歉。”野田往前走了几步,隔着吧台,与梅弦雅两两相视,神色柔和平静。

    尽管内心里各种情绪还在翻涌,但野田久谚向来善于控制面部表情——这也是和他的义姐“星见梅娜”学的。

    “无妨,”梅弦雅把那杯琴蕾往对方身前推了推,眼神示意野田享用,“突然造访,给你也添麻烦了,想必你今日应该另有安排吧?”

    “义姐不是麻烦,只要我活着,这里永远为您敞开。”

    梅弦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野田摸不清楚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觉得他守不了这个承诺吗?

    野田并不知道,现在的梅弦雅深陷跨国犯罪集团的漩涡。女人不愿意给义弟找麻烦,即使对方忠心耿耿、渴望为她分担忧愁。

    义姐?

    听到关键词,酒客们齐齐竖起耳朵,看混血女人的眼神立即变了。

    “竟然是极道组织的人......”本以为她是野田久谚的情人,没想到却是个狠角儿,连凤元会二把手都对其毕恭毕敬。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妞。】

    【判定完毕,是惹不起的人,散了吧。】

    【快走,还搁这儿看戏呐?小心小命不保。】

    厘清混血女调酒师与野田久谚的关系,大多数酒客用眼神迅速交换信息,随即,人群匆匆四散而去,过程中甚至都没人敢大声说话。

    “这里人多,保密性也不太好,义姐,不如我们去楼上坐坐吧?”

    常听“星见梅娜”说一句中国谚语,叫“无事不登三宝殿”。5年多没见,今日她突然现身,野田以为对方要找他办什么事情,心里都已经盘算好所能调动的最多资源了。

    “就在这里吧,”梅弦雅拿着一瓶琴酒走出吧台,和野田久谚并排坐下,“我们不谈要事。”

    闻到女人身上的酒香,野田的身体僵了僵,可立即又放松下来,“是我会错意了,请您原谅。”

    “‘原谅’?是什么让你觉得你自己做错了事?”

    “我......”野田久谚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心里的话。

    事实上,在梅弦雅离开极道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野田总觉得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才引得义姐离开。他闲下来就会回想曾经的事情,然后不停地找自己的错误,想出解决方案,然后渴望与梅弦雅对话,听到对方的原谅,得到对方的认可与表扬。

    “太过生疏了。”梅弦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之间没有必要使用上下级之间的礼仪,既然称呼我为义姐,就拿出弟弟对待姐姐的态度吧。”

    “......是。”虽说对方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但刻在骨子里的尊卑观念还是让野田不敢轻易僭越。

    至少,表面上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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