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先生虽然是旧时代的人,但也是属于他那个时代的高知分子,看着眼前的场景却着实愣了半晌。

    他险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到了年龄,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原因无他,实在是谢景澄表现得太过清冷。

    即使谢婧家的家规严苛,但人一有钱后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把不合时宜的事情变得适宜,把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做得理所当然。

    谢老先生也对小辈那些捻不干净的感情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谢景澄这个儿子却是表里如一的清冷。

    酒水方面他应酬时偶尔也会喝,但女色却从不沾分毫,就像是....... 苦行僧。

    或者,心里有人。

    只是如今,他那清清冷冷的儿子居然在办公室里,和一个女孩.......

    杜沁然对谢老先生的心路历程一无所知,并且也没时间去探查,因为眼下却有一件更为棘手的东西。

    谢景澄这个猪队友,用她的身体,对谢老先生喊了句爸。

    爸!!!

    杜沁然一阵窒息,她深觉自己和谢景澄现在的姿势实在太耐人寻味了,连忙猛得一推滑轮椅站起身,身姿笔挺地对着门口的谢老先生正色道:“爸,不是你想的那样。”

    冷不丁被她推得往后滑了些许的谢景澄:?

    谢老先生此时也已经从方才的微怔中回过神来,无框镜片后的眸光转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巡视了片刻,对身后的秘书吩咐道:“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秘书深知懂得多死得快的真理,听到这句话后如得大赦,立刻应下,出去后轻轻带上了门。

    偌大的会议室再次变成了个封闭空间,仿佛连空气都不再流通,唯有他们三个人站在屋内,气氛诡异。

    杜沁然忍不住用眼神扎谢景澄,挤眉弄眼:谢景澄你说句话啊!刚才叫爸不是叫得很欢吗,现在怎么沉默了?

    谢景澄朝她递了个无奈的眼神:我倒是可以开口,但你确定要让我顶着你的身份解释?

    两人视线相碰,杜沁然完美接收到了谢景澄试图用眼神传递给她的信息,心中直骂他猪队友。

    她深深叹息,尽可能拿捏着这个男人的那种沉着腔调,冷静地对谢老先生道:“爸,杜小姐是我昨天刚纳入备选的合作公司领导人。”

    只简简单单一句话,杜沁然并没有多加解释,因为她感觉解释除了越描越黑并且让谢老先生怀疑自己的儿子为什么突然成了个话唠外,没有任何用处。

    谢景澄只瞧了杜沁然一眼,缄默不语。

    杜沁然自认为她抓到了成年人世界那“一切皆在不言中”的精髓,谁料谢老先生闻言却勃然大怒。

    “荒唐!”谢老先生的神色很严厉,手中的拐杖极重地在地上伫了两下,沉甸甸的闷响像是于缭绕云雾中捶击梵钟的钟椎。

    这两个字着实让杜沁然愣了好几秒,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不知道她是哪句话触怒了谢老先生。

    成年人的世界复杂又虚伪,她满心以为自己刚才的说辞已经意思很清楚了 —— 摆明了就是没认真。

    谢老先生是长辈,既然自己“儿子”和另一位姑娘都没到婚嫁的地步,他自然是不必去干涉的。

    玩玩而已啊,这在快餐爱情的时代很流行。

    可是,谢老先生却满脸怒容地对她道:“谢家人最重要的品质就是负责!我送你读书深造学出来的就是这些懦夫思想吗?”

    负责......

    这个词语倒是新鲜,杜沁然在她的家庭里从没听过。

    她爸出.轨时没对她妈负责,她继母也没对她继弟的人格培育负责,甚至他们拿了她妈的好处但即使在她成年前都没对她负过责。

    现在面对这个和她想象中俨然不同的家庭氛围,杜沁然也算是长袖善舞,然而这一刻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旁边的谢景澄见状,适时地开口对谢老先生道:“伯父,能否容我冒昧地说两句?”

    他现在顶着杜沁然的身份,在谢老先生眼里就是被他这儿子渣了感情的受害者,他回应时的态度都变得和颜悦色了许多:“你请说。”

    满是一副“你别怕这混小子,大胆说,我给你做主”的姿态,明晃晃的偏袒。

    杜沁然在旁听着,不知为何竟感觉鼻子有些酸,又感觉有些可笑。

    她没在自己原生家庭感受到的偏爱,居然从谢景澄的亲人身上感受到了。

    谢景澄沉吟片刻,故意做出了一副犹豫的模样,几秒后才继而道:“伯父,请你不要责怪谢总。”

    “其实是我让谢总帮忙保密的。”

    杜沁然:.......哈?

    她对谢景澄一本正经忽悠人的功夫表示叹服,弄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干脆闭嘴继续听他发挥。

    谢景澄微微低了点头,让杜沁然长那么大第一次在“自己”脸上看到了欲语还休。

    “我和谢总高中就认识了,他出国留学后就断了联系。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注定无疾而终,谁知道前几天竟然再次遇到了。”

    他和她在另一个世界初识,她回现代后他们就再也见不着。他一直以为他们注定无疾而终,谁知道前几天他竟然来到了现代,和她重逢。

    “我们都还有些旧日情怀,因为一些意外,阴差阳错重新在一起了。”

    是他心思不纯,而他们之间因为一些意外,阴差阳错捆绑在了一起。

    谢景澄抿了下唇,像是不知该不该说出口,但又被谢老先生慈祥的眼神鼓励到了,鼓起勇气道:“我想着不要兴师动众,毕竟这段感情长久不了,况且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

    这一番话编得在情在理,并且给出了恰到好处的隐晦暗示。

    杜沁然算是没怎么听出来,她的话术仅限于在职场上和甲方打官腔,这种人情世故相关的弯弯绕绕实在是难为她了。

    而且杜沁然怎么也想不到,谢景澄铺垫了这么多的话,真正目的只有最后一句.......

    结婚。

    总之,她只是小小地开了个小差,再次回神时就瞧见谢老先生把他们老谢家的传家宝都递给了谢景澄。

    是一块鸳鸯玉佩。

    杜沁然呼吸一窒,深觉这场戏做得过了头了,连忙示意谢景澄找个借口婉拒。

    可谢景澄就跟间接性眼瞎似的,对她使的眼色恍若未见,口中推辞着“这怎么好意思”,手里却毫不含糊地收下了这个给“儿媳妇”的见面礼。

    谢老先生还在兀自向他保证:“姑娘,你听我说,谢家除了多了几个臭钱外,和普通家庭没什么两样....... 我太太那边我会去跟她说的,这些都不是事儿。”

    谢景澄含笑应下。

    ***

    谢老先生走后,杜沁然瘫在贵妃榻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捏着那块玉佩喃喃道:“完蛋了,事情好像闹得更大了。”

    “谢景澄,”杜沁然情不自禁地感叹道,“你到时候要是跟你爸说这婚不结了,他怕不是会揍你吧?”

    谢景澄眸光微顿了下,把玉佩放在茶几旁,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玩笑意味:“是啊,怎么办呢?”

    尾音微微上挑,像是一个细巧的钩子。

    杜沁然的眼神和他在空气中相触一瞬,摸了下鼻子,语气低了几分:“自作孽不可活。”

    谢景澄笑笑,倒也没再说话。

    谢家的确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谢景澄作为继承人,在婚姻方面原本也是没有自由度的。

    奈何这些年来,谢景澄在男女之情方面完全没有一丝苗头,但在联姻上也从没有松过口,谢老先生对他的要求一降再降。

    别说联姻了,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自己儿子不要注孤生。

    至于观念比较固定的谢母,自然就由他爸那边去说服了。

    不管杜沁然对他是什么想法....... 万一她以后想跟他结婚,起码他的家庭方面不会是阻力 —— 这才是谢景澄用她的身体“脱口而出”那一声“爸”的初衷。

    他自然不会把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说给杜沁然听,谢景澄只是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她一句:“想去哪儿吃?这附近有好几家餐厅都还不错,我发给你选一下?”

    杜沁然仍在苦恼这玉佩以后要怎么还回去,随口应道:“行啊,发我呗。”

    谢景澄顺理成章地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送到她面前,施施然地笑着说:“你扫我?”

    杜沁然这才意识到他们俩还没加联系方式。

    如果她心思清白,这自然是个和甲方攀上关系的好方法,就算谢景澄不主动提起,她也会想方设法地加他的联系方式。

    但此时此刻,或许因为谢景澄的主动给了她保障,又或许是因为一些其他的、更隐蔽的心思,杜沁然难得矫情地拿乔,捏着声调道:“其实吧我吃什么都行,你决定就好。”

    她做戏做全套,口中如是说着,动作间也把手机往回推了下。

    磨砂手机壳在玻璃茶几面摩挲时发出的声响轻微,像是一尾在湖畔泛着的小舟,只是还没来得及到达对岸,就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摁住,无法前进分毫。

    杜沁然的视线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上移,撞进谢景澄注视着她的目光。

    谢景澄脸上依旧没有分毫破绽,微笑着道:“我们现在毕竟还占用着对方的身体,交换契机和时限都尚未可知。在这种情况下,加个联系方式更方便。杜总,你说呢?”

    杜沁然却不买账,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也不一定非要加微信吧?搁几十年前,手机还没发明出来的时候,大家就算有再急的事也都是写信.......”

    “现在既然已经有了高科技,自然要妥善利用。”谢景澄轻飘飘地把她的话堵了回来。

    杜沁然只得悻悻作罢。

    在这个尴尬的时间,和错误的人,拿起了乔原本就只是一个失误。

    她没再多言,只是扫了他的二维码,点击添加联系人。

    添加页面挑出来后,杜沁然看着简简单单的“谢.”,指尖在备注名那一栏悬了片刻。

    “杜总这是又反悔了?”耳边是谢景澄含笑的嗓音,在不疾不徐地等待着加上联系方式。

    杜沁然含糊地敷衍了句“没有的事”,迅速在备注名那里打下一个字,发送好友验证申请。

    谢景澄耐心地等候了许久,她的申请甫一发送,他那头就通过了。

    如薄绸般柔顺的日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会议室内,灿金光影下的手机屏幕自动将亮度调节得更高,屏幕上那一行“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也随之映亮,像是能烙印进心底。

    在这片暖黄的光线中,谢景澄蓦得再次开了口:“杜总,我得为刚才的口误致歉。”

    “我加你的联系方式,并不是因为那冠冕堂皇的‘便利’,也并不是因为我们交换了身体。”

    杜沁然抬眼瞧他。

    谢景澄的态度依旧像清风朗月般温雅,注视着她,不紧不慢道:“而是因为我想有你的联系方式,我想和你再靠近一些。”

    他话语微顿片刻,空气在那一瞬都变得凝固了些许,静谧到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在那片如同凝水般安静的时刻,杜沁然瞧见谢景澄沐浴在阳光下,朝她微微一笑,坦然承认道:

    “杜总,我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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