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尚早。乌虎也要处理伤口,自顾自地脱去上衣。吴茉儿没有看他,垂着眉眼,默默喝茶。

    伤口有些渗血,柳先生拆掉先前绑带,边清理边絮叨:“我跟你说了要克制些,你是一点不听。”他瞥了眼吴茉儿,意味深长,“福祸相依,你小子艳福是真不浅。”

    乌虎嫌他烦,喝道:“闭嘴!”

    他注视着吴茉儿。大约是拘谨,她坐姿很端正,安安静静,颇具大家闺秀的气质。为包扎伤口,她解了发髻,乌黑的长发松散着,半遮着脸。因失血,她脸色趋近苍白,宛如脆弱又娇艳的茉莉。

    察觉乌虎在看她,吴茉儿抬起眉眼。她眼神是淡漠的,有种置身事外的疏离。但乌虎还是心头潮热,朝她招手,道:“过来。”

    明白他的意思,吴茉儿放下杯子,走了过去。

    乌虎咬住她的耳朵,道:“丈夫受伤,你一点不上心。”

    吴茉儿漠然道:“我不是医者,即使上心,你也好不了,何必浪费精力。”

    乌虎气结,牙咬得咯咯响,想反驳又词穷。她总是这样,时而关心,时而冷淡,叫他百爪挠心,难以自控。

    “牙尖嘴利。”

    吴茉儿侧过脸,抬眼看着他,道:“想吵架,我奉陪。你丢面子,别怪我。”

    要怎么和她吵呢?她听觉似乎恢复了点,不用贴那么近了,但离远了依然听不到。何况,他见识了她骂人,他口笨,根本赢不了。

    乌虎当她是受伤导致的心情不好,笑了笑,道:“我们不吵架,气大伤身。”

    出于义务,吴茉儿还是看了看他的伤口。血还在渗,打湿了药粉。柳先生擦掉多余血液,加大药量,垫上布块,包扎。

    见识过乌虎动武,吴茉儿知道一般人很难伤他,要么偷袭,要么比他强。但她现在已无立场去替正义欢呼,去好奇,只想尽快脱离是非之地。

    毕竟是丈夫,她不好太过分,拿起衣裳,辅助着帮他穿上。乌虎心软了,笑道:“你若能一直顺从就好了。”

    吴茉儿没有听到,但能感受到他说话的气流,回道:“Fuck you!”

    柳先生猜测这话是某种方言,好奇地向乌虎打听,“你娘子这话何意?”

    乌虎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吃饭。”

    柳先生收拾着东西,乐呵呵地道:“我正想吃饭,正想——Fuck you!”

    过目不忘的人,学什么都有天分。吴茉儿若能听到,一定会夸他说得好标准。

    乌虎本想糊弄,想不到这么快用在自身上,当即脸色阴沉,道:“你不要人云亦云,这话只能她来说。”

    柳先生一脸倔劲儿,道:“有什么关系?我偏要说!Fuck you!Fuck you!Fuck you!”他向吴茉儿一阵比划,告诉她乌虎真霸道,不准他说这话。

    吴茉儿噗地一声,嫣然笑道:“先生随便讲,不必理他。”

    有人跟自己一起骂乌虎,感觉很不错。

    见她笑,乌虎只觉整间房都变得亮堂,心痒痒的,改口:“你对其他人说,不要对我,更不要对她。”

    反正只有她知道意思,很容易糊弄。

    柳先生道:“看来不是好话。”

    乌虎笑道:“她喜欢说,鬼知道何意。”

    柳先生亦笑道:“你这娘子有趣得紧。难怪我说再多,都没枕边风管用。”

    他和乌虎已经商量好了。他收拾行李提前下山,随后乌虎送吴茉儿与他汇合。确定安全,他再去找他们。

    乌虎道:“你净说废话。”

    那些道理,又臭又长,他听得耳朵起茧。他又不是傻子,不分是非。但环境造就,他只能变坏,当他人畏惧,他便安全了。

    柳先生道:“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

    乌虎想着词正欲反驳,恰巧乌龙的跟班前来叫人。

    柳先生笑道:“饭熟了?”

    跟班道:“早着嘞。大当家请您跟二当家过去议事。”

    柳先生看了乌虎一眼,道:“正巧,我准备过去。劳你先去知会,我很快到。”

    跟班道:“您赶紧,晚了就没座了。”

    吕师爷来了以后,他的地位一落千丈,连专座都没有了。

    柳先生笑呵呵地道:“明白。”

    反正他要下山,根本无所谓。

    吴茉儿跟着两人去了厅堂。

    似有准备,乌于氏恰在门口等待,一见她便嘘寒问暖,拉着她去了厨房。到后,乌于氏又拉了张凳子给她坐,笑道:“弟妹伤了,今天先歇着。”

    吴茉儿颇不自在,道:“大姐,我要干活。”

    乌于氏按着她的肩膀,道:“你歇着,今天不用你做。”

    其他人一直在忙碌。这些人改变对她的态度,吴茉儿亦不好再搞特殊,坐下道:“算了,我剥蒜吧。”

    “行。”

    乌于氏拿了一篮子蒜给她剥。

    吴茉儿埋头开始剥蒜,乌于氏坐她对面也剥了起来,但她的手很慢,剥着剥着便停下。意识到她有话要说,吴茉儿道:“大姐,你有事?”

    “是有事要说。”乌于氏堆起笑脸,凑过去,道:“江家少爷给你写信,问你愿不愿跟他回去。”

    “早干嘛去了。”吴茉儿眼红了又湿了,抱怨完,冷着脸道:“大姐,我跟小虎是夫妻,您不要再做这种离间的事。”

    目的被拆穿。乌于氏颇为尴尬,干笑道:“不离间,只是替你惋惜。人往高处走,小虎不是个好选择。”

    她没得选了。就算江子衍接受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但江家是高门,为了脸面,没几个人会容她。她大概率会被浸猪笼。

    吴茉儿敷衍:“大姐,我月事没来。”

    乌于氏见怪不怪,压低声音,道:“我得问问,你跟江少爷?”

    万一有,倘若怀孕,还可以鱼目混珠。

    吴茉儿警惕地看着她,道:“没有,我只有小虎。”

    虽然身体是伍茉的,但灵魂上,乌虎是她第一个男人。他在乎这个,因此激发出对她极强的占有欲。

    乌于氏很惊讶,“感情你是黄花闺女。”

    这可麻烦了。女人没尝过其他男人,太容易死心眼,稍有感情,便满心满脑都是从一而终;尝多了,则易翻脸无情。

    她本想分化两人,叫吴茉儿动手,这可比其他人解决容易得多。等官差清缴结束,便捉了乌虎给江家。即使两败俱伤,但江家出了恶气,依然能有所获——没准正中下怀!

    乌于氏寻思着怎么引诱她上钩,“小虎你可得看紧点,浪荡得很。听人说,他去找那个喜娘,喜娘倒贴钱,叫他陪她。”

    换成她,便是乌虎给她花钱。

    吴茉儿漠然道:“他发誓这辈子对我忠诚。”

    乌于氏嗤笑:“就你信这套。”

    吴茉儿道:“他敢碰别人,我阉了他。”

    乌于氏瞠目结舌,过了会儿,心有戚戚地道:“我们不说这个。”剥好的蒜有人来拿,乌于氏递了过去,又道:“我是真替你跟江少爷可惜。小虎我以为够俊了,听人说,这江少爷比小虎还俊,又俊又有财。大好的姻缘,叫小虎毁了,真叫人心疼。”

    单论长相,两人差别不大,但仪态气质,江子衍更胜一筹。

    “有缘无分罢了。”

    吴茉儿不想跟她扯这些,扯多了,就像得了风湿病,遇着阴雨天便隐隐作痛。她反客为主,问道:“大嫂,你也是抢来的吧?”

    乌于氏面色僵了僵,讪讪道:“我们不谈这些。”

    她也曾许了人家,青梅竹马,有着麦子一样的肤色,雪白的牙和明亮的眼睛。一眨眼,二十年过去了。

    乌于氏低头剥蒜,不再言语,过了会儿,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滴。

    吴茉儿假装没看到,揉了揉眼,当即疼得大叫,“水!给我水!”

    无人反应。她眯着眼,连忙扑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找了个位置蹲下洗完手,对着眼睛好一番冲洗。

    乌于氏跟过去道:“也给我洗洗。”

    吴茉儿便舀了一瓢,给她洗手洗眼睛。

    饭熟了,吴茉儿简单吃了一碗。灶台上有个筐,筐里放着些饼。她装了两张,趁着送饭的工夫,给了吕文。

    禁不起打,吕文坦白了剿匪事项。因此,他不再关笼子,而是换了个大点的牢房。吴茉儿去的时候,他正坐地上端着碗喝水。

    肚子咕噜噜地响。他虽然交待,但山匪并非傻子,也要证实了才会提升他的待遇。因此,没人给他饭吃,他只能喝水,水喝多了便尿频,尿多了空气里便弥漫着股骚味。

    墙上有个销子,插着火把。吴茉儿将手中火把插进另一个销子,掩住口鼻,上前将饼递了过去。

    吕文看了看她,接过饼,狼吞虎咽地吃着,道:“他打你了?”

    吴茉儿无动于衷。

    意识到她听不到,吕文指着头,又做出老虎的姿态,好一通比划。

    吴茉儿看懂了,摇摇头,道:“不是,是狗蛋,小屁孩。”

    吕文接着比划,道:“他为什么打你?”

    难得遇到个稍正常的,何况关在牢里,吴茉儿没那么拘束,道:“石头爹死了,怪我。”

    吕文很惊讶,“你跟他爹有一腿?”话毕,意识到不对,又比划着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吴茉儿道:“不知道。”

    吕文很纳闷,寻思着他到这儿也就两天。他跟着江子衍,江子衍拿着钱,走的是贵客路线,他没钱,便翻山越岭,辛辛苦苦,惨被抓。这中间必有隐情,是他所不知道的,也包括她。

    “你不好奇?”

    吴茉儿淡然道:“关我屁事。”

    她好爱说这话。死的是别人的爹,确实和她没关系。

    吕文笑了半晌,笑毕,道:“九皇子叫我遇见你跟你问候,有余力尽量帮忙,想不到却是你帮我。”

    他没有比划。吴茉儿盯着他的嘴唇,似懂非懂,“你想让我帮忙?”

    “可以这么说。”

    隔壁再度传来女子的哭嚎。吕文不忍听,捂住了耳朵。

    过了许久,他松开手,指了指声音的方向,闷闷地道:“你不好奇门后有什么?”

    虽然只有两次,但每次送饭,乌于氏都会单独将她留下。

    理解他的意思,吴茉儿道:“我去看看。”

    其他人能进,她应该也能进,只是未必合规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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