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虎很快接受，道：“你怎么知道？”
吕师爷觉得口干，舔了舔唇，道：“主意是我出的。”
他要叫他们自相残杀，至于这江家娘子，固然对不住，但能在土匪窝里过得舒舒坦坦，也不算太惨。
乌虎有点佩服吴茉儿的直觉，“难怪她讨厌你。”他将绳子丢过去，道：“我答应过，不在她面前杀人，你自己上路。”
若非中毒，吕师爷还能跑一跑。如今体力不济，除了认命，实在想不出别的出路。他捡起绳，哑然失笑：“所以，你要逼死我。”
乌虎没有否认。
不在她面前杀人，逼着人自杀，就不算失言。
反正横竖都是死，早死早超生。自上了山，他便知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吕师爷黯然一笑，抬头直视着乌虎的眼睛，道：“我死了，能否放过我一家老小？”
他有妻有子，孙子刚过百日，若非为全家着想，自己亦想搏个好前途，万不会进这贼窝。
联想到自己，乌虎有些心软，避开他的视线，道：“我不杀老弱妇孺。”
“那就好。”
吕师爷了然，扶着地，努力站起。哪知刚站稳，一支冷箭从乌虎背后袭来。乌虎察觉不对，快速闪身，那箭正正巧巧射在吕师爷的脖颈上。
吕师爷应声倒地。血倒灌进气道，他抽搐了会儿，很快没了动静。
数十至冷箭再度袭来。乌虎挥刀格挡，一面躲进林中，见吴茉儿吓得愣住，当即低吼：“跑！”
吴茉儿反应过来，迷茫地道：“哪儿跑？”
乌虎给她指了指方向。
吴茉儿爬下树，整好衣裳，朝着乌虎所指的方向跑去。乌虎笑了笑，见有箭向她射去，忙替她挡掉，等她跑远了，方才朝着相反的方向显身，试图引开官兵。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
官兵们清理着战场。侥幸活着的山匪，捉下山，等待进一步审判。死了的，集中起来，清点，再做处理。凡有用的物资，统统清缴，登记在册。至于肉票及抓来的苦力，经盘问确认无误后，择期送其归家。
慕景淮亦想不到攻山如此顺利，更想不到有人能下毒，以至乌云寨没几人有反抗能力。
天助他，亦是人助他。
不过话说回来，她呢？究竟去哪儿了。
“殿下。”
出神之际，侍卫拿来煎饼和炸肉。
这次攻山，诸人轻装简行，只带了少许食物，本想攻下乌云寨，就地架锅生火，却惊见山匪大规模中毒。那毒摸不清源头，出于谨慎，一干人等只能忍着，饥肠辘辘。
侍卫跟着官兵巡查，看见煎饼，一眼认出是吴茉儿的手艺，知道慕景淮惦记，拿了些过来。
慕景淮伸手拿饼。侍卫连忙提醒：“殿下小心。”
慕景淮笑容清淡，道：“不会有毒，放心。”
他尝了一小块，怀念的味道，略有不同。真好吃，只是有些冷硬。
慕景淮道：“哪儿找的？”
侍卫指了指方向，道：“里头有个房间。”
慕景淮道：“带我过去。”
侍卫领着慕景淮去了吴茉儿曾经的居所。听俘获的山匪说，她走了，在官兵攻上山之前。
院子和房间的门都被摘取下来，一切痕迹尽显。晾晒的毯子和衣服，烧火的小炉，煮药的罐子，煮饭的锅，空空如也的首饰匣，挂在墙上的公鸡图……
“雄鸡一声天下白，月下娇娘体无俦。”
一句诗，却是两种字迹，两种意境。慕景淮大约能想象出她遭遇了什么，无尽的躁火涌上心头，挥之不去。
他注定与她无缘。
慕景淮越看越觉那画刺眼，索性叫人取下，点火烧了。
墙角放着个木箱。侍卫喊人过来开锁，里头除了女子的衣裳，还有个土色粗布包袱。侍卫打开包袱，见叠着纸张，立马呈给慕景淮。
慕景淮打开，见是画，看了看。
第一张是风景画。不同于以往见过的工笔与写意，那画为炭所作，线条粗粝，未着色却层次分明，景致被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很逼真。画没有签章，只在右下角写着画作者的名字——“茉儿”。
是她画的。
慕景淮吃了一惊，心道，她身上，果然藏着秘密。
他又看了第二张，是人物。那人画得活灵活现，像极真人。慕景淮仔细瞧了瞧，越看越觉眼熟——杨域。
镇国将军杨焕的儿子，他失散多年的堂姑表兄弟。想不到找了那么久，竟在此处。
慕景淮将画收起，不动声色地下令：“搜山，抓活的。”
浓密的山林，斑斑驳驳的光影。
吴茉儿沿着乌虎所指的路一直往前。她的脚实在疼，没几步便成了走，走着走着，又坐下来休息，休息够了，接着走。
她头一次独自行在野外，难免害怕，怕迷路，亦怕野兽出没，只敢行在不知是人还是兽踏出的小路上，又担心乌虎找不到，每逢岔路，就用炭棍在不显眼的位置画只简笔的虎头做标记。画到最后，越来越简单，只剩下个“三”。
日上三竿。
她找了个阴凉处停下，吃完最后一张饼，眺望周围。
连绵不绝的山，层峦叠嶂。有人在大寨子跟小寨子的山顶上点了烽火，浓烟滚滚，似在传递什么信号。与此同时，白色烟花三长三短三长三短，不断在天空闪烁。
烟花在白天既不显眼，也没晚上好看。但放得多了，不可避免地能看见。
“早干嘛去了。”
吴茉儿哭了。她掰断脚边的树枝，发泄心中的怨气，等哭够了，擦了擦脸，起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纵然挽留，亦不复从前。
又有两个方位放烟花。放完一组，过一会儿，再放另一组。
眼见那烟花越来越收拢，以合围之势包抄过来，留下唯一的缺口显然是想守株待兔。吴茉儿无路可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期望能侥幸逃脱。
今生无缘，没必要再相见，至少留下美好的记忆可以怀念。
地上的影子，从长条逐渐缩短成一小团，又逐渐延长。终是体力透支，她低血糖犯了，浑身虚浮，头晕心悸，赶紧找了个山石遮挡的避风处，坐下来休息。
她本想带蜂蜜，但怕渗露，没有带。此时此刻，她就像巨婴，迫切需要来人照顾。
吴茉儿想睡了，但荒郊野外，不敢真的睡，就只眯眼，耳朵贴地，侧躺着，通过地面震动，观察动静。
许是太安静，她稍不留神，竟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抱了起来。头懵懵的，以为是乌虎，吴茉儿闭着眼，用日常的口吻道：“怎么才来？给我弄点甜的，我难受。”
江子衍低头看着她，道：“马上。”
她又瘦了，好轻，像一团羽毛，明明抓在手里，却担心随时会飘走。他想抓紧她，又怕弄得她疼。
阿福跟在脚边，吐着舌兴奋地扑腾摇尾巴。发现吴茉儿，它立了功，满身期许能得到奖赏。
江子衍随身带着糖葫芦，没有签子，一颗一颗，用好几层纸抱着，装进布袋。与此同时，袋子里还有块片好的熟牛肉。
他想找个干净的地方放下她再喂，还要喂阿福，想了想，回到原处。
饥饿的人，嗅觉总是格外敏感。吴茉儿许久未吃过糖葫芦，闻到味儿，立马馋了，又不禁纳闷自己究竟晕了多久，都够乌虎有时间去市集了。
博尔特一百米短跑的时间是……
伴随着糖葫芦的香甜，一股如兰如麝的气息涌进鼻腔，熟悉的味道，很好闻。
不对，气味不对，动作不对，衣服料子也不对。
乌虎虽然克制，骨子里仍是粗鲁，经常忘了她是个活人，而这人动作稳重轻柔，生怕弄疼她似的。乌虎不穿丝绸，觉得又贵又娇气，那人却一身丝绸，有别于粗布的糙与硬，柔软又顺滑。
江子衍。
吴茉儿骇得睁眼，见真的是他，非但没高兴，反而生出巨大的耻感。同情也好，嫌弃也罢，她已对他人的看法无所畏惧，但唯独他，她不想叫他看到她不堪的一面。
因抵触，吴茉儿激动大叫：“放开我！你放开我！”
他依旧俊气，只是瘦了许多，一身同色系深浅不同的蓝衣，红红的眼下是黑黑的眼圈，满脸满脖子的包，应该刚刮了胡子，下巴有好几道血痕。她贪财好色，喜欢他的长相，这次进山，他赶紧收拾，匆匆忙忙。
江子衍抱紧了她，眼中悲喜交加，温柔且坚定，“不放。”他努力地笑，白白的牙，散发着无尽的苦涩与哀伤，“茉儿，好久不见。”
“放开我！你放开我！”
见江子衍不松手，吴茉儿用力捶打他的上臂。
胳膊很疼，痛过还有些麻。怕把她摔了，不得已，江子衍只能将她放下。
刚站稳，吴茉儿一把抢过包袱，顾不得头晕，决然离去。除了想逃，她还急着想小解。
江子衍试图拦她，“茉儿！”
吴茉儿欲绕道，见绕不开，索性去推他。
“你走开！”
她大叫，见无济于事，头一低，从江子衍臂下钻了过去。她撒腿就跑，哪知没两步，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吴茉儿懵了懵，缓过神，见江子衍过来扶她，一把打掉他的手，自顾自地爬起来，继续往前。
江子衍一把抓住她，流着泪道：“茉儿！跟我回家，行吗？”
“你滚！滚！”
吴茉儿无法直视他眼中的深情，躲避着，大声哭喊。她极力想挣脱，见挣不开，便捶他，踹他，“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认识你！你给我松手！松手！”
江子衍忍着疼，固执地扣紧她的手臂，道：“茉儿，你不喜欢我了吗？”
她看得懂他的口型。
回想种种，吴茉儿情难自抑，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滚！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我有人喜欢，大把的人喜欢！我不稀罕你！你滚！滚！”
江子衍流着泪，道：“我不滚。茉儿你跟我回家！我们回家！”
吴茉儿更想回自己的家。她想胡女士跟老吴了，非常想。那才是她真正的家。
吴茉儿看懂了，心揪似的，止不住地疼，大哭着道：“江家不是我家！我没有家！打我骂我，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地方不是家，是养殖场！我死也不回去！”
意识到先前的事对她影响极大，以至于她对江家处处充满了不信任。江子衍心头酸涩，道：“我保证，以后绝不会有人打你骂你。我没有不要你，我喜欢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喜欢你。”
头痛了起来，耳朵也跟着痛。虽然听不见，吴茉儿还是抗拒性地捂住耳朵，大声宣泄压抑的情绪，“你不是喜欢我，你是自恋！自作深情给我看！你是骗子！骗子！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江子衍……我讨厌你……越想你我就越讨厌你……
她那么喜欢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恰巧他也喜欢她。她以为她是幸福的，先前所受的伤害，只是遵循能量守恒，为这场爱恋做铺垫，却想不到，老天只是想让她尝尝得到后失去的滋味。失而复得又如何，什么都变了，再回不到从前。
吴茉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激动，有些脑缺氧，不知不觉，竟一股热流涌出体外。
她失禁了。
江子衍错愕。
他不敢想她经历了什么。慕景淮一直叫他忍，他害怕一旦失败，她再也回不来，强忍着思念，辛苦布置，苦苦等待。
每一天，每一个时辰对他都是煎熬。如今看来，他的隐忍过于可笑。
他来得太晚了。
江子衍松开手，抚着她的脸，满目的痛苦与心疼，“茉儿……”
难以愈合的伤口，会长出更多的组织形成增生，虽丑陋，却也更牢固。厌恶，只会让她的心更冷，更硬，伤处细胞不断地繁殖，形成厚厚的防护层。他却偏偏没有，只是深情满目与心疼。这感觉，就像手握匕首，对着伤口再一次捅进去。
她不需要。
她那么喜欢他，竭力维护形象，竟让他看到最难堪的一面。
吴茉儿只觉尊严扫地，一股血涌进脑子，她彻底崩溃，再也忍不住，打掉江子衍的手，嫌不够，又扇了一他耳光，破口大骂，“你装什么装！少跟老子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个丧门星，遇见你我倒八辈子血霉！你离我远点，我不想看到你！”
说完，她生怕耽误时间，连包袱都顾不得捡，再次逃离。里头有她的钱，她的首饰，她很心疼，但尊严扫地，什么都顾不得了。
吕师爷觉得口干，舔了舔唇，道：“主意是我出的。”
他要叫他们自相残杀，至于这江家娘子，固然对不住，但能在土匪窝里过得舒舒坦坦，也不算太惨。
乌虎有点佩服吴茉儿的直觉，“难怪她讨厌你。”他将绳子丢过去，道：“我答应过，不在她面前杀人，你自己上路。”
若非中毒，吕师爷还能跑一跑。如今体力不济，除了认命，实在想不出别的出路。他捡起绳，哑然失笑：“所以，你要逼死我。”
乌虎没有否认。
不在她面前杀人，逼着人自杀，就不算失言。
反正横竖都是死，早死早超生。自上了山，他便知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吕师爷黯然一笑，抬头直视着乌虎的眼睛，道：“我死了，能否放过我一家老小？”
他有妻有子，孙子刚过百日，若非为全家着想，自己亦想搏个好前途，万不会进这贼窝。
联想到自己，乌虎有些心软，避开他的视线，道：“我不杀老弱妇孺。”
“那就好。”
吕师爷了然，扶着地，努力站起。哪知刚站稳，一支冷箭从乌虎背后袭来。乌虎察觉不对，快速闪身，那箭正正巧巧射在吕师爷的脖颈上。
吕师爷应声倒地。血倒灌进气道，他抽搐了会儿，很快没了动静。
数十至冷箭再度袭来。乌虎挥刀格挡，一面躲进林中，见吴茉儿吓得愣住，当即低吼：“跑！”
吴茉儿反应过来，迷茫地道：“哪儿跑？”
乌虎给她指了指方向。
吴茉儿爬下树，整好衣裳，朝着乌虎所指的方向跑去。乌虎笑了笑，见有箭向她射去，忙替她挡掉，等她跑远了，方才朝着相反的方向显身，试图引开官兵。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
官兵们清理着战场。侥幸活着的山匪，捉下山，等待进一步审判。死了的，集中起来，清点，再做处理。凡有用的物资，统统清缴，登记在册。至于肉票及抓来的苦力，经盘问确认无误后，择期送其归家。
慕景淮亦想不到攻山如此顺利，更想不到有人能下毒，以至乌云寨没几人有反抗能力。
天助他，亦是人助他。
不过话说回来，她呢？究竟去哪儿了。
“殿下。”
出神之际，侍卫拿来煎饼和炸肉。
这次攻山，诸人轻装简行，只带了少许食物，本想攻下乌云寨，就地架锅生火，却惊见山匪大规模中毒。那毒摸不清源头，出于谨慎，一干人等只能忍着，饥肠辘辘。
侍卫跟着官兵巡查，看见煎饼，一眼认出是吴茉儿的手艺，知道慕景淮惦记，拿了些过来。
慕景淮伸手拿饼。侍卫连忙提醒：“殿下小心。”
慕景淮笑容清淡，道：“不会有毒，放心。”
他尝了一小块，怀念的味道，略有不同。真好吃，只是有些冷硬。
慕景淮道：“哪儿找的？”
侍卫指了指方向，道：“里头有个房间。”
慕景淮道：“带我过去。”
侍卫领着慕景淮去了吴茉儿曾经的居所。听俘获的山匪说，她走了，在官兵攻上山之前。
院子和房间的门都被摘取下来，一切痕迹尽显。晾晒的毯子和衣服，烧火的小炉，煮药的罐子，煮饭的锅，空空如也的首饰匣，挂在墙上的公鸡图……
“雄鸡一声天下白，月下娇娘体无俦。”
一句诗，却是两种字迹，两种意境。慕景淮大约能想象出她遭遇了什么，无尽的躁火涌上心头，挥之不去。
他注定与她无缘。
慕景淮越看越觉那画刺眼，索性叫人取下，点火烧了。
墙角放着个木箱。侍卫喊人过来开锁，里头除了女子的衣裳，还有个土色粗布包袱。侍卫打开包袱，见叠着纸张，立马呈给慕景淮。
慕景淮打开，见是画，看了看。
第一张是风景画。不同于以往见过的工笔与写意，那画为炭所作，线条粗粝，未着色却层次分明，景致被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很逼真。画没有签章，只在右下角写着画作者的名字——“茉儿”。
是她画的。
慕景淮吃了一惊，心道，她身上，果然藏着秘密。
他又看了第二张，是人物。那人画得活灵活现，像极真人。慕景淮仔细瞧了瞧，越看越觉眼熟——杨域。
镇国将军杨焕的儿子，他失散多年的堂姑表兄弟。想不到找了那么久，竟在此处。
慕景淮将画收起，不动声色地下令：“搜山，抓活的。”
浓密的山林，斑斑驳驳的光影。
吴茉儿沿着乌虎所指的路一直往前。她的脚实在疼，没几步便成了走，走着走着，又坐下来休息，休息够了，接着走。
她头一次独自行在野外，难免害怕，怕迷路，亦怕野兽出没，只敢行在不知是人还是兽踏出的小路上，又担心乌虎找不到，每逢岔路，就用炭棍在不显眼的位置画只简笔的虎头做标记。画到最后，越来越简单，只剩下个“三”。
日上三竿。
她找了个阴凉处停下，吃完最后一张饼，眺望周围。
连绵不绝的山，层峦叠嶂。有人在大寨子跟小寨子的山顶上点了烽火，浓烟滚滚，似在传递什么信号。与此同时，白色烟花三长三短三长三短，不断在天空闪烁。
烟花在白天既不显眼，也没晚上好看。但放得多了，不可避免地能看见。
“早干嘛去了。”
吴茉儿哭了。她掰断脚边的树枝，发泄心中的怨气，等哭够了，擦了擦脸，起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纵然挽留，亦不复从前。
又有两个方位放烟花。放完一组，过一会儿，再放另一组。
眼见那烟花越来越收拢，以合围之势包抄过来，留下唯一的缺口显然是想守株待兔。吴茉儿无路可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期望能侥幸逃脱。
今生无缘，没必要再相见，至少留下美好的记忆可以怀念。
地上的影子，从长条逐渐缩短成一小团，又逐渐延长。终是体力透支，她低血糖犯了，浑身虚浮，头晕心悸，赶紧找了个山石遮挡的避风处，坐下来休息。
她本想带蜂蜜，但怕渗露，没有带。此时此刻，她就像巨婴，迫切需要来人照顾。
吴茉儿想睡了，但荒郊野外，不敢真的睡，就只眯眼，耳朵贴地，侧躺着，通过地面震动，观察动静。
许是太安静，她稍不留神，竟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抱了起来。头懵懵的，以为是乌虎，吴茉儿闭着眼，用日常的口吻道：“怎么才来？给我弄点甜的，我难受。”
江子衍低头看着她，道：“马上。”
她又瘦了，好轻，像一团羽毛，明明抓在手里，却担心随时会飘走。他想抓紧她，又怕弄得她疼。
阿福跟在脚边，吐着舌兴奋地扑腾摇尾巴。发现吴茉儿，它立了功，满身期许能得到奖赏。
江子衍随身带着糖葫芦，没有签子，一颗一颗，用好几层纸抱着，装进布袋。与此同时，袋子里还有块片好的熟牛肉。
他想找个干净的地方放下她再喂，还要喂阿福，想了想，回到原处。
饥饿的人，嗅觉总是格外敏感。吴茉儿许久未吃过糖葫芦，闻到味儿，立马馋了，又不禁纳闷自己究竟晕了多久，都够乌虎有时间去市集了。
博尔特一百米短跑的时间是……
伴随着糖葫芦的香甜，一股如兰如麝的气息涌进鼻腔，熟悉的味道，很好闻。
不对，气味不对，动作不对，衣服料子也不对。
乌虎虽然克制，骨子里仍是粗鲁，经常忘了她是个活人，而这人动作稳重轻柔，生怕弄疼她似的。乌虎不穿丝绸，觉得又贵又娇气，那人却一身丝绸，有别于粗布的糙与硬，柔软又顺滑。
江子衍。
吴茉儿骇得睁眼，见真的是他，非但没高兴，反而生出巨大的耻感。同情也好，嫌弃也罢，她已对他人的看法无所畏惧，但唯独他，她不想叫他看到她不堪的一面。
因抵触，吴茉儿激动大叫：“放开我！你放开我！”
他依旧俊气，只是瘦了许多，一身同色系深浅不同的蓝衣，红红的眼下是黑黑的眼圈，满脸满脖子的包，应该刚刮了胡子，下巴有好几道血痕。她贪财好色，喜欢他的长相，这次进山，他赶紧收拾，匆匆忙忙。
江子衍抱紧了她，眼中悲喜交加，温柔且坚定，“不放。”他努力地笑，白白的牙，散发着无尽的苦涩与哀伤，“茉儿，好久不见。”
“放开我！你放开我！”
见江子衍不松手，吴茉儿用力捶打他的上臂。
胳膊很疼，痛过还有些麻。怕把她摔了，不得已，江子衍只能将她放下。
刚站稳，吴茉儿一把抢过包袱，顾不得头晕，决然离去。除了想逃，她还急着想小解。
江子衍试图拦她，“茉儿！”
吴茉儿欲绕道，见绕不开，索性去推他。
“你走开！”
她大叫，见无济于事，头一低，从江子衍臂下钻了过去。她撒腿就跑，哪知没两步，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吴茉儿懵了懵，缓过神，见江子衍过来扶她，一把打掉他的手，自顾自地爬起来，继续往前。
江子衍一把抓住她，流着泪道：“茉儿！跟我回家，行吗？”
“你滚！滚！”
吴茉儿无法直视他眼中的深情，躲避着，大声哭喊。她极力想挣脱，见挣不开，便捶他，踹他，“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认识你！你给我松手！松手！”
江子衍忍着疼，固执地扣紧她的手臂，道：“茉儿，你不喜欢我了吗？”
她看得懂他的口型。
回想种种，吴茉儿情难自抑，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滚！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我有人喜欢，大把的人喜欢！我不稀罕你！你滚！滚！”
江子衍流着泪，道：“我不滚。茉儿你跟我回家！我们回家！”
吴茉儿更想回自己的家。她想胡女士跟老吴了，非常想。那才是她真正的家。
吴茉儿看懂了，心揪似的，止不住地疼，大哭着道：“江家不是我家！我没有家！打我骂我，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地方不是家，是养殖场！我死也不回去！”
意识到先前的事对她影响极大，以至于她对江家处处充满了不信任。江子衍心头酸涩，道：“我保证，以后绝不会有人打你骂你。我没有不要你，我喜欢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喜欢你。”
头痛了起来，耳朵也跟着痛。虽然听不见，吴茉儿还是抗拒性地捂住耳朵，大声宣泄压抑的情绪，“你不是喜欢我，你是自恋！自作深情给我看！你是骗子！骗子！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江子衍……我讨厌你……越想你我就越讨厌你……
她那么喜欢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恰巧他也喜欢她。她以为她是幸福的，先前所受的伤害，只是遵循能量守恒，为这场爱恋做铺垫，却想不到，老天只是想让她尝尝得到后失去的滋味。失而复得又如何，什么都变了，再回不到从前。
吴茉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激动，有些脑缺氧，不知不觉，竟一股热流涌出体外。
她失禁了。
江子衍错愕。
他不敢想她经历了什么。慕景淮一直叫他忍，他害怕一旦失败，她再也回不来，强忍着思念，辛苦布置，苦苦等待。
每一天，每一个时辰对他都是煎熬。如今看来，他的隐忍过于可笑。
他来得太晚了。
江子衍松开手，抚着她的脸，满目的痛苦与心疼，“茉儿……”
难以愈合的伤口，会长出更多的组织形成增生，虽丑陋，却也更牢固。厌恶，只会让她的心更冷，更硬，伤处细胞不断地繁殖，形成厚厚的防护层。他却偏偏没有，只是深情满目与心疼。这感觉，就像手握匕首，对着伤口再一次捅进去。
她不需要。
她那么喜欢他，竭力维护形象，竟让他看到最难堪的一面。
吴茉儿只觉尊严扫地，一股血涌进脑子，她彻底崩溃，再也忍不住，打掉江子衍的手，嫌不够，又扇了一他耳光，破口大骂，“你装什么装！少跟老子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个丧门星，遇见你我倒八辈子血霉！你离我远点，我不想看到你！”
说完，她生怕耽误时间，连包袱都顾不得捡，再次逃离。里头有她的钱，她的首饰，她很心疼，但尊严扫地，什么都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