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权膨胀但科技生产力不足的世界,她生平所学用处有限,只是仗着姿色与小聪明才有一席之地。身处下位,注定面临诸多凝视,由着他人制定规则,定夺自己的命运。

    江子衍爱她,现在不介意,不代表将来不介意。她不想指着他的良心过日子,良心往往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安怀尧捏了捏她的脸,道:“一切打点好了,不会有事,放心。你不想在苍山待,可以跟我回京城。我给你找处宅子,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心过活。”

    地上满是脚印,还有弓箭手的尸体。安怀尧不禁担忧,这事会不会闹得满城风雨,难以平息。大家都在掩耳盗铃,只要没人戳破,就可以假装一切未发生。

    怕就怕,有人上赶着挑事。

    吴茉儿一脸迷茫,道:“哥,你在安慰我?”

    安怀尧咧嘴,努力笑道:“是安慰,哥没有骗你。”

    吴茉儿有些难以启齿,想了想,道:“哥,其实……你说什么,我听不到,不过我信你。”

    安怀尧心中一惊,明白这是救他所致,顿时满脸的心疼与歉疚,“小茉……”

    眼泪涌了出来,吴茉儿强憋回去,竭力表现出不在乎的模样,道:“哥,我吃软饭,没关系。倒是你,还好吧?”

    安怀尧同样故作轻松,拍着自己的腿,露齿笑道:“小伤,养个把月就好了。”

    吴茉儿道:“哥,你快点好,我等着你升官发财娶媳妇。”

    哪怕到绝地,她还是没有考虑他。

    安怀尧神色黯了黯,欲捏她的脸,想想还是算了,“哥听你的。”

    蔡颐带领官兵后一步赶到,停驻在数丈之外等待命令。崔远骄兵已败,没有十足把握,蔡颐绝不轻举妄动。

    见江子衍逐渐落于下风,安怀尧再次架起弩机。吴茉儿犹豫了下,道:“哥,你想报仇报吧。小虎做坏事,是该受惩罚。”

    她断定不了乌虎的生死,她只知道,他死了,她又要当寡妇。山中十数天,对她而言,就像过了数十年。她要解脱了,但似乎没解脱,辛苦运作,终是一场空。她的人生茫茫,再次变成未知数。

    安怀尧含混点了点头,怕夜长梦多,当即将箭头对准乌虎。他瞄准数次,每次欲射,都被乌虎发现。

    乌虎迅速调整姿势,脱离射程。迫于无奈,安怀尧索性将弩机塞给吴茉儿,扔掉拐杖,将刀缠到左手上,一股脑冲了过去。

    弩机是铜制的,颇沉。吴茉儿不敢走动,怕引起动静,将弩机放地上,继续到树后躲着。阿福跟在一旁,守着她。

    蔡颐的副将询问要不要帮忙。蔡颐惊于乌虎的战力,估摸着慕景淮十有八九想招安,在这之前损失人马实在不划算,摆手道:“殿下要捉活的。”

    副将了然,道了声是,伫在一旁围观。

    过了盏茶的工夫,常胜领着队伍晚一步赶到。见江子衍露出败相,安怀尧亦有几分吃力,常胜赶紧过去帮忙。江益清跟在队伍后头,等队伍停下,驱马向前与蔡颐稍作寒暄,随后搭弓,向乌虎射去。

    那箭贴着面门,稍偏一点,不是射中他,就是射中江子衍。乌虎吃了一惊,为躲避,不得不闪身,拉开与江子衍的距离。

    江子衍得以逃脱,笑道:“叔公老当益壮!”

    江益清再度搭弓,道:“老了,想当年老夫可是——”

    箭脱靶了。

    以为第一次只是巧合,乌虎嗤笑一声,抄着刀,道:“要上一起,我赶时间。”

    话刚落,又一箭射了过来。这一箭直射心肺,乌虎急忙躲过,哪知下一箭立马袭来。

    这一箭差点射中安怀尧。

    安怀尧无奈道:“叔爷,您看准些!”

    江益清讪笑,“年纪大了,眼花,手也抖,你躲着点。”

    听懂暗示,安怀尧与常胜亦拉开与乌虎的距离。乌虎暗道了声不好,欲闪避,却见箭矢接二连三,密如阵雨,纵有天大的本事,亦在劫难逃。

    乌虎被射中手腿,欲拔箭,一张大网竟从天而降。他被罩住,欲扯开网子,又飞来一活套将他套住,紧接着又是一活套。

    众人齐心,猛地一拉,乌虎抵抗不过,就此倒地。他试图将网子绳索悉数割开,但稍有动作,众人便生拉硬拽,想方设法阻止。箭矢扎得越来越深,他挣不开,没得法,只能就擒。

    乌虎扫了眼四周,见吴茉儿没有出现,不由得心里一咯噔。

    她究竟被擒还是逃走,实在摸不准。他以为他能金盆洗手,与她双宿双栖,平安喜乐,想不到竟遭破坏。

    乌虎眼露凶光,恨恨地道:“你们这些官差真够卑鄙。”

    江益清道:“恶人自然要用恶法磨。”

    知道乌虎极难对付,他早早制定了计划,只是收到慕景淮要捉活的命令,略有调整。

    见乌虎被制服,江子衍顾不得处理伤口,忙去搜寻吴茉儿的身影。安怀尧欲上前补刀,慕景淮指派监军的侍卫道:“安公子,殿下有令,麻烦高抬贵手。”

    估摸着慕景淮已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安怀尧叹了声晦气,收起刀道:“罢了,反正也是交给大理寺处置。”

    只要进大理寺,他有的是办法弄死他。

    侍卫拱手,道了声谢。

    吴茉儿和阿福早已消失不见。江子衍左顾右视,知道她怕人发现,必然会选择更隐蔽的道路,连忙提醒安怀尧。随后,两人分头钻进树林。

    江益清看着江子衍的身影,无奈叹了声气。子类父,他这个侄孙只怕比他爹更情种。

    常胜询问是否帮忙。

    江益清摆手道:“回去。你跟我只管剿匪,其他一概不掺和。”

    常胜拱手称是,命人压着乌虎前去向慕景淮禀报。蔡颐事不关己,亦带着人与江益清一同离去。

    天已黄昏,日渐西沉,天空呈现绚丽的晚霞。

    江子衍边走边呼唤阿福。听见他声音,阿福很兴奋,大声回应着,又冲吴茉儿叫了几声,见她没有反应,上前拱了拱。

    意识到乌虎已败,江子衍跟了过来,吴茉儿道:“阿福你回去,跟着少爷有肉吃。”

    阿福满脸困惑,犹豫了会儿,丢下她,朝着来路一路飞奔。

    看到江子衍,阿福开心地摇尾巴。

    江子衍摸着它的下巴,道:“去找她。”

    阿福带着他去找吴茉儿。

    吴茉儿自顾自地往前,知道躲不过,索性去往临近的山崖。山崖边有石头凸起,她坐了上去,边看夕阳边等待。

    崖下有官兵搜山,看到跑路的山匪一阵围追堵截。吴茉儿默默看着,置身事外,作壁上观。有人朝她射箭,没射中,再射,被拦了下来。

    很快,江子衍找了过来。怕她一时想不开,他不敢靠近,只是将装食物的布袋系在阿福的颈圈上,叫它送过去。

    袋子上染了血迹。因担心,吴茉儿掏出伤药,丢了过去。

    江子衍按压着伤处,拒绝,“我不会弄,你来给我弄。”

    吴茉儿听不到,无动于衷。

    她刚才没吃饱,现在又饿了,禁不起诱惑,将吃的掏了出来。吴茉儿分了些牛肉给阿福,自己吃了几块,又吃了糖葫芦。

    酸酸甜甜的味道,像曾经的时光。

    待口腹之欲获得满足,吴茉儿调转身子,侧坐着对江子衍道:“江子衍,我问你答。你只要点头或摇头,行,我跟你回去;不行,我们好聚好散。”

    明白她有心结,不说服很难打开,江子衍郑重点头,“好。”

    余光正好瞥见江子衍的表情。吴茉儿垂下眼睑,道:“我想活着,不想死。”

    江子衍点了点头。

    吴茉儿又道:“江子衍,我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喜欢你了。”

    江子衍眼神一滞,心如撕裂般疼痛,良久,道:“不怪你。”

    吴茉儿哭了,道:“你不可以骂我,不可以怪我。自救……我真的试过了……我一直在等你,你不来……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江子衍点头,湿着眼,强颜欢笑,“我的错……没能及时找到你……”

    他花钱,不顶用;到山上找她,乌虎不肯还。他没办法,只能指着剿匪一锅端。

    吴茉儿哭得鼻子红红,眼睛红肿,哽咽着道:“江子衍,我不觉得我有问题……可别人眼里,我就是错!我不殉节,贪生怕死,我的错……我不小心,影响江家名声,我的错!什么都是我的错……而你,光鲜亮丽,哪儿哪儿都好。是我配不上你……我不想叫人指责,叫人说闲话,叫人拉去浸猪笼!所以,江子衍……你去喜欢别人吧……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我这么糟糕,还是来找我,没有抛弃我。遇见你,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千言万语,宛如千山万重,在两人间架起难逾越的鸿沟。江子衍眼睛酸涩,指着自己的心,道:“我只问,你心里有没有我?”

    他知道答案,但更想听她亲口告诉。

    明白他的意思,吴茉儿道:“谈论这个没有意义。”她故作轻松,擦掉眼泪,试着去说服他,“江子衍……乌虎的父亲,是白罴将军杨焕。我琢磨好了……只要我能生下子嗣,保证是杨家的,就能袭爵,母凭子贵。你不用担心,就当我攀高枝。或者……你当我死了,这样对谁都好。我们没有缘分,所以……彼此放过。你过好一点,以后有缘再见……起码,我能自卖自夸,自己当初眼光不错。”

    越说,心里越堵得慌。终是忍不住,眼泪再度涌了出来。

    理性的角度,这是最优解;但情感上,是难以释怀的伤。她踩着荆棘前行,纵使功成,亦只是缓了心中怨懣,并未感到多少快乐。

    “安兄没有告诉我。”江子衍震惊了好一会儿,理顺思路,明白安怀尧的用意后,道:“你不信任我,将我想成狭隘之人。”

    吴茉儿看不太懂,呆愣了会儿,索性道:“江子衍,我听不到了。刚才你也看到……没必要蹚浑水。你人俊,有钱,有才,年轻……找个比我好的,很容易。你回去吧,找门好亲事,生儿育女,幸幸福福过一生。”

    怪不得她看起来怪怪的,与他讲话,反应慢半拍不说,还有点驴唇不对马嘴。

    江子衍再次震惊,因心疼,呆滞了半晌。待缓过神,他黯然一笑,眼神温柔且坚定地摇了摇头。他将语速放慢,无比坚定地道:“我要你。”

    吴茉儿攥着衣袂,道:“打你,对不起……是我自卑,无能狂怒,你不要介意。”

    比起她受的苦,一巴掌算不了什么。江子衍摇头,一笑而泯,“你是茉儿,我怎会介意?”

    残阳如血。吴茉儿两眼呆望着,道:“小虎……我嫁给他了。我知道这样不对,但他是我丈夫。我还是想求你,放他一马。”

    他爱上她了,只要活着,必然纠缠。

    江子衍实在难以接受,摇头道:“别的我能答应,这个不行。”他补充:“入了江家宗牒,你是江家的人。无媒无聘,伯父伯母跟我都不同意,婚事作不得数。”

    虽然她总抗议没人权,但他很庆幸,他是家长,有权决定她的婚事。说他独断专横也好,自私自利也罢,只要能留她在身边,他不在乎手段。

    知道他会拒绝,吴茉儿抚着腹部,道:“江子衍,算我求你,帮我这次,我不想再当寡妇。小虎比起你,真的很差劲……但他愿意为我改变。我不恨了,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天色渐渐幽暗。起风了,吹在身上,冷入骨髓。树影晃动,沙沙作响。

    “我们也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江子衍沉默许久,道:“你有孩子了?”

    吴茉儿看懂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数着日子天天算,但实在没经验。江子衍对她来说,是父母以外最喜欢的人。她不能把他当垃圾箱,什么都往里装。

    “小虎,本来是要金盆洗手的。”

    忙来忙去,又是一场空。

    吴茉儿望着天边残存的光亮发呆,等差不多消失了,道:“江子衍,养别人的孩子,你受不了的。”

    这就像耻辱,随时提醒曾经发生的事,对两人而言,都会是折磨。

    江子衍摇头苦笑:“我最在乎,你心里有没有我。你不是有意背叛……跟我回去,我们忘了这事,重新开始。孩子……有就生下来,怎么处置你说了算。”

    她贪生怕死,却愿为他豁出性命,再大的困难,他都可以克服。

    话说差不多了。吴茉儿如释重负,只觉心头大石落地。她有点冷了,掏出毯子裹在身上,再次道:“江子衍,你回去吧,忘了我,对谁都好。”

    “我不回去,除非你跟我回去。”江子衍摇头,泪雨滂沱,模糊了视线。他哽咽着,就像在咀嚼砂石,打碎了牙和血吞,疼痛却真切,“你是怕我难受,所以宁愿不要我了是吗?你这样,我只会更难受。家里空荡荡,你不在,我没有一点回家的欲望。算我求你,跟我回去行不行?你若实在不接受,我们只做家人。”

    他对她的爱,深入肺腑,早已超越男女,更是知己,是家人。只要她肯留下,怎样都好。

    吴茉儿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坐着,不再说话。

    月亮升起来了,较昨日胖了一些,却仍是瘦,天上满是星光。

    江子衍就近拾柴,生了篝火在旁。炙热的火焰,传递着温暖。吴茉儿看了看火,仰头去看天上的月与星。

    终是熬不住,江子衍捡起地上的伤药撒在伤口上,撕开衣服简单做了包扎。看他笨手笨脚,吴茉儿很想上前帮忙,但最终忍住了。她怕一旦靠近,下定的决心就此动摇。

    处理好伤,江子衍靠着临近的石头,阖眼休憩。

    火势渐弱,只剩余烬通红。见他衣衫单薄,怕他着凉,吴茉儿犹豫了会儿,蹑手蹑足,走过去添了些柴。

    感受到暖意,江子衍的睡态逐渐舒展,嘴角轻扬着,好看的眉眼,高高的鼻梁,好似落入凡间的谪仙。

    吴茉儿痴痴看了半晌,取下身上的毯子,轻盖在他身上。

    “保重。”

    她嚅嗫着嘴,将话藏进心里,转身离去。虽有诸多遗憾,但他仍然爱她,够了。

    “别走。”

    江子衍猛然睁眼,抓住她的手腕。他一直在等机会,既然抓住了,就不会再松手。

    吴茉儿欲挣扎,哪知江子衍道了声“抱歉”。紧接着,她脑后一痛,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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