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澜微默,随后一把捞起他的手臂,扯着人就往外走去。

    岑珠惶恐又难过,丢了鞋的白嫩小脚蹬在光滑的地板上反抗,“你要干什么!”

    箫澜回头看他一眼,冷声,“岑家倒了,但还欠我工钱,就拿你来抵债吧。”

    岑珠泪如泉涌,大声骂道,“箫澜你混蛋!”

    “我不走!”

    “放开我!”

    箫澜置若罔闻,见他抵抗得厉害,抓起他的后衣领便朝外走去,岑珠像个笨拙的鸭子,手脚扑腾着,偏偏挣脱不了,一个劲地骂她又坏又讨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府里的仆奴散了大半,官兵定然也加快了速度,若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箫澜索性一个手刀劈晕了岑珠,把人背在身上离开。

    小公子虽日日锦衣玉食,却不怎么长肉,好在背上去还算软乎。他的衣着容貌都太过明显,箫澜路过下人住的院子,随手扯了两件破衣裳给他套上,又在他脸上抹了土灰,才彻底离开。

    才到道上,便见官府士兵手持枪戟,成队朝岑家去,气势汹汹,街道旁还有一群看热闹的百姓。箫澜抱着岑珠隐没在人群中,如同夜猫一般,动静无声无息。

    岑家的人,尤其岑珠跑了,官府若找不到人,一定会加紧排查,严重时甚至会封城,届时在哪儿都不好躲,故而箫澜必须要在封城前带着岑珠离开。

    这么带着岑珠出城定然是不行的,箫澜一路往城西而去,到安福巷,带着岑珠进了巷子中央的仁心医馆。

    仁心医馆里,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女孩正安坐在柜台后看医书,看到箫澜背着人急匆匆进来,腾地站起了身,惊道,“箫姐姐!怎么了?!”

    箫澜一路带着岑珠到了内室,把人放在上面的小榻上,“无碍,你师父呢?”

    刘欣一边跟着她,一边摇头道,“师父到外头出诊去了。”

    箫澜嗯了一声,说道,“你替我看好他,我有急事先离开一会。”

    “记住,不要同任何人透露我们的消息,也不让任何人进去。”

    刘欣虽疑惑,可见箫澜面色严肃,也不敢多问,只点头应下,“箫姐姐快去吧!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有了她的保证,箫澜迅速朝外走去。她要准备一些出城的东西,包括新的户籍文书,一些干粮和几件简单的衣物。

    她才走没一会,岑珠便醒了。

    身边空无一人,唯有苦寒的药味在鼻尖蔓延,岑珠撑起身子,目光在眼前陌生而简陋阴暗的小屋子上转了转,傻了。

    这是哪儿?

    想到晕过去前箫澜凶巴巴地说要拿自己抵债的话,岑珠只道她把自己卖了,一时间忍不住缩在床脚,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他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个境地?

    短短时间之内,偌大岑家轰然倒塌。

    说他娘谋反,他是万万不信的,他娘是姜国最勇猛忠诚的大将军。他担心爹娘,也担心没有音讯的长姐,可如今自身难保,连他们的消息都不能知道。

    就连出事前官府要派兵过来的事,都是冬雨急急忙忙跟他说的,他愣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府里的仆从丢了手中的活计,一个个慌慌张张收拾起来。

    他想去阻止他们,却没有一个听话。

    说到底,偌大将军府,几个能做主的主人都不在,岑珠娇纵任性却又单纯,什么也不懂,寻常大家自然是怕他敬他,可到了生死关头,谁还理会?

    是以岑珠一个也没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恶仆抢了自家的财宝逃出门去,而自己也在混乱之中变得狼狈不堪。

    可他没想到,就连箫澜也……也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岑珠鼻子一酸,想到家人生死难料,信任之人的背叛,又想到自己的处境,眼泪掉得更凶了。

    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他没敢哭出声,只闷头无声无息地落着泪,偶尔才轻轻喘一口气,憋得脸颊红了一大片。

    箫澜的动作还算快,且是带着帷帽去买的,没有暴露姓名容貌,买完后连衣物也换了一身。

    把东西买好后,她立即赶回医馆,正巧在医馆门口碰见出诊回来的刘清,简单把事情说清,又请她帮忙送自己和岑珠出城。

    刘清正是听闻了岑家的事情才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因此也知道事态紧急,忙点头答应,“待会让他画些妆躺在板车上,盖一片麻布,假装是害了肺病的病人,能很快通过。”

    “好。”箫澜应下,又朝着医馆内走去,边走边问刘欣道,“他还未醒么?”

    刘欣摇头,“没听见动静。”

    箫澜于是往内室去。

    而内室里头,听到些许谈话动静的岑珠早已止住了哭,动作轻缓地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头,呼吸凝滞,心如擂鼓,紧张得直掐掌心。

    他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外头是什么人……可倘若箫澜真把他卖了,来的人定然也不是好人。

    箫澜踏进内室,目光一下子便落在了小床上那团鼓囊囊的被子上,脚步顿了顿。

    被下的人还在装晕,殊不知被面上那片湿答答的水痕早已出卖了他。

    猜也知道是这个小公子掉下来的眼泪。

    箫澜没有拆穿他,沉着嗓音同跟在后头的刘清道,“这小公子长得细皮嫩肉的,定能卖个好价钱。”

    闷在被子里的小身体明显抖了抖。

    箫澜暗笑,又道,“就送去那出价最高的红楼。”

    刘清不忍中带着无奈,无奈中带着好笑,配合道,“好主意。”

    被下的身子抖得更加明显了。

    箫澜恶劣道,“若是不听话,便关进小黑屋,绑住手脚,吃喝拉撒全在一处;若是敢反抗,便打断手脚!”

    被下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呜咽。

    发觉自己发出了声音,岑珠连忙咬住自己的手,死死憋住喉咙中呼之欲出的哽咽。

    完蛋了完蛋了……箫澜当真把他卖了……呜呜呜呜……

    外头的说话声停了下来,他紧张得忍不住颤抖,又极力控制,生怕被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可等了一会,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外头是脚步走动的声音,没一会又归于平静,似乎是有人出去了。岑珠又等等,发现当真没有动静后才稍微放下了心。

    他要逃跑,不能待在这儿,若再待着,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儿,他小心翼翼地拉开被子,才露出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眸,却在目光触及床边矗立的身影时傻住了。

    怎、怎么还有人……

    床边的人身着简单的粗布麻衣,身形高挺瘦削。惶恐之中的岑珠并没有发现这个身形实际上极为熟悉,他怕得身子僵硬,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抬头看看这人是谁。

    箫澜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小公子估计是哭得狠了,从嘴唇到鼻尖再到脸颊和眼尾都一片通红,眼睫上还糊着湿乎乎的残泪,看上去可怜得不行。

    见他呆呆僵立着,箫澜修长白皙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怎么,终于舍得出来了?”

    潮湿的双眸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虽抹着乱七八糟的灰,却仍能认出来是箫澜。岑珠浑身一颤,“你、你!”

    他喘了口气,哭道,“箫澜你混蛋!”

    他快被吓死了,结果是被她捉弄的。

    箫澜闷笑一声,勾着他下巴的手向上滑,捂住他哭嚎的嘴,威胁道,“你再哭,若是引来了官兵,我便把你丢出去!”

    岑珠闻言,伸手盖紧她捂着自己嘴巴的手背,眼泪掉得更凶了,哭声却沉闷了不少。

    箫澜只觉得掌心又热又痒,还有些黏糊糊的湿意,嫌弃他的口水,抽出手来在他身上抹了抹。

    岑珠委屈地擦了擦泪,瓮声瓮气,“你吓死我了!”

    箫澜拉开一旁的凳子坐下,慢悠悠道,“岑家是回不去了。你若想活命,待会便随我出城。”

    岑珠动了动酸痛的身子,半跪在床榻上,瘪着红润润的唇,抬眸望她道,“为什么救我。”

    自己如今的身份是罪臣之子,箫澜应该知道,若是被发现她带着他离开,两个人都是死路一条。

    箫澜伸手,用力掐着他哭得白里透红、温软灼热的脸颊,咬牙切齿道,“还债啊。”

    “你岑家扣了我多少工钱,还欠我多少,你都要给我一、分、不、少地还回来!”

    岑珠吃痛地扭过头,又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闷闷道,“可我没有钱。”

    他从不带钱在身上,想买什么要什么,都有专门管钱的仆从给他买。而且现在府里的钱也都被抢走了,就算抢不走,也拿不到了。

    箫澜冷笑一声,“既然岑家还不起债,就拿你来抵债吧。”

    “等这债抵够了,我便放你自由。”

    她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不要再废话了。”

    “待会你简单画个惨白的妆,装得病重些,躺在板车上同我一起出城。”

    情况特殊,岑珠不敢造次,“哦”了一声。

    当朝女男都爱美,故而不论女男,都有修容化妆之物,箫澜径直拿了刘欣的妆品过来给岑珠。

    岑珠一看便知这是些一般的妆品,且还是别人用过的,嘴巴一瘪就要嫌弃,“我不……”

    箫澜冷声打断,“你若嫌,便不用化了。”

    不用化,等于不用出城,也等于被官府抓去,也等于寻死。

    岑珠闷闷道,“我知道了。”

    他垂着脑袋开始化妆,把东西一样一样打开来,慢慢涂抹在脸上。箫澜觉得他慢,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粉盒,手指沾了些,粗暴地抹到他脸上去,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可言。

    岑珠被搓得脸痛,又不敢抱怨,只忍不住闭上眼,手指揪着箫澜的衣袖默默承受。

    很快,他的脸上一片惨白,箫澜觉得差不多了,松开他的脸,“剩下的你赶紧弄,半刻钟后我们出发。”

    她说完便出了内室,岑珠想跟上去,又怕挨骂,只好坐在原地继续化。

    若是病重,可不止脸是白的,就连嘴巴、脖子、手脚都白,岑珠快速把这些地方弄完,把眼尾胎记遮住,又扯下些头发掩住,总算有几分相像。

    弄完,箫澜也进来了,见到他的妆容,还算满意,带他出去。

    离开这阴暗的内室,岑珠偷偷观察了一下外头,除开鼻尖浓郁的药味,墙边摆放了许多晾晒的草药,看物品和桌柜的布局,像是个小医馆。

    外头还有一大一小两个陌生女人,大的微微笑着,看上去很温柔,小的则是一脸好奇往他们这儿瞧。岑珠忍不住揪住箫澜的衣服,躲了躲。

    箫澜没理会他的小动作,朝着木板车撇了一眼,“躺上去。”

    岑珠不明所以,但仍乖乖躺了上去。紧接着箫澜便给他蒙上了一片麻布,说道,“你装个得了肺病快死的人。装得像些,若是被发现了,我就把你丢在那儿。”

    她总是威胁自己,岑珠委屈又紧张地“哦”一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箫澜把行囊也丢在板车上,接着便抬起板车朝外走去。刘清也跟着她去,刘欣则留在医馆里守着。

    此刻接近傍晚,等日头完全落了山,城门便会关闭。箫澜加快了速度。

    板车上的岑珠只觉得自己要被颠散架了,忍不住出声道,“箫澜你慢点呀。”

    箫澜恶狠狠道,“将死之人不许说话!”

    岑珠紧紧闭上了嘴。

    刘清嘱咐道,“出了城,你们只管沿大路往南去,到了平津城,向东走,问刘家村在哪儿,又到刘萍家去,刘萍是我的姑姑,为人忠厚,对我极好,届时阿澜你拿出我的信物,她看了自会帮你们的……”

    她知道好友这一行完全就是在鬼门关上走,偏偏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又是担心又是忧虑。

    城门就在眼前,肉眼可见地,士兵较往日多,盘查也更严密起来。

    箫澜安慰刘清,“我有去处,阿清不必担心,快回去吧。”

    她是决计不会让刘清送她们到外头的,若是被盘查出来就是死路一条。故而刘清被迫停了步,站在路边,眼睁睁看着箫澜推着那破旧的小木板车一步一步朝城门走去,心里也跟着砰砰直跳。

    老天有眼,看在她救过这么多人的份上,就保佑箫澜一回吧。

    这头,箫澜心头也有些沉重,配合地出示文书,为首的官兵查看着文书,又对着一旁岑珠的画像不停对比,其余人仔细搜查板车和行囊,问道,“车上的人是谁!”

    箫澜适时地露出一副沉痛模样,“是我的弟弟,害了肺病,本以为能在城里寻医治好,不料还是要去了……”

    刘清很细致,把他们的文书、行囊和身上的衣物都熏上药味,还把药和药方子也塞了进来,任谁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听闻是染病的人,几个官兵的神色都有些警惕起来,可特殊时刻不能马虎,抬手便要去掀开岑珠脸上的麻布,箫澜道,“大人小心!这肺病是传染的。”

    几个官兵动作一停,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有动作。她们的领头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打开看看!若是错过了人,仔细你们的头!”

    躺在板车上的岑珠万分紧张,却不得不装出一副神志不清的病重模样,指尖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来。

    他能察觉到有人靠近了自己。

    几个官兵不得不掀开了岑珠头上的麻布,动作却快得很,只大概瞟了几眼,认定躺着的人确实是一副惨白的病容,且容貌没有什么相像之处,扭头朝领头报告了去。

    领头摆摆手,放行。

    岑珠暗中松了一口气,掐着掌心的手指松开,箫澜则继续推着木板车往外驶去,才走出几步,身后却又猛地传来一道声音,“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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