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橘斜阳扫下菱花的影子,落在了屋中干枯的花枝上。

    角落摆着一个大大的青瓷花瓶,里面是干枯的梅枝。

    孔松月没有点灯,这会儿依然夕阳西下。

    她约莫躺了半个时辰,跑了一天,困的要命,但一点儿也不敢睡。

    这些天来,她一入睡便梦游,一梦游,不是抹脖子就是怕屋顶,安生不下来,一样比一样危险。

    但偏偏她总能在出事的前一刻猛地惊醒。

    惊醒后又是一夜不眠。

    这样的倒霉情况已经持续了整整六天,聊胜于无的睡眠实在令她愈发烦躁。

    门口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贾青策又折了回来,“最近洙邑有个流窜的邪祟,至今没有归案。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前给大门锁上吧。”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或许你不休息。”

    “那俩呢,不回来了?”

    “被太后留宿咯,诶,你说指不定太后看上谁了,这不一下子就发达了。就跟孔兄一样。”

    孔松月默默翻了个白眼,“小心他大半夜爬回来扇你。”

    “得,看你意识还算清醒冷静,邪祟打不过你,我又给府里找了一个干练的下人,他一会儿来干活,你不用理睬他。”

    末了,他又提醒了一句,“我去提醒提醒秋小瓜那孩子,这邪祟专挑一个人的屋子动手,你也记得夜里一定要关好门窗。秋小瓜就在山雪院那边住,几间小房子挨在一起的那个院子,晚上如果那边发出什么奇怪的尖叫,还得麻烦武艺高超的孔姑娘帮忙救一下孩子。

    她倦倦应道,张口打了两个哈欠,“放心交给我。”

    天色还不晚,屋中尽是浓橘艳红下棱花的光影,距离深夜还很早。

    贾青策又一次离开,走到府外,犹豫一下,给府门挂上了锁。他给过下人府门的钥匙,不会耽误他进来。

    他走后,孔松月隐隐开始犯困,哈欠一个接一个,昏昏沉沉之际,一阵微微弱弱的敲门声倏然让她清醒。

    棱花木门今天又一次被敲响,力道很轻微,像是猫爪似的挠着人心。

    她以为又是贾青策折了回来,问道:“又是什么情况?”

    对面没有应答。

    “贾青策?”她谨慎地坐起身子,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敲门声依然没有停歇,轻轻的,低低的。

    “是秋小瓜吗?”她伸手去摸腰间的步光剑,却只摸到了一片空。

    她脑子嗡嗡的,这会儿才想起来剑被忘在了宫里。

    门外依然没有人。

    她蓦地想起贾青策临走时的提醒。

    而这会儿,夜色已深。

    “谁在外面。”

    “我是贾公子买来干活的二兰。”

    她神色缓和,重新闭上眼躺回床上,贾青策确实提过下人的事,便又放下心来,“你随便找个空屋子歇脚吧,刘府的主人可能明个才能回来,贾青策怎么交代的,你就怎么来就行。”

    “小姐我来打扫一下屋子。”他怕孔松月不信,专门敲了敲簸箕。

    孔松月断然拒绝,她现在一步也不想挪动。

    二兰坚持道:“贾公子嘱咐过我,让我今天把住人的屋子打扫一遍。”

    她回忆了一下,贾青策好像没有提过这事……

    这间屋子除了正对面的窗户和门之外,另有一扇后窗安在她斜后方,窗子外面是后院的一道矮墙,翻过矮墙后再绕过两个院子,就到秋小瓜的住处了。

    眼下她只有一把匕首。

    如果门外是人的话还好说,可如果真是贾青策所说的邪祟……恐怕正面相抗并不轻松。

    敲门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急。

    她眯起眼,靠近了窗户。

    手指沾了点茶水涂在窗纸上,待窗纸显露出朦朦胧胧的半透明,她才把眼睛凑了上去。

    一时间,一切声响都变得很大,敲门声如闷雷一般炸响。

    咚咚。

    心跳应和着敲门的动静。

    咚咚。

    她的呼吸打在窗纸上,一声比一声重。

    咚咚。

    左眼紧紧贴在窗纸上。

    咚咚!

    窗纸外,一只深黑无神的瞳孔和她紧紧相贴。

    她甚至能感受到对面瞳孔的滚动。

    “小姐……”二兰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朵响起,二人之间的距离接近于无,“我来打扫……”

    孔松月慌不迭地捂着滚烫的呼吸,退着退着摔在了地上。

    地板冰冷,寒意刺骨。

    窗外月色忽明忽亮,一个庞大的黑影在窗纸上蠕动纠缠,嘴里呜呜咽咽念叨着“打扫卫生”。

    这绝对不是人。

    一阵麻意“嗖”的从她脊背爬过,惊悚的痒意仿佛三只老鼠爬过。

    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推开后窗立刻翻了出去。

    又冷又麻,只知道一步也不能停。她必须赶快去找秋小瓜,那个孩子没有分毫自保能力。

    薄汗湿透鬓角,冷风一吹,好似结了一层霜。

    心跳仿佛停在了喉咙里。

    快一点,再快一点。

    身后阴魂不散的追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孔松月顾不上敲门,撞开门直接闯了进去。

    “砰——”

    她死死抵住了门,看着屋中景象,瞳孔紧缩。

    屋内没有秋小瓜。

    地上一地凌乱,衣服散乱,茶壶碎在地上,歪倒的凳子旁还有几滴赤色鲜血。

    掀开被子,床上没有。

    拉开柜门,柜子没有。

    她贴着冰凉凉的地板侧趴下来,发烧一般的呼吸打在凌乱的头发上,结果远比地板还凉。

    她恐惧的发现,床下也没有秋小瓜的踪迹。

    身后又一次响起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一声都敲在她心跳上。

    难道……秋小瓜那孩子被邪祟吃了?或者杀了?

    正在她心焦之际,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从墙角的桌子下面响起,“孔姐姐你怎么来了?”

    秋小瓜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只小松鼠,“这小东西偷偷跑了进来,把屋子搞得一团乱,还把我手咬烂了。”

    孔松月长吸一口气,心稳稳地安了回去。

    秋小瓜除了手指冒血外毫发无伤。

    “太好了,贾青策有没有告诉过你邪祟的事?”

    秋小瓜怪巧地点了点头,“贾大哥提醒过我,说让我关好门窗,如果有危险,就去找孔姐姐帮忙。”

    “好。”孔松月半蹲下来平视着秋小瓜疑惑不解的眼睛,她扶住小孩的肩膀,尽力保持镇定,“那个邪祟可能就在门外,他自称来打扫卫生,但我分明看着他的影子不对劲。”

    “啊?二兰吗?”

    “对,但问题是我现在手边没有佩剑,只有一把匕首,这事把普通匕首,恐怕伤不到邪祟本体。”

    如果步光剑在身边就不一样了。

    秋小瓜眼里还是一片雾,他指着窗外的人影,“孔姐姐的意思是……二兰是邪祟?”

    “没错。”她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一会儿带着你冲出去,你先做好准备。”

    “啊……好。”秋小瓜蓦地皱起了眉头,瘦巴巴的胳膊不安地搂紧了怀里的红毛松鼠,“可是二兰很正常啊。”

    孔松月心觉不对,“你见过他了?”

    “他刚才来打扫卫生,我就放他进来了。”

    “他长得是人样吗?”

    秋小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很是英俊。”

    可是自己刚才明明看见是个蠕动的不明黑影……

    她僵硬地直起身子,目光缓缓向门口移去。

    咚咚咚。

    随着敲门的节奏,门口俨然是一个高个青年的身形,和刚才自己所见,并不相同。

    “小姐?我刚才看你跑出去了?没摔到吧?”

    二兰声音关切焦急,敲门声都重了不少,“小姐?发生什么了?”

    难道真是自己太疑神疑鬼,看错了?

    秋小瓜扯动她的衣袖,此刻她还穿着太监那一身暗蓝色的衣裳,和夜色融为一体。

    “孔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了?二兰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没有。”她局促的收回目光,“可能是我多想了,他真的很正常吗?真的是人形?”

    秋小瓜万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很是英俊。”

    孔松月妥协,对着门口回道:“没事,进吧。”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夜色下,二兰确实和普通人没有区别,相貌也确实如秋小瓜所说,很是英俊。

    “孔小姐,刚才发生什么了?”

    想起自己夸张的举动,孔松月不免尴尬地扶住了额头,“是我做噩梦了,我有梦游的习惯,没什么。”

    “哦……好的,那我现在去小姐屋里打扫卫生。”

    孔松月点了点头,“你知道最近邪祟的事吗?”

    二兰神色紧张,“听说了,直到昨天,已经死了12人。”

    “晚上记得小心,府里只有咱们三人。”

    二兰闻言抬起了胳膊展示自己的臂膀,他看着瘦瘦高高,但对蛮力很是自信,“孔小姐放心,我稍微会点拳脚功夫。”

    她松了口气,把秋小瓜拉到身前,“那就好,你晚上记得照顾一下秋小瓜这孩子。”

    “小姐放心。”临了,二兰嘱咐道:“我听说那邪祟不似一般邪祟一样没有定形,他似乎可以短暂的假扮成人的模样,贾公子说过了,晚上没人会回来,只有咱们三个人,所以小姐一定不要给别人开门。”

    孔松月点头答应,关于邪祟的事她知之甚少,现在更焦急自己的步光剑,恨不得凌晨就去宫里把它拿回来。

    身边没有这把剑,总感觉不放心。

    二兰拿着扫帚和簸箕离开,孔松月也不准备多留。

    她给秋小瓜简单包扎了一下,又一次叮嘱他一定关好门窗,出事记得喊醒隔壁房的二兰,或者跑去清笳院找她。

    反复叮嘱完她才离开,走的时候还是不放心,头一次体会到为人父母的不易。

    可走了两步,她忽然想起,秋小瓜的嗓子好像是沙哑的……

    直到早上还是沙哑的。

    普通人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养好嗓子。

    除非……屋里的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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