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自己语气过重,白乐妤咳了下,弯腰蹲了下来。

    阿怪很高,大概有一八八的样子,白乐妤此前没和他平视过,这会儿细看——确信他真的丑到惨绝人寰,丹药都救不了的程度。

    “你活着不是没有意义。”

    阿怪用他那一片白只有一点黑的眼瞳看着白乐妤,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白乐妤问:“你是谁?”

    阿怪:“阿怪?”

    白乐妤不怎么安慰人,挠了挠头发,有点笨拙地说道:“阿怪是我的手下,我的手下为我做事,所以,我就是你此时此刻身在此地的意义。”

    她指了指脚下的魔教地域,旋即对他轻轻一笑,前倾身体,一只手搭上他的臂,另一只手绕到他的后脑,治疗伤口。

    裂开的口子随着力量渗入慢慢缝合,后颅重新生长的皮肉惹起瘙痒,清润的女声再度落到耳里,“我决定了,鉴于你表现很好,从今日起,你调来我殿中做事。”

    白乐妤,炼虚期强者,一教之主,数万拥趸,一个屹立于灵洲顶尖阶层的大能,然而这样的她,却丝毫未看轻无关紧要的阿怪,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作为一个教主,平等地对待手下每一个人。

    她在给他疗伤,疗的是外伤,却仿佛治愈到了内心,一颗破烂不堪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如同游离在死亡边缘的病患,突然爆发出了求生欲。

    阿怪本能地抬起手臂,想就着目前姿-势,求一个拥抱。

    一个尖利的声音将此打断:“白乐妤!”

    消失许久的杭星澜气呼呼地跑过来,抬着抖动的手,“你那天抱的人就是他吗!”

    那天?

    白乐妤摸着后颈转过头,扫了扫杭星澜:“怎么哪儿都有你。”

    她还没说什么,杭星澜就将她提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放到他脸上:“我不比他好看啊?!”

    说完后,他又感觉不妥,撇过眼珠,小心翼翼地向阿怪道歉,“对不起,我没有相貌攻击的意思。”

    阿怪眼神淡漠:“但你攻击到了。”

    杭星澜:“我。”

    善良的少年显出慌乱的神色,直接向阿怪弯下了腰,急匆匆埋低头,“对不起!”

    又偷偷抬起眼睛,看阿怪。

    他暗中调查好几日了,都没找到白乐妤那晚保护的对象,谁都不像,但眼前的阿怪却很符合怀疑,莫非是因阿怪长得丑,所以那天夜里白乐妤才不让他看到脸?

    想起当时的画面,杭星澜顿时脸色就不好了,直起身,继续抓白乐妤的手,“他比不过我,方誉那个招蜂引蝶的也比不过!”

    可真行,这个时候还要拉踩一下不在场的方誉。

    白乐妤甩开手:“得了吧,夜深了,各回各家,睡觉。”

    杭星澜抬脚跟上她,阿怪闷了一会儿,也提步跟了上来。

    前者暂住在白乐妤殿里,后者也刚被调进来……各回各家,结果家是同一个。

    三个人走在同一条路上,眨眼功夫白乐妤就溜了,杭星澜气愤地跺跺脚,也回房去。

    独留阿怪沉闷地选了殿中一个偏僻的房间,走了进去,脱掉高领外袍,身形也随动作变换,去掉壮硕,变得修长挺拔。

    松烟墨般的长发飘散,星光中露出一张堪比谪仙的容颜,颈侧小痣红似血滴。

    如玉一般的手指挑了下颈间黑色细绳,勾出贴在胸膛的珍珠。

    圆润漂亮的珠子,在月色下散发冰蓝的光芒,映照进一双偏浅的眼眸里。

    云雾缭绕,坐落在浓云之中的云落墟门大开,迎接从四面八方赶至的宾客,热闹交谈间时不时传出“世渺鉴”“直播”等词眼。

    红红火火预热半个月后,“世渺鉴”于今日正式开售,并在云落墟召开宴会,宴请八方。

    换句话说,或可称为:发布会,修真界版。

    白乐妤被迎进来,过去半个月的效果告诉她,人们对这种能视频、且连凡人都能使用的灵器热情很高,今天来参宴的甚至有世俗界的高官显贵。

    耳边不断传来讨论声。

    “哎这直播,真真怪有意思,魔教这么多年可算办了件人事儿啊。”

    “真的吗?我不信,我还没看过。”

    “我娘没看前也嗤之以鼻,结果呢,现在天天追看,一天也不错过,每天都想着怎么才能见到主播,喏,听说今天主播也来,她愣是逼着我带她也来了。”

    “我儿子,那魔教白教主只不过出现在画面里一回,还是侧脸,他就迷上了,以前成天遛鸟没个正形,现在头悬梁锥刺股,说要考功名做大官讨夫人。”

    “那你可得好好劝劝他,修真界的人,离咱们远着。”

    “劝了干嘛,他能上进,我求之不得!嘿嘿。”

    白乐妤走过去,讪讪摸了下鼻子,杭星澜跟在她身边,瞪了眼那名官员。

    他是强行跟来的,还易了容,以防被熟人认出……好像见到什么,杭星澜突然扯住白乐妤袖子,躲到她身后。

    迎面,熟悉的坤灵国三皇子陆培和一名御兽谷女修结伴而来,二人还在交流。

    女修白乐妤也曾经见过,名叫柏心儿,是御兽谷主的弟子之一,她在跟陆培说话:“少主已失联月余,殿下确定他在世俗界吗?”

    “当然!”陆培回答得斩钉截铁,“他经常给我发鹤箋啊,最近他在世俗界的生意遭遇问题,抽身不开。”

    白乐妤略皱眉梢,这个陆培,仰仗他偏私的父皇,在问峰会决搞出大地震竟没受惩罚,赔了伤者一大笔钱就将事情揭露过去,此时还在这里说瞎话,杭星澜视他为友,怎会撒这种谎。

    杭星澜亦懵了懵,从白乐妤身后看向陆培,这段时日他从没联系过陆培,为何陆培要编造谎言?

    他是被魔教教主绑走了啊,若不是白乐妤是个好人,此刻他当有性命危机——陆培,想让他死?

    陆培还在笑,眼里却埋着丧心病狂的嫉恨,从前他们二人均是父辈眼中的废柴,陆培与杭星澜交好,不过是想让他衬得自己不那么废,后来杭星澜得了仙器,有了再世神明光环,这段关系就变了质。

    两人同时喝的流叶酒,凭何得到仙器的是杭星澜不是他?失踪了好啊,去死吧。

    陆培继续道:“柏师妹不必担忧,杭谷主都不担心,咱们操什么心呐。”

    二人从易容的杭星澜身旁走过去,柏心儿停顿一下,见到白乐妤,眼中闪过复杂,稍稍低头施了个礼才离去。

    一段传音进入白乐妤脑中:【请白教主放心,您与太衍宗林曜为姐弟一事,我绝不会透露外人,以道心立誓。】

    噢……白乐妤挑了下眉,想起鲛海一行,那群人确实都见过她与林曜姐弟相称,但不会引起问题,林曜聪明过人,早在拜入太衍宗的时候就和宸阳子说过此事,严明两人已然决裂,是宸阳子觉得丢人不想公开。

    说起来,她在鲛海上还与前世某位前任见了一面。

    阿怪在这时走过来,垂下头:“刘堂主与童三碗已就位。”

    白乐妤嗯了声,马上她们需要现场直播搞气氛,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抬脚欲走,杭星澜却拽了下她,小声地道:“我离开一下,会回来的,你等我一起回魔教。”

    白乐妤摆手:“爱去哪儿去哪儿。”

    “知道了,我一定会回来的。”杭星澜自顾自点点头,向陆培离去的地方跑走。

    “……”

    怎么感觉这人在反着听她的话?

    不久后,花园某处,杭星澜拦下了陆培,与其独处,褪去易容,快声质问:“你为何要撒谎!”

    陆培骤然瞪大眼珠,后退一步:“你、你怎么在这里?”

    杭星澜捏起拳头:“可恶,你回我话!为什么要向御兽谷的人说谎!”

    都被发现了,陆培也不再装,顿了一下,抖动肩膀大笑:“当然是因为盼着你死啊,都是庸才,何以你就能得仙器?杭星澜,你明明只是不会御兽、成天肖想契约大妖兽的废物!”

    他伸手取出一把剑,向杭星澜刺过来,“干脆今天就解决了你!反正不会有人知道!”

    敌意如汹涌澎湃的海,杭星澜却发起了怔,纯澈的绿眸里闪烁起困惑。

    对啊,他想契约最强的妖兽证明自己,可是他已经会御兽了啊?他已经不需要证明了啊?为什么……他还要留在白乐妤身边?

    杭星澜看向陆培:“为什么?”

    话音落下,一切杀招化为虚无,陆培砸倒在地,无法动弹。

    怎么会这样!陆培心中骇然,单论修为他的确不比杭星澜,可是杭星澜那么单蠢,面对好友背叛,不应该伤心绝望完全不会反击吗?

    他怎么好像……在这个节骨眼在想别的事啊?!

    陆培喊道:“什么为什么,因为我讨厌你啊!”

    讨厌?

    他不讨厌白乐妤啊……

    他,喜欢白乐妤?

    少年蓦地推出结论,在陆培面前蹲了下来,呆滞地揪起陆培的头发。

    “讨厌……喜欢……讨厌……喜欢……”

    一根一根的发丝被拽出。

    陆培:!!!

    救命!随着头发根根掉落,陆培吓得眼泪鼻涕全都蹦出来:“我喜欢、喜欢得了吧!”

    杭星澜压下眉头:“谁要你喜欢。”

    他站起身,“从今天开始,我们绝交,我不要和可耻的家伙做朋友。”

    少年转头离开,边走边取出鹤箋。

    杭星澜:【娘,我好像喜欢上一个姑娘……还有陆培,我和他决裂啦,他撒谎,我不在世俗界,我和你说过的,我最近在一个朋友家。】

    笙箫管笛婉转悠扬,云落墟宴会现场觥筹交错,趴在池边醉酒的女人瞄了鹤箋,只看到第一句话便愤怒地摔碎了酒壶。

    一块碎片溅到白乐妤鞋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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