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贞漠然看回去,直接从九楼跳下,不就是和白乐妤一起去探视方誉,他也学。

    三人全然不知此时此刻方誉的卧房有多热闹。

    方誉靠在床头,虚弱不失冶艳的脸面向房中两人,一个幸灾乐祸的谢渊寂,一个佛口蛇心的林曜。

    “两位,来探病的?”明清楚答案,方誉仍保持和善地问道。

    谢渊寂靠在床脚柱子旁,一条长腿搭在另一条上,面向方誉,桀骜的俊容洋溢敌人断了腿的愉悦,嗤了声,他是来嘲笑的。

    附近不远,林曜漆黑的瞳孔冷冷扫过方誉的断腿,上移到某处剜了眼:“没伤到该伤的地方。”他是来查探敌人伤情的。

    依林曜看,伤到膝盖算什么,圆真的棍子就该冲着方誉腹部以下、两腿中央狠狠地打。

    方誉微咽口水,扯住一角被子往上遮了遮,忽然一压眉,手指一甩。

    火焰撞上林曜偷袭使出的雷电,在室内产生爆炸。

    他来真的!

    方誉轻眯狭长的眼睛,与林曜对视,想来在虚境中,谢渊寂演的黑猫大半夜提刀要砍他的……必是林曜主意。

    “什么情况?”爆炸的星子溅开,差点伤到谢渊寂的腰,他往后跳了下,护住一直佩戴在腰上的掉色小布袋,没心眼儿地冲林曜喊,“你要检验他有没有伤到修为也不提前讲一声。”

    提前讲?

    林曜不着痕迹地瞄了眼谢渊寂指缝间的小袋子,提前讲岂不是让他有时间护?

    此物是白乐妤从前做的赩荔花香包,本是红色加金色,经历几百年后掉了色,不过和林曜珍藏的糖、方誉佩戴的海魂珠手链一样,只有得到它们的人宝贝得紧,白乐妤没放心上。

    竖起两指聚起雷电,林曜就着谢渊寂的话道:“我还想再试一试。”

    咚咚——“明颂!穿着衣服呢吧?”

    敲门声和白乐妤的喊声传进屋子,屋内的三人具是身体发僵。

    林曜骤地卸掉灵力放下手,谢渊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柱子后面,方誉则双手攥紧被褥,有点不知如何面对白乐妤。

    大门打开,白乐妤走进来,杭星澜抱着她的胳膊,燕贞随在旁边。

    “林曜谢渊寂?你俩怎在这里。”瞅见两人,白乐妤诧异出声,视线移到方誉身上又移回去,“虚境的时候是方誉养你们两个,你俩和他处出感情啦?”

    林曜果断否认:“没有。”

    同时,谢渊寂也从柱子后冒出头:“没有!”

    撞见杭星澜抱着白乐妤胳膊,谢渊寂两眼喷火,“死不要脸你放开白乐妤!”他也不躲了,直接冲出,将白乐妤扯到身边,腰间的掉色小布袋因幅度很大的动作甩动,轻打了下白乐妤衣裳。

    白乐妤低眸望去,先前她并未认出她做的香包,但海魂珠手链一事刚发生不久,她下意识觉得谢渊寂戴在身上的袋子也和她有关,因此想了起来。

    哎,和杭星澜一样,你也等她立完业吧。

    谢渊寂和杭星澜一左一右,隔着白乐妤互相瞪眼,她抬手推开两人,向方誉走去。

    二人齐唰唰扭过头,你跑我赶地追向,而在方誉床前,林曜戾气尽敛,在白乐妤走近时,掐准时机移步,挡住杭星澜,占据掉一个离白乐妤近的位置。

    床榻上,方誉无措地揪着被子,不知怎么处理当前情况。

    他活了三百年,头一次感觉一个问题如此棘手。

    为一个人心动,还没准备好是藏还是表露,就被人揭了底,本来方誉计划,看他能否摘下情丝缠再做决定,就这么被打乱了。

    白乐妤刚问方誉有没有穿着衣服,方誉抿了抿发苦的唇边,他现在多像没穿衣服啊。

    况且此事也为难白乐妤,方誉有听见她对杭星澜说的话,她现今没有考虑男女之情的打算,听起来还有事要做。

    方誉眉梢轻动,松开攥被的手:“小白,接下来你要做的,可有我能相帮之处?”

    白乐妤站在床前,床上的佛修失血过多,气色极差,就这样还是玉质金相,特别悦目。腿应当无碍,一则圆真再气上头也不可能往死里打方誉,二则杭星澜的复苏术值得信任。

    “确有话要同你们说。”白乐妤将观沧一事述来。

    此事既涉及到了魔,对世界任何人都不是小事,无论藏在背后抹记忆的神秘人是不是天道,都值得一查。

    “姐姐是说,有人清掉了所有洄游虚境参演者和观沧有关的记忆?”

    林曜、谢渊寂、方誉,三人在境中剧情无关沧海以东,出境后记忆完整,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异常,但听白乐妤讲完,几人都觉不对。

    “观沧?”谢渊寂剑眉一动,想起一件事,“不是以前我们在子午冥渊见过的那个?”

    子午冥渊是洪霊时期留下的险地,专用来封印凭借欲望生生不息的魔。多年前白乐妤为锻体进去过,在冥渊内和谢渊寂一同碰到过观沧的一抹残念。

    白乐妤肯定道:“对,就是他!长得超好看!”

    谢渊寂瞪向她:“你就记得这个?”

    白乐妤讪讪摸鼻,继续和众人道:“当时透过这抹残念,我和谢渊寂曾窥探到一丝观沧记忆,他和一名年轻姑娘在海边悬崖交谈,姑娘向往人间,我想,燕贞扮演的是观沧,当应无疑。”

    方誉沉思:“的确古怪,真是观沧,大魔观沧世人皆知,抹记忆的人何必隐藏?除非和观沧的相关内容里,有东西不能公诸于世。”

    白乐妤思到她快速结束虚境的原因:“也可能是为保护兽神。”

    沉默的燕贞清清冷冷望了她一眼:“不是所有人都是你。”

    “不排除这种可能嘛。”白乐妤摸向后脑勺,“光靠猜可能性太多了,此人究竟是谁、是何目的,还得看证据,明颂,我需要你的情报力量,调查观沧更详细生平,燕贞,麻烦你仔细回忆饰演经历,整理还记得的细节。”

    “妤妤。”杭星澜歪了下脑袋,绿眸直勾勾望着她,“我对境中事没一点印象,是不是代表,我演的人物和观沧有密切关系啊?”

    是啊,全给你删干净了,白乐妤按上杭星澜的肩:“不必有压力,清掉的记忆靠想又想不回来,你帮明颂疗伤就好了。”

    杭星澜甜甜:“好的妤妤!”

    谢渊寂万分嫌弃地扯了下嘴角,手握成拳抵嘴,虚假地咳了声,毛遂自荐道:“那我去趟子午冥渊,找找看里头还有没有观沧残念。”

    白乐妤立刻表示:“让林曜和你一起去。”

    谢渊寂炸声:“看不起谁呢,以我当前修为还需人陪着下子午冥渊?”

    白乐妤扭过头:“林曜,你同意的对吧?”

    林曜乖顺颔首,睫毛下的眸子暗暗睨向床榻,让他去子午冥渊,就没法趁方誉断着两腿行动受制、断掉他第三条腿了。狠辣的视线与微笑脸的方誉对上,在白乐妤未发觉时暗藏锋芒地对峙。

    “你都不听我意见吗?”谢渊寂斜着红眼看杭星澜,杭星澜懵懂地回看他,就听见他极其刻意地放声,“担心我也不能这样子啊!”

    杭星澜眨巴小鹿眼,就在谢渊寂认为他赢了一局,正在暗爽时,他揪住白乐妤袖口:“妤妤,谢域主一直都是这么不听安排吗?不像我,又懂事又会给你送亮晶晶!”

    谢渊寂差点喘不过气。

    可怕,太可怕了,白乐妤火速翻出世渺鉴:“我有事,先走了各位!”

    正主都跑了,谢渊寂和杭星澜互看一眼,相看两厌地撇过头,咻地离开屋子,林曜含戾剐了一眼方誉,也随在谢渊寂身后离去,他要和谢渊寂下子午冥渊。

    屋内剩下的燕贞也移步要走。

    方誉忽地出声:“燕施主曾言,不会在小白身边久留,此话犹在耳畔,燕施主人亦在此处。”

    燕贞回身:“我要查出动我记忆的人是谁。”

    居然能清除掉他的记忆,要知道,燕贞过去试了大量方法想要清理掉他脑子里装的累世记忆,全都失败。

    他对出手者很感兴趣。

    倘若燕贞的多世记忆也有法子清理,他就能够实现当普通人的梦想,燕贞对扇垚说,是为追梦留在魔域,确实不假。

    但仅此而已吗?

    “仅此而已?”方誉目光如炬,却未继续逼问,而是轻弯嘴角笑了笑,“能悄无声息控制上万修士脑子,幕后之人实力绝不低于大乘,我最近不良于行,你保护好小白吧。”

    方誉是在暗指,燕贞行走人世,也能让他待过的每一处、每一个人遗忘他,实力不会仅仅是他表现出来的合体境界。

    燕贞:“我们不熟。”

    “就是不必我说的意思。”方誉心跳稳定下来,轻笑着送别燕贞,随着室内恢复安静,他唇角的笑不知不觉地添上几分苦涩。

    低下头来自言自语,“你真大度,留下一个敌人……谁让我心悦的是白乐妤。”

    到了中午,方誉的房门又被敲响,他猜想或许是杭星澜来给他医治,或许是林曜折返想断他命根,门开后却是个始料未及的人。

    刘芳踏进房门,拎着一个食盒,边走边憨厚地喊道:“佛子,吃饭哩。”

    吃饭?

    大乘期修士不用常进食吧。

    走到床边,刘芳打开食盒,端出一道道香气扑鼻的食物:“教主说了,你断了骨头,早早嘱咐我让我多给你做些吃的,来,敞开吃,放心哩,教主叮嘱过好几次,你不吃肉,这里全是素的。”

    桌上一盘盘的吃食,是白乐妤的关心。

    方誉微弯狐狸眼,接过刘芳递给他的筷箸,连夹了吃了好几口,嘴角停不下来地上翘,病气缭绕的脸昳丽丛生,瞥见刘芳偷偷拿世渺鉴留影,眼角笑意更浓。

    刘芳:【教主快看!他吃得可香,放宽心,我偷拍的,他绝对没发现。】

    议事厅里,白乐妤单手托腮,低眸看着世渺鉴,眼里划过浅笑,往前看时其内的情绪又变成了无语。

    厅内两边站着宗广贤、元伶、陈黑虎和周语,白乐妤刚召集他们,羽神节结束了,她给魔域修士的假期也结束了,是时候打起精神应对新的敌人,好好锻炼,好好修炼。

    哪想到,她正在吩咐,收到了太微神域消息:“太离谱了,杀个妖帝流程到今天才走完?”

    白乐妤敲敲桌面,太微神域说,关于妖帝之罪的审判业已结束,判妖帝斩首死刑。

    虽还是死刑,但拖这么久让妖帝苟延残喘好些天,她感到不爽。

    宗广贤也不爽:“这种老领域就是死板,要落我手里,我都杀完妖帝想好要去哪儿喝酒了。”

    “就是就是。”白乐妤十分赞同,在世渺鉴屏幕上滑动手指,“上回我加了太微神域的域主鹤号,我要去骂一下他们的效率。”

    “?”宗广贤瞬时扑向她,“教主三思!元伶陈黑虎周语,快快快,快阻止她!”

    “干什么干什么,让我骂!还我世渺鉴!”

    太微神域,当世最古老的领域之一,建立时间可追溯到上古时代,据说起初是首批诞生的修真者搞的小团体,号称拥有神眷,真假未知。

    和魔域有四大堂主,妖域有二十四元帅,狂武域有狂武十武相似,太微神域有一种特殊修真者,名为“修神者”。

    常见的修真,修的是仙,仙再往上一个级别才为神,而修神者则是直接从人修神,其晋级要比修仙者更难,相应的,同阶修为远比修仙者强横。

    竞技期间,林曜就曾和一名修神者对上,一度苦战。得亏修神者数目稀少,太微神域综合战力算不上高。

    此刻太微神域内,数名穿着白色高领袍的修士押解着狼狈的妖帝,将他送上即将收割他性命的恕罪台。

    四周环形墙壁内嵌的一只只青铜钟无风自响,恕罪高台上,气息微弱的妖帝被压至跪坐,金发凌乱披散地面,瞳色的眼眸暗淡无光,双臂交叠,抱着一只镀金的算盘。

    阶梯上,太微神域仅次于域主之下的大师,郗河,身着大师特属的星辰袍迈过台阶:“都退下吧,总归是一域之主,我送他一程,留个体面。”

    修士们交叉双手,置到两肩恭敬行礼,井然有序退离。

    郗河走上前,尚算不错的脸对着跪着的妖帝:“招魂、育魔、造妖魔,你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妖帝凄哀发笑:“是啊,所以你还有其他主意吗?郗河?”

    一排排铜钟下的铃铛叮铃铃响着,妖帝掀起眼皮,视向这位名望极高、地位超群的太微神域大师。

    星辰袍的高领之上,郗河稍有些方的下巴高高扬着,唇往一边缓缓上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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