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到处都是浓郁的槐花香，被白日打落的槐花落了满地，被行过的行人或是车辆碾平再融入地底，人声车声交杂，京城晚上七点半的街头依旧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马路对面的绿灯恰好亮起，身着白色衬衣和阔腿西装裤的女人随着人流走向马路对面的人行道，高跟鞋撞击地面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正是吃饭的时间，人行道旁的饭店生意十分火爆，路过一间又一间的商铺，饭菜的香气从不同的店铺里传出来，带着缕缕白烟。
店铺门口或是店铺内透着光，不同颜色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衬的她整个人更清冷。宋听澜脚步未停，柔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这热闹的世间与她毫无关系。
路经一个巷口时，一个大约19、20岁的少年从巷子里走出，撞掉了宋听澜手中的伞。
少年五官分明，一头张扬的白发，雨水顺着他的下颚滑落，一双眸漆黑却温润如玉。他略带歉意地向宋听澜说了句对不起，应该是有急事要去做，没来得及帮宋听澜捡起落在地上伞，就神色紧张的急冲冲地朝着宋听澜的来时方向离去。
看清少年的面貌，宋听澜愣住，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带上了一瞬间错愕，转身朝少年离开的方向急促地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又突然停下，转眼间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繁华的街头。
人群在她身边涌动，她走回原处，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伞，雨水已经微微打湿她的长发，几缕湿发垂落，黏在她的脸颊旁。
真是的，最近加班赶实验赶太久，把眼睛都赶坏了。
她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脸上带着丝苦笑，又像是自嘲，衣袋中安静了许久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有人给她发了几条信息。
离她要去的地方已经没有多少路程，宋听澜没再打伞，她将伞收起拿在手中，走到不远处的屋檐下，又从衣兜中拿出手机回复刚发来的消息后退出了聊天软件，指尖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软件图标不停地转动，她微垂着头，视线落在手机屏保上，被设为屏保的照片有些模糊，是好久前拍下来的，画质不好，像素有点低。
照片上有两人，一个是她自己，那时的她眉眼间还带着些许青涩，一头短发，有些怔愣地看着身旁的男生。
男生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长相极佳，身处漫天小雪间，身后暖黄的路灯的光散落在他周身，给他镀上了层暖意，鼻尖冷的微红，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视线似乎穿过了手机屏幕，温柔地注视着照片外的人。
宋听澜用拇指摩挲了下照片上的男生，又轻轻抚上那双与刚才那位少年有几分相似的眼。
这已经是第九年的，她怔怔地想。
——
九年前，山城。
下了一天的雪，天空有些阴霾。
天色渐渐暗下来，求实学校门口的学生都散的差不多了，站在冷白路灯下的宋听澜身上是与周围穿着白色校服的人群格格不入的蓝色校服和陈旧的黑色大衣，背上背着一个沉重的书包，手中还有几袋子东西。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缴费单略微发愁。
马上步入高三下学期，需要购买的资料越来越多，开销也越来越大，即使她有学校的奖学金，抵去了学费等一系列费用，但还需要交的学杂费与资料费加起来也有一两千。
老师已经催她催了许久，明天就是缴费的最后期限了。
宋听澜正思索着怎么解决缴费这个问题，少年澄澈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姐姐，在想什么呢？”宋硕凌问。
宋听澜被宋硕凌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将手中的缴费单塞回衣兜中，淡笑道：“没什么，很晚了，先回家吧。”
宋硕凌自然地提过她手中的几袋子菜，像往常一样与她说着一天下来在学校里的事。
“姐，你知道吗，今天甘俊霖他上课做题的时候抄了他后桌的答案，但是他抄错了，抄成了第一问，他很自信地跟数学老师说他写完了，然后数学老师说第一问刚刚讲过他写来干嘛，之后数学老师讲完第二问他说太简单了，数学老师就说确实很简单，跟他的大脑一样简单，真的很好笑……”宋硕凌讲着讲着自己又笑了起来，但宋听澜心中想着缴费的事，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干笑了两声以作应和。
穿过两条马路，沿着青石巷走几分钟，走近小区大门，最里面的那栋楼就是宋听澜家所在的地方，踏进老旧的电梯，摁下年久已经磨损地几乎看不出按键上的数字是几的按键，电梯吱呀合上，最上方的显示屏数字不断跳动，电梯里安装的播放广告的小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几乎要盖过宋硕凌说话声，叮——楼层到了。
打开客厅的门，一股呛人的烟味涌出来，呛得宋硕凌连连咳嗽。
客厅的电视闪烁着，播放着不知放了多久的老片，是十几年前老套的剧情，放在现在有些过时，估计也就怀旧频道会播放，连电视不远处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垂在一旁的手指尖还夹着一根已经燃尽的烟。那人身旁地上都是空着的酒瓶，白酒啤酒各种各样。
宋听澜蹙眉，将菜给宋硕凌让他拿进厨房，宋硕凌听话地接过，经过沙发时看了那人一眼，脸上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轻松愉悦。
宋听澜打开客厅的灯，原本昏暗的房间被白光照射，一下变的亮堂，沙发上的男人不耐烦的眯眯眼，声音沙哑的开口说道：“宋听澜，怎么才回来？”
厚重的灰色窗帘被拉开，外面是如墨般沉寂的黑，只有零星几盏闪烁的路灯。宋听澜开了窗，一股冷气涌进温暖的房间里，烟味被冲散了不少。
“老师留我下来说了点事。”她淡淡回应，攥着窗帘的手已然指节发白。
宋炜城对她口中的一点事丝毫不在意，带着浓浓醉意开口道：“快去做饭，老子饿了。”说完不满地看着窗子，随手从身旁拾起个易拉罐砸过去。
防盗栏与易拉罐碰撞发出的响声让宋听澜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身子，宋炜城不耐道：“把窗给老子关上，蠢货，是想冷死你老子吗？”
宋听澜松了口气，又将窗关上，屋内开的暖气很足，她脱去身上有些碍事的厚大衣与校服外套搭在饭厅的椅子上，只剩下一件贴身的高领毛衣，径直走向厨房，视线并不敢在宋炜城身上多留，经过厨房门口旁的贡台时，点燃一炷香朝着供台上摆着的黑白画像拜了拜。
画像上的女人温柔地笑着，一双杏眼微弯，宋听澜的面容与画中女人有几分相像，画中人是她六年前因车祸去世的母亲——龚桉。
是因她而死的母亲。
香缸里已经插上了一炷香，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宋炜城点的，上面还放着一支开得正好的向日葵。
宋炜城很爱龚桉，他与龚桉高中相识，少年夫妻，相识相伴二十七年。龚桉在世时，他们是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自宋听澜记事起，就知道爸爸很爱妈妈，他将每个纪念日都记得清楚，近三十年如一日的宠爱着龚桉，爱到在龚桉走后消沉至现在。
看着那柱快燃尽的香，宋听澜没说什么，按耐住想要用手去触碰那明明灭灭的红点的心情转身进了厨房。
她翻出袋子里处理好的鱼，将它拿进洗手台里清洗，冰冷刺骨的水使她的手变得通红，血水顺着她的手流下，在莹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锅已经烧热，她倒了点油，把鱼放进去，油飞溅而起，有几滴落在宋听澜的手背上，她没有在意，只是将鱼翻了个面。
抽油烟机嘈杂的声音掩盖了老土电视剧中人物的说话声，宋炜城眼神迷离，他早就醉了，嘈杂的声音让他变得烦躁，他不耐烦的朝厨房大喊了一声：“死丫头！小声点！”然后又将电视的声音放到最大，才堪堪盖住抽油烟机的声音。
宋听澜闻言转身关上了厨房门，对宋炜城的暴躁已经习以为常，对他的话不为所动，只是拿了个碗，加了两碗水在锅里，盖上盖子转身去处理别的菜。
——
晚饭后，宋听澜收拾好桌子，让宋硕凌回到房间里后才略带犹豫的走向已经成醉鬼的宋炜城。宋炜城瘫在沙发上，一只手握着已经空了的酒瓶，一只手覆在眼睛上，醉的不省人事。
她知道现在不是和宋炜城说事情的好时机，但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她实在没有办法在短期内凑到1600元，这对她来说，是天价，是巨款。
“爸，”犹豫了会，宋听澜开口，取出口袋中的缴费单递给宋炜城：“这是这个学期的缴费单，还有高三要用的资料费。”
宋炜城揉了揉眼睛，一张瘦削的脸露在灯光下，伸手挡住刺眼的灯光，语气不耐：“又要交钱？你不是假期打工自己有工资吗？”
“不太够……”她低声道。
宋听澜假期的时候会去找假期工，但是每次挣得钱减去家里的生活开支后就所剩无几，凑起来连这次缴费三分之二都不够，减去宋硕凌在的学校开支就更少了。
为什么平日里不去打工呢？因为不敢。宋听澜不敢把宋硕凌一个人放在家里。
宋炜城蹙着眉，微微抬手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缴费单，看了一眼，瞬间勃然大怒：“1600？宋听澜你坑你老子呢？
1600？！你不是说你那个破学校不用交钱吗？好啊，胆子大了还敢骗你老子了！什么资料费要1600？啊？我看你就是皮痒了！说！骗老子的钱想干什么啊？！去什么破私立学校？读的什么破书？退学！不读了！”说着便一巴掌打向宋听澜。
喝醉的人打人并不需要任何理由。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敢让宋硕凌一个人在家的原因——宋炜城会家暴。
耳光没发出清脆的响声，反倒是很沉闷的一声，看似不用什么力道，但宋听澜却被这一巴掌带到地上，身旁刚收好的酒瓶被撞翻，肩膀磕道茶几的一角，熟悉的耳鸣感传来，有一股热流从鼻腔里流出，还没反应过来一脚又揣在她的小腹上。
她下意识的曲起身子，抬起双手护着头，宋炜城一脚接着一脚的踢，每次都用力至极，像是千百颗石子砸在宋听澜身上。
宋听澜早就料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当初中考结束，宋炜城就没想着让她继续读书，哪怕她被一中录取，宋炜城也不同意她去，因为费钱的同时还少了一个收入来源，确切的说，是因为宋炜城不想在她身上再耗费一分一毫，最后是宋听澜苦苦哀求再三保证上高中后不会再让他出一分钱也不会找他要钱，宋听澜的初中班主任来做了好多次思想工作，宋炜城才很是不耐的同意她去上高中。这两年多来她也确实做到了自己所说的不会早宋炜城要一分一毫，但是这一次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其实她大可以在找班上同学借，班上的同学大多家中有钱，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这个方法，因为说不出口，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说出口，这是她的下下策。
宋听澜突然很想笑，身上的骨头都被打断多少次了，要那么强的自尊心干什么呢？
宋炜城一边踢踹着她，一边怒道：“败家子！贱/女人！小小年纪不学好学骗你老子是吗？！还敢找你老子要钱？！小时候就不学好了是吧？从小就是个小贱/人，你为什么会出生？！你要是你出生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吗？！要是没有你，阿桉就不会死！你这个贱/人，杀人凶/手，老子当初就该把你捂死在产房里！扫把星！孬种！贱/货！臭女/表子……”
宋炜城的话越骂越难听，但宋听澜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尽力的卷曲着身子。身上的痛感渐渐被麻意取代，同时也带给她一种说不上的快感。
她麻木的承受着这些打骂。
恍惚间，她听见了开门声。
宋听澜猛的抬起头，对着宋炜城的污言秽语以及不停的踢打都毫无言语的人，此刻哑着声音嘶喊：“宋硕凌！回去！不准出来！”
她这么一抬头，下一秒宋炜城就踹到了她的头上，她身后就是木制的茶几，她猝不及防一下就撞了上去，沉闷的磕头声响起，她的后脑重重的撞在了桌腿上，接着就是一阵头晕目眩，宋听澜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原本被宋听澜的叫喊止住了脚步的宋硕凌看到这一幕，再也顾不上其他，拿起刚刚宋炜城用来砸宋听澜、后来滚到他房门边的易拉罐瓶子狠狠的砸向宋炜城。
“别动我姐！”少年正是处在变声期，嗓音还有些哑，但听上去已经成熟了许多，就像是一只暴怒的小狮，被他这么一吼，宋炜城停下了脚下踢踹的动作，宋听澜也被他的吼声唤回几分神志。
宋硕凌手里又拿过一个易拉罐，面无表情的死死盯着宋炜城，但颤抖不停地手却出卖了他。
宋硕凌怕宋炜城，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宋炜城一直都是他的恶梦。
他又回想起多年前那个昏暗的傍晚，窗外的天时漫无边际的橙黄，面前的男人没了理智，皮带落在背上的疼痛，那种像是濒死的窒息感，以至他没法控制自己的双腿，只能仍由男人发泄打骂，以至于他亲眼目睹了已经跑出去躲起来的姐姐又出现，把自己严实的护在身下，他听着皮带抽打的声音，看见姐姐被打到头破血流，那个昏黄的，他一生都不愿回忆的傍晚。
明明那天的晚霞那么美，为什么要染上血色呢？
宋炜城终于反应过来，他暴怒的抄起放在茶几上还剩小半瓶的啤酒瓶走到宋硕凌面前，将玻璃酒瓶高高扬起，酒水顺着手臂往下流，滴落在地面上湿了一片，宋硕凌虽然高至宋炜城的肩头，力气却差了宋炜城不知道多少，见宋炜城径直走到他面前，恐惧感将他包围，他愣在原地忘记了躲。
宋听澜心头一跳，拖着一身的酥麻疼痛，在宋炜城手中厚实的玻璃酒瓶落下的前一秒将宋硕凌整个人护在怀里，紧紧的抱着他。
玻璃的破碎声从身后传来，宋听澜再也忍不住疼痛闷哼了一声，背后火辣辣的疼，像是骨头裂了断了般，但她没说什么，一把将还在愣神的宋硕凌推进了房间。
“砰！”房门被狠狠的关上，关上的前一秒宋听澜说：“小凌，不许出来。”
一切似乎都在与当年的那个昏黄的傍晚重合，只是这次的天空是如墨般的漆黑。房间内的宋硕凌一只手仍然落在门把柄上，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他想开门，想出去，想保护宋听澜，手却怎么也抓不稳，抓不住，也没力气拧开。
宋炜城愤怒到了极致，他想进房间将宋硕凌也拉出来打一顿，却被宋听澜紧紧的拽住了手臂，他甩了两下没甩开，狠狠的踹了一脚在她身上，扯着她的短发，将她从玻璃碎片上拖过，拖回了客厅，接着连带着对宋硕凌的怒火，发狠的踢踹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孩，仿佛地上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石子。
似乎觉得踢的他脚也有点疼了，便取下腰间的皮带，一边咒骂一边狠狠的抽着宋听澜的背。她疼的不行，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始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紧紧攥着衣角，余光瞥见宋硕凌房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宋硕凌的看着她，泪水不断的冲眼眶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的往下坠。
宋听澜冲他摇摇头，眼眶红的不得了，宋炜城的手还没有停。
耳边是皮带略过时带起的风声跟宋炜城的咒骂，双眼发涩，鼻血顺着唇缝流入口腔，一阵铁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脸上的血痕像极了清洗鱼时鱼的血水流在她手背上流过的痕迹。
过了好半晌，宋炜城看向了宋听澜泪流满面、酷似自己亡妻的脸，那双与自己几乎一样的双眸里充满泪水，瞳孔涣散，他停下了手中的抽打，转身走入房间，过一会又走出来，拿出几百大钞砸向宋听澜，宋听澜下意识的抬手挡脸，宋炜城“啧”了一声，道：“别再找老子要钱！”
将钱甩到她脸上后，宋炜城转身回了屋里。
——砰。
房门被恶狠狠的关上。
房子里又是一番死寂。
窗外风拍打着窗户，像是在为她鸣奏一首悲哀的交响乐。
在这番死寂里，宋硕凌吸鼻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宋硕凌红着眼从房间里走出，看着头发凌乱嘴角带血的宋听澜，狠狠的咬着后槽牙，强逼着自己不要哭，但他的指尖仍然在发抖。
宋听澜起身，抬起手擦干了宋硕凌脸上的泪痕，双手捧着他的脸，朝着他温柔的笑笑。
可是，身上的伤太疼了。
头顶的白光很刺眼。
宋听澜不想在弟弟面前流泪，但是太疼了。
其实她并不想哭，在遭受这么多次打骂后她早就习以为常，但是眼泪却止不住的掉。相比于哀切，在她的内心里更多的是淡然。
看着供台上母亲温柔的笑容，她努力地扯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原本她与宋硕凌也是个幸福的小孩，有温柔的妈妈，疼她的爸爸，家境还算富裕，是大多数人会羡慕的家庭，但一切都在她十二岁那年变化。
十二岁那年，宋炜城生意失败，公司倒闭，欠下一大笔债，买了家里的车子房子，拿出家里的所有存款才勉强还完，一家人从本来的高等小区搬到了破旧的出租屋里，希望某一天能东山再起。
可是宋炜城却颓废了，整日在小出租屋内饮酒消愁，在母亲龚桉不停的鼓励下，他才重新找回自我，去外面找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然后母亲龚桉用自己仅剩的存款和姐姐龚姚那拿来的一点钱买下了现在这的房子。
原本以为生活很快可以回归正轨，但是祸不单行，在某天夜里龚桉跟年幼的宋听澜出门买完生活用品回家的路上，遇到一辆车朝她们撞来，龚桉在关键时刻一把推开宋听澜，自己却不幸身亡。
肇事司机下车看了一眼，知道出了人命，慌忙的逃离了现场。出事地点的监控不凑巧的损坏无法正常使用，年幼的宋听澜亲眼目睹母亲身亡，被吓住了，几乎什么都不记得做，只模糊记住了肇事司机的脸，肇事司机至今都未落网。
宋听澜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的雨下的好大好大，从母亲体内涌出的血渐渐汇聚在一起，又分成几支，顺着宽敞的马路流下，买的生活用品散落在四周，有些沾染上了血，有些被辗轧的平薄。
只有一盏路灯照在她们母女两的身上，龚桉侧着头，眼神温柔的看着她，脸上带着微笑，笑内却带着无尽的悲哀，像是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的流逝。
龚桉的眼神像是在告别：妈妈的宝贝，妈妈要永远的离开你了。
时至今日，宋听澜都不敢在雨天乘车或是过马路。
母亲去世后，给一家造成了更大的打击，宋炜城难以接受最心爱的女人永远的离开了他，又变回破产后的颓废模样。但是与上次不同，宋炜城这次还染上了赌瘾。久而久之，宋炜城变得越来越暴躁，在赌场输钱了或是其他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使他有一肚子气，他就在家中发泄。
而发泄的方式，就是家暴，而两个孩子就是他的发泄对象，尤其是宋听澜，宋炜城将龚桉车祸离世的所有原因归结到她身上，即使他知道宋听澜与龚桉的死没有直接联系，但他仍是止不住的厌恶这个女儿，甚至早些年打宋听澜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死？久而久之，宋听澜也认为她就是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
是啊，如果不是她不小心打翻家里的盐，那妈妈是不是那天晚上就不会出门？
如果那天不是她看到心爱的玩具多停留了几秒，那她们是不是就可以不会遇上那辆车？
如果那天不是她是要跟母亲出门，那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当时她没有躲在妈妈身后，那妈妈是不是不会把她推开？
如果那天死的是她，那么妈妈是不是可以活下来？
宋听澜本就是个乖巧的女孩，母亲去世后家里的家务活几乎由她一手承包。宋硕凌那时还小，宋听澜又担起“母亲”的角色照顾他。
宋炜城刚开始对她拳脚相向时，她会大哭出声，会想逃，但是每一次换来的是更加恶毒的打骂。年幼的她不明白为什么曾经慈爱的父亲会变化那么大？
有一次她躲起来，宋炜城没找到她就拽着宋硕凌打起来，她跑出来，拉着宋硕凌想躲进房间里，却被宋炜城一把扯住长发无处可逃。
那次是宋硕凌第一次被打，也是宋听澜被打得最严重的一次——宋炜城摔了家里所有能摔的东西，拿起一切能举起的东西尽数砸在宋听澜身上，那次宋听澜在家里躺了两一周，到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命硬。
之后，宋听澜面对宋炜城的打骂再也不躲再也不逃，只是让宋硕凌反锁好房间门不准出来，她也没再留过长发，不论春夏秋冬她穿的永远都是长袖，导致在刚上初一的一小段时间里，被身边的同学称为“怪类”，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任何时候都是形单影只。
这五年来，宋听澜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但是每当看到宋硕凌她又会放弃这样的想法，她死了，谁来护着宋硕凌？没有，他就会成为下一个宋听澜，因为她不可能带着宋硕凌一起离开，她不能也不可以走向那个极端；宋听澜也不是没想过反抗或寻求帮助，但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换来更狠的毒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宋听澜渐渐麻木了，她不再反抗，或者说，她再也不敢反抗。
处在绝望中的人一次次碰壁后会彻底失去继续的勇气，因为在一次次的尝试中得知了一个结果——这是一个没有出路的牢笼。
只要宋硕凌没事，她怎样都无所谓，她想。
宋听澜抹去眼泪，想起家里包扎的物品已经所剩无几，撑着胳膊直起身，轻声对宋硕凌道：“小凌，收拾一下这里的酒瓶就早点休息吧，姐姐出去买点东西。”
马路对面的绿灯恰好亮起，身着白色衬衣和阔腿西装裤的女人随着人流走向马路对面的人行道，高跟鞋撞击地面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正是吃饭的时间，人行道旁的饭店生意十分火爆，路过一间又一间的商铺，饭菜的香气从不同的店铺里传出来，带着缕缕白烟。
店铺门口或是店铺内透着光，不同颜色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衬的她整个人更清冷。宋听澜脚步未停，柔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这热闹的世间与她毫无关系。
路经一个巷口时，一个大约19、20岁的少年从巷子里走出，撞掉了宋听澜手中的伞。
少年五官分明，一头张扬的白发，雨水顺着他的下颚滑落，一双眸漆黑却温润如玉。他略带歉意地向宋听澜说了句对不起，应该是有急事要去做，没来得及帮宋听澜捡起落在地上伞，就神色紧张的急冲冲地朝着宋听澜的来时方向离去。
看清少年的面貌，宋听澜愣住，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带上了一瞬间错愕，转身朝少年离开的方向急促地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又突然停下，转眼间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繁华的街头。
人群在她身边涌动，她走回原处，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伞，雨水已经微微打湿她的长发，几缕湿发垂落，黏在她的脸颊旁。
真是的，最近加班赶实验赶太久，把眼睛都赶坏了。
她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脸上带着丝苦笑，又像是自嘲，衣袋中安静了许久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有人给她发了几条信息。
离她要去的地方已经没有多少路程，宋听澜没再打伞，她将伞收起拿在手中，走到不远处的屋檐下，又从衣兜中拿出手机回复刚发来的消息后退出了聊天软件，指尖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软件图标不停地转动，她微垂着头，视线落在手机屏保上，被设为屏保的照片有些模糊，是好久前拍下来的，画质不好，像素有点低。
照片上有两人，一个是她自己，那时的她眉眼间还带着些许青涩，一头短发，有些怔愣地看着身旁的男生。
男生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长相极佳，身处漫天小雪间，身后暖黄的路灯的光散落在他周身，给他镀上了层暖意，鼻尖冷的微红，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视线似乎穿过了手机屏幕，温柔地注视着照片外的人。
宋听澜用拇指摩挲了下照片上的男生，又轻轻抚上那双与刚才那位少年有几分相似的眼。
这已经是第九年的，她怔怔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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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山城。
下了一天的雪，天空有些阴霾。
天色渐渐暗下来，求实学校门口的学生都散的差不多了，站在冷白路灯下的宋听澜身上是与周围穿着白色校服的人群格格不入的蓝色校服和陈旧的黑色大衣，背上背着一个沉重的书包，手中还有几袋子东西。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缴费单略微发愁。
马上步入高三下学期，需要购买的资料越来越多，开销也越来越大，即使她有学校的奖学金，抵去了学费等一系列费用，但还需要交的学杂费与资料费加起来也有一两千。
老师已经催她催了许久，明天就是缴费的最后期限了。
宋听澜正思索着怎么解决缴费这个问题，少年澄澈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姐姐，在想什么呢？”宋硕凌问。
宋听澜被宋硕凌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将手中的缴费单塞回衣兜中，淡笑道：“没什么，很晚了，先回家吧。”
宋硕凌自然地提过她手中的几袋子菜，像往常一样与她说着一天下来在学校里的事。
“姐，你知道吗，今天甘俊霖他上课做题的时候抄了他后桌的答案，但是他抄错了，抄成了第一问，他很自信地跟数学老师说他写完了，然后数学老师说第一问刚刚讲过他写来干嘛，之后数学老师讲完第二问他说太简单了，数学老师就说确实很简单，跟他的大脑一样简单，真的很好笑……”宋硕凌讲着讲着自己又笑了起来，但宋听澜心中想着缴费的事，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干笑了两声以作应和。
穿过两条马路，沿着青石巷走几分钟，走近小区大门，最里面的那栋楼就是宋听澜家所在的地方，踏进老旧的电梯，摁下年久已经磨损地几乎看不出按键上的数字是几的按键，电梯吱呀合上，最上方的显示屏数字不断跳动，电梯里安装的播放广告的小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几乎要盖过宋硕凌说话声，叮——楼层到了。
打开客厅的门，一股呛人的烟味涌出来，呛得宋硕凌连连咳嗽。
客厅的电视闪烁着，播放着不知放了多久的老片，是十几年前老套的剧情，放在现在有些过时，估计也就怀旧频道会播放，连电视不远处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垂在一旁的手指尖还夹着一根已经燃尽的烟。那人身旁地上都是空着的酒瓶，白酒啤酒各种各样。
宋听澜蹙眉，将菜给宋硕凌让他拿进厨房，宋硕凌听话地接过，经过沙发时看了那人一眼，脸上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轻松愉悦。
宋听澜打开客厅的灯，原本昏暗的房间被白光照射，一下变的亮堂，沙发上的男人不耐烦的眯眯眼，声音沙哑的开口说道：“宋听澜，怎么才回来？”
厚重的灰色窗帘被拉开，外面是如墨般沉寂的黑，只有零星几盏闪烁的路灯。宋听澜开了窗，一股冷气涌进温暖的房间里，烟味被冲散了不少。
“老师留我下来说了点事。”她淡淡回应，攥着窗帘的手已然指节发白。
宋炜城对她口中的一点事丝毫不在意，带着浓浓醉意开口道：“快去做饭，老子饿了。”说完不满地看着窗子，随手从身旁拾起个易拉罐砸过去。
防盗栏与易拉罐碰撞发出的响声让宋听澜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身子，宋炜城不耐道：“把窗给老子关上，蠢货，是想冷死你老子吗？”
宋听澜松了口气，又将窗关上，屋内开的暖气很足，她脱去身上有些碍事的厚大衣与校服外套搭在饭厅的椅子上，只剩下一件贴身的高领毛衣，径直走向厨房，视线并不敢在宋炜城身上多留，经过厨房门口旁的贡台时，点燃一炷香朝着供台上摆着的黑白画像拜了拜。
画像上的女人温柔地笑着，一双杏眼微弯，宋听澜的面容与画中女人有几分相像，画中人是她六年前因车祸去世的母亲——龚桉。
是因她而死的母亲。
香缸里已经插上了一炷香，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宋炜城点的，上面还放着一支开得正好的向日葵。
宋炜城很爱龚桉，他与龚桉高中相识，少年夫妻，相识相伴二十七年。龚桉在世时，他们是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自宋听澜记事起，就知道爸爸很爱妈妈，他将每个纪念日都记得清楚，近三十年如一日的宠爱着龚桉，爱到在龚桉走后消沉至现在。
看着那柱快燃尽的香，宋听澜没说什么，按耐住想要用手去触碰那明明灭灭的红点的心情转身进了厨房。
她翻出袋子里处理好的鱼，将它拿进洗手台里清洗，冰冷刺骨的水使她的手变得通红，血水顺着她的手流下，在莹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锅已经烧热，她倒了点油，把鱼放进去，油飞溅而起，有几滴落在宋听澜的手背上，她没有在意，只是将鱼翻了个面。
抽油烟机嘈杂的声音掩盖了老土电视剧中人物的说话声，宋炜城眼神迷离，他早就醉了，嘈杂的声音让他变得烦躁，他不耐烦的朝厨房大喊了一声：“死丫头！小声点！”然后又将电视的声音放到最大，才堪堪盖住抽油烟机的声音。
宋听澜闻言转身关上了厨房门，对宋炜城的暴躁已经习以为常，对他的话不为所动，只是拿了个碗，加了两碗水在锅里，盖上盖子转身去处理别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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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宋听澜收拾好桌子，让宋硕凌回到房间里后才略带犹豫的走向已经成醉鬼的宋炜城。宋炜城瘫在沙发上，一只手握着已经空了的酒瓶，一只手覆在眼睛上，醉的不省人事。
她知道现在不是和宋炜城说事情的好时机，但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她实在没有办法在短期内凑到1600元，这对她来说，是天价，是巨款。
“爸，”犹豫了会，宋听澜开口，取出口袋中的缴费单递给宋炜城：“这是这个学期的缴费单，还有高三要用的资料费。”
宋炜城揉了揉眼睛，一张瘦削的脸露在灯光下，伸手挡住刺眼的灯光，语气不耐：“又要交钱？你不是假期打工自己有工资吗？”
“不太够……”她低声道。
宋听澜假期的时候会去找假期工，但是每次挣得钱减去家里的生活开支后就所剩无几，凑起来连这次缴费三分之二都不够，减去宋硕凌在的学校开支就更少了。
为什么平日里不去打工呢？因为不敢。宋听澜不敢把宋硕凌一个人放在家里。
宋炜城蹙着眉，微微抬手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缴费单，看了一眼，瞬间勃然大怒：“1600？宋听澜你坑你老子呢？
1600？！你不是说你那个破学校不用交钱吗？好啊，胆子大了还敢骗你老子了！什么资料费要1600？啊？我看你就是皮痒了！说！骗老子的钱想干什么啊？！去什么破私立学校？读的什么破书？退学！不读了！”说着便一巴掌打向宋听澜。
喝醉的人打人并不需要任何理由。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敢让宋硕凌一个人在家的原因——宋炜城会家暴。
耳光没发出清脆的响声，反倒是很沉闷的一声，看似不用什么力道，但宋听澜却被这一巴掌带到地上，身旁刚收好的酒瓶被撞翻，肩膀磕道茶几的一角，熟悉的耳鸣感传来，有一股热流从鼻腔里流出，还没反应过来一脚又揣在她的小腹上。
她下意识的曲起身子，抬起双手护着头，宋炜城一脚接着一脚的踢，每次都用力至极，像是千百颗石子砸在宋听澜身上。
宋听澜早就料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当初中考结束，宋炜城就没想着让她继续读书，哪怕她被一中录取，宋炜城也不同意她去，因为费钱的同时还少了一个收入来源，确切的说，是因为宋炜城不想在她身上再耗费一分一毫，最后是宋听澜苦苦哀求再三保证上高中后不会再让他出一分钱也不会找他要钱，宋听澜的初中班主任来做了好多次思想工作，宋炜城才很是不耐的同意她去上高中。这两年多来她也确实做到了自己所说的不会早宋炜城要一分一毫，但是这一次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其实她大可以在找班上同学借，班上的同学大多家中有钱，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这个方法，因为说不出口，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说出口，这是她的下下策。
宋听澜突然很想笑，身上的骨头都被打断多少次了，要那么强的自尊心干什么呢？
宋炜城一边踢踹着她，一边怒道：“败家子！贱/女人！小小年纪不学好学骗你老子是吗？！还敢找你老子要钱？！小时候就不学好了是吧？从小就是个小贱/人，你为什么会出生？！你要是你出生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吗？！要是没有你，阿桉就不会死！你这个贱/人，杀人凶/手，老子当初就该把你捂死在产房里！扫把星！孬种！贱/货！臭女/表子……”
宋炜城的话越骂越难听，但宋听澜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尽力的卷曲着身子。身上的痛感渐渐被麻意取代，同时也带给她一种说不上的快感。
她麻木的承受着这些打骂。
恍惚间，她听见了开门声。
宋听澜猛的抬起头，对着宋炜城的污言秽语以及不停的踢打都毫无言语的人，此刻哑着声音嘶喊：“宋硕凌！回去！不准出来！”
她这么一抬头，下一秒宋炜城就踹到了她的头上，她身后就是木制的茶几，她猝不及防一下就撞了上去，沉闷的磕头声响起，她的后脑重重的撞在了桌腿上，接着就是一阵头晕目眩，宋听澜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原本被宋听澜的叫喊止住了脚步的宋硕凌看到这一幕，再也顾不上其他，拿起刚刚宋炜城用来砸宋听澜、后来滚到他房门边的易拉罐瓶子狠狠的砸向宋炜城。
“别动我姐！”少年正是处在变声期，嗓音还有些哑，但听上去已经成熟了许多，就像是一只暴怒的小狮，被他这么一吼，宋炜城停下了脚下踢踹的动作，宋听澜也被他的吼声唤回几分神志。
宋硕凌手里又拿过一个易拉罐，面无表情的死死盯着宋炜城，但颤抖不停地手却出卖了他。
宋硕凌怕宋炜城，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宋炜城一直都是他的恶梦。
他又回想起多年前那个昏暗的傍晚，窗外的天时漫无边际的橙黄，面前的男人没了理智，皮带落在背上的疼痛，那种像是濒死的窒息感，以至他没法控制自己的双腿，只能仍由男人发泄打骂，以至于他亲眼目睹了已经跑出去躲起来的姐姐又出现，把自己严实的护在身下，他听着皮带抽打的声音，看见姐姐被打到头破血流，那个昏黄的，他一生都不愿回忆的傍晚。
明明那天的晚霞那么美，为什么要染上血色呢？
宋炜城终于反应过来，他暴怒的抄起放在茶几上还剩小半瓶的啤酒瓶走到宋硕凌面前，将玻璃酒瓶高高扬起，酒水顺着手臂往下流，滴落在地面上湿了一片，宋硕凌虽然高至宋炜城的肩头，力气却差了宋炜城不知道多少，见宋炜城径直走到他面前，恐惧感将他包围，他愣在原地忘记了躲。
宋听澜心头一跳，拖着一身的酥麻疼痛，在宋炜城手中厚实的玻璃酒瓶落下的前一秒将宋硕凌整个人护在怀里，紧紧的抱着他。
玻璃的破碎声从身后传来，宋听澜再也忍不住疼痛闷哼了一声，背后火辣辣的疼，像是骨头裂了断了般，但她没说什么，一把将还在愣神的宋硕凌推进了房间。
“砰！”房门被狠狠的关上，关上的前一秒宋听澜说：“小凌，不许出来。”
一切似乎都在与当年的那个昏黄的傍晚重合，只是这次的天空是如墨般的漆黑。房间内的宋硕凌一只手仍然落在门把柄上，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他想开门，想出去，想保护宋听澜，手却怎么也抓不稳，抓不住，也没力气拧开。
宋炜城愤怒到了极致，他想进房间将宋硕凌也拉出来打一顿，却被宋听澜紧紧的拽住了手臂，他甩了两下没甩开，狠狠的踹了一脚在她身上，扯着她的短发，将她从玻璃碎片上拖过，拖回了客厅，接着连带着对宋硕凌的怒火，发狠的踢踹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孩，仿佛地上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石子。
似乎觉得踢的他脚也有点疼了，便取下腰间的皮带，一边咒骂一边狠狠的抽着宋听澜的背。她疼的不行，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始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紧紧攥着衣角，余光瞥见宋硕凌房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宋硕凌的看着她，泪水不断的冲眼眶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的往下坠。
宋听澜冲他摇摇头，眼眶红的不得了，宋炜城的手还没有停。
耳边是皮带略过时带起的风声跟宋炜城的咒骂，双眼发涩，鼻血顺着唇缝流入口腔，一阵铁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脸上的血痕像极了清洗鱼时鱼的血水流在她手背上流过的痕迹。
过了好半晌，宋炜城看向了宋听澜泪流满面、酷似自己亡妻的脸，那双与自己几乎一样的双眸里充满泪水，瞳孔涣散，他停下了手中的抽打，转身走入房间，过一会又走出来，拿出几百大钞砸向宋听澜，宋听澜下意识的抬手挡脸，宋炜城“啧”了一声，道：“别再找老子要钱！”
将钱甩到她脸上后，宋炜城转身回了屋里。
——砰。
房门被恶狠狠的关上。
房子里又是一番死寂。
窗外风拍打着窗户，像是在为她鸣奏一首悲哀的交响乐。
在这番死寂里，宋硕凌吸鼻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宋硕凌红着眼从房间里走出，看着头发凌乱嘴角带血的宋听澜，狠狠的咬着后槽牙，强逼着自己不要哭，但他的指尖仍然在发抖。
宋听澜起身，抬起手擦干了宋硕凌脸上的泪痕，双手捧着他的脸，朝着他温柔的笑笑。
可是，身上的伤太疼了。
头顶的白光很刺眼。
宋听澜不想在弟弟面前流泪，但是太疼了。
其实她并不想哭，在遭受这么多次打骂后她早就习以为常，但是眼泪却止不住的掉。相比于哀切，在她的内心里更多的是淡然。
看着供台上母亲温柔的笑容，她努力地扯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原本她与宋硕凌也是个幸福的小孩，有温柔的妈妈，疼她的爸爸，家境还算富裕，是大多数人会羡慕的家庭，但一切都在她十二岁那年变化。
十二岁那年，宋炜城生意失败，公司倒闭，欠下一大笔债，买了家里的车子房子，拿出家里的所有存款才勉强还完，一家人从本来的高等小区搬到了破旧的出租屋里，希望某一天能东山再起。
可是宋炜城却颓废了，整日在小出租屋内饮酒消愁，在母亲龚桉不停的鼓励下，他才重新找回自我，去外面找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然后母亲龚桉用自己仅剩的存款和姐姐龚姚那拿来的一点钱买下了现在这的房子。
原本以为生活很快可以回归正轨，但是祸不单行，在某天夜里龚桉跟年幼的宋听澜出门买完生活用品回家的路上，遇到一辆车朝她们撞来，龚桉在关键时刻一把推开宋听澜，自己却不幸身亡。
肇事司机下车看了一眼，知道出了人命，慌忙的逃离了现场。出事地点的监控不凑巧的损坏无法正常使用，年幼的宋听澜亲眼目睹母亲身亡，被吓住了，几乎什么都不记得做，只模糊记住了肇事司机的脸，肇事司机至今都未落网。
宋听澜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的雨下的好大好大，从母亲体内涌出的血渐渐汇聚在一起，又分成几支，顺着宽敞的马路流下，买的生活用品散落在四周，有些沾染上了血，有些被辗轧的平薄。
只有一盏路灯照在她们母女两的身上，龚桉侧着头，眼神温柔的看着她，脸上带着微笑，笑内却带着无尽的悲哀，像是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的流逝。
龚桉的眼神像是在告别：妈妈的宝贝，妈妈要永远的离开你了。
时至今日，宋听澜都不敢在雨天乘车或是过马路。
母亲去世后，给一家造成了更大的打击，宋炜城难以接受最心爱的女人永远的离开了他，又变回破产后的颓废模样。但是与上次不同，宋炜城这次还染上了赌瘾。久而久之，宋炜城变得越来越暴躁，在赌场输钱了或是其他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使他有一肚子气，他就在家中发泄。
而发泄的方式，就是家暴，而两个孩子就是他的发泄对象，尤其是宋听澜，宋炜城将龚桉车祸离世的所有原因归结到她身上，即使他知道宋听澜与龚桉的死没有直接联系，但他仍是止不住的厌恶这个女儿，甚至早些年打宋听澜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死？久而久之，宋听澜也认为她就是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
是啊，如果不是她不小心打翻家里的盐，那妈妈是不是那天晚上就不会出门？
如果那天不是她看到心爱的玩具多停留了几秒，那她们是不是就可以不会遇上那辆车？
如果那天不是她是要跟母亲出门，那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当时她没有躲在妈妈身后，那妈妈是不是不会把她推开？
如果那天死的是她，那么妈妈是不是可以活下来？
宋听澜本就是个乖巧的女孩，母亲去世后家里的家务活几乎由她一手承包。宋硕凌那时还小，宋听澜又担起“母亲”的角色照顾他。
宋炜城刚开始对她拳脚相向时，她会大哭出声，会想逃，但是每一次换来的是更加恶毒的打骂。年幼的她不明白为什么曾经慈爱的父亲会变化那么大？
有一次她躲起来，宋炜城没找到她就拽着宋硕凌打起来，她跑出来，拉着宋硕凌想躲进房间里，却被宋炜城一把扯住长发无处可逃。
那次是宋硕凌第一次被打，也是宋听澜被打得最严重的一次——宋炜城摔了家里所有能摔的东西，拿起一切能举起的东西尽数砸在宋听澜身上，那次宋听澜在家里躺了两一周，到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命硬。
之后，宋听澜面对宋炜城的打骂再也不躲再也不逃，只是让宋硕凌反锁好房间门不准出来，她也没再留过长发，不论春夏秋冬她穿的永远都是长袖，导致在刚上初一的一小段时间里，被身边的同学称为“怪类”，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任何时候都是形单影只。
这五年来，宋听澜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但是每当看到宋硕凌她又会放弃这样的想法，她死了，谁来护着宋硕凌？没有，他就会成为下一个宋听澜，因为她不可能带着宋硕凌一起离开，她不能也不可以走向那个极端；宋听澜也不是没想过反抗或寻求帮助，但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换来更狠的毒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宋听澜渐渐麻木了，她不再反抗，或者说，她再也不敢反抗。
处在绝望中的人一次次碰壁后会彻底失去继续的勇气，因为在一次次的尝试中得知了一个结果——这是一个没有出路的牢笼。
只要宋硕凌没事，她怎样都无所谓，她想。
宋听澜抹去眼泪，想起家里包扎的物品已经所剩无几，撑着胳膊直起身，轻声对宋硕凌道：“小凌，收拾一下这里的酒瓶就早点休息吧，姐姐出去买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