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夜晚格外的寒冷,明明现在没有下雪,但堆积了一天的冷意和刺骨的寒风还是让宋听澜裹紧身上的风衣,她用围巾遮住脖子上的伤口,走向不远处的24小时便利店。

    小区外的便利店和普通的便利店不同,那家的东西都很全,基本的包扎伤口清理消毒的药物那里都有。

    她走地的很慢,几分钟的路程她走了近十分钟。

    近11点,便利店里没什么人,宋听澜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货柜,拿齐包扎用品就去结账,收银台前坐的不是平日见到老婆婆或是那个眼熟的男店员,而是一个翘着二郎腿坐的放荡不羁的男生,手上拿着手机像是在玩游戏,见到宋听澜他他抬了抬眼,把手机扔在一边,任由屏幕中那条粗壮的贪吃蛇撞墙,接过她手里东西全部放在收银台上。

    “一共三十二元,现金还是扫码?”男生抽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把她的东西都装进去。

    “现金吧,谢谢。”宋听澜从口袋里拿出一小沓纸币,抽出了三十二元放在收银台上。

    男生拿了现金,也没数就直接扔进了收银柜里,把带着给宋听澜后又捞过手机,新开了一把,继续玩他的贪吃蛇,还不忘说一句“欢迎下次光临。”服务态度良好,只是语气有些吊儿郎当。

    离开便利店时,宋听澜脑子里像是灌满了浆糊,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一个戴着帽子穿着卫衣,外面套了一件军绿色的棒球服外套的男生低着头,双手插兜,带着冷冽的寒风路过她身旁。

    卫衣的帽子被男生压得很低,看不清他长得模样,只能粗略看见他高挺的鼻子和清晰的下颚,薄唇微抿,嘴角带着点擦伤,一眼就知道这是个长相极好的男生。

    宋听澜并未多看,径直走向家的方向,反倒是男生站在原地回头看着她离开。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头上卫衣的帽子也跟随着滑落,一张俊美的脸露在灯光下,便利店里冷白的灯光洒在他脸上,称得他皮肤极白。

    胡梓铭从便利店里的小隔间里拿了个抱枕出来,一出来就看见男生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个方向,开口:“老白,看什么呢?在这当望妻石啊?”

    江逾白收回目光,转身踏入便利店。

    胡梓铭走到江逾白身边,撑着他的肩膀张望着,一边开口道:“这也没人啊,你看谁呢?”

    江逾白一把拍掉了他的手:“少八卦。”

    “嘿就冲你这话,我等会就去查监控。”胡梓铭一转头,就对上江逾白那双深黑的眼睛。

    “无不无聊。”江逾白走进店里,找到一张椅子坐下。

    “无聊啊,雷子的贪吃蛇记录我都破了。”说着,胡梓铭晃了晃手机。

    “哎我跟你讲,刚刚来了个姑娘长得特好看,温温柔柔的,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我跟她说话都怕太大声吓着她,啧,那双眼睛看木头都深情,就是脸受伤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打了,哎你刚刚是不是就是……”胡梓铭也从一旁踹了张椅子过来,坐到江逾白身旁,看见他眉角和嘴角的擦伤,刚坐下去没几秒尤立马站起来捧起他的脸:“我去,祖宗,你怎么破相了?这让你迷妹知道了,那不得伤心死?得着我问八百回!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碰见了一个人,高中时候那个谁,”江逾白想了想那人的名字,没想起来,“啧,别碰,你有病啊,完没完?帮我拿点药。”他蹙眉躲开他要摸伤口的手,回到刚刚的话题:“我哪来的迷妹。”

    “我靠,刚刚那姑娘不会也一起打架了吧?我看她额头淤青挺严重的,这你们都下得去手?!”胡梓铭走进收银台,弯着腰找药,声音从桌底下传出,他总结道:“丧心病狂。”

    “你的脑子呢?”江逾白没好气道。

    “开玩笑而已嘛,那姑娘看上去就不会打架。那张脸可真是,我见犹怜啊,不过就是见你俩伤都在脸上,有点巧,随口一说嘛。真是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么多人受伤。”胡梓铭找了点药来递江逾白,回答刚刚江逾白问的问题:“你可好好收拾你的脸,别破相了,都有人快追到这来了,别顶着一张绝逼大帅脸还装作不知道这张脸的杀伤力有多大。”

    江逾白轻嗤一声:“情报局局长啊。”

    胡梓铭顺着他的话道:“是啊,每天问我你在干什么的女生太多了,尤其是曲峳,一天问八百遍你在哪,我天天在给你打掩护,她现在都去实验室蹲点了你知道吗?得亏你天天去的早出的晚才没碰上,我就惨了啊,天天被她逮着薅,我还不能拉黑她,唉,这个大小姐真难伺候。哎,你什么时候给我开工资?再不开工资我反手就把你卖了啊。”

    江逾白淡声说:“感谢胡局长帮我打掩护。”一边对着便利店的玻璃擦好了药,在伤口上贴了创口贴。

    “得了你,少阴阳怪气。”胡梓铭也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坐回他面前托着下颚:“喂,老白,你今天吃药没有?还有,你打架不叫我?不厚道啊。而且你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不清楚么?还打架,你不要命了?你有九条命现在都不够你这身体霍霍,你能不能自觉点?有点……”

    话语因面前的男生“唰”的一下站起来而被打断,江逾白说:“累了,先回去睡觉了。”

    “哎你?!”

    “胡梓铭,”江逾白一脸严肃的对胡梓铭说:“别学李老师。”

    李教授,他们实验项目的一个老教授、发起人之一,是个大牛,也是他们的研究生导师,实验室里的人都对他尊敬万分,但唯一有一点让整个实验室的人都痛苦不堪的是,他太唠叨了,比老妈子还唠叨。

    胡梓铭在第一时间就读懂了江逾白话中的含义,无语的将人推出门:“滚滚滚!我唠叨你是为什么你不清楚啊?!好心当驴肺,六月的雪都没你的话寒心,心寒,真正的寒心,睡睡睡,睡你的觉去!我明天就跟老师说你嫌他唠叨。”

    ——

    宋听澜回到家时,除了宋硕凌房间里的灯其他都熄灭了。

    原本七零八落的酒瓶被整齐地摆放在客厅的一角,凌乱的沙发也被收拾干净,茶几上原本装满烟蒂的烟灰缸也已经被清空,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如果她身上的伤不再阵阵发疼。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打到浑身发麻后回到家家中已被宋硕凌收拾的干净。

    她打开宋硕凌的房门,看见男孩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宋听澜走进去,刚要叫醒他他就睁开双眼:“姐。”

    “怎么趴桌上睡着了?很晚了,上床睡吧。”

    少年站起来,用手撩起了宋听澜的头发别在她耳后,看见她额角的淤青,抬手摸了摸。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硕凌快跟宋听澜一样高了。

    以前的宋硕凌只到她胸前,看她时要仰着头,现在都能与她平视了,怕是再过不久,仰着头看人的要变成她了。

    时间过得真快,宋听澜想。

    “姐,我帮你涂药。”宋硕凌拿起早就拿出来放在桌边的药油,用棉签蘸取一些,轻轻的抹在额角的淤青上。

    棉签刚触碰道宋听澜的额角,眼泪又像断线的珠子,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怎么又哭了?”宋听澜抬起手替他擦去眼泪:“初二了,已经是男子汉了,宋姑娘就别掉金豆子啦。”她调侃道。

    他没有躲,只是紧紧的咬着牙。

    宋硕凌并没有被她幽默到,他声音哽咽:“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忍了一个晚上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一直没说出口的对不起被他不断重复着,宋硕凌紧紧的环着宋听澜的肩膀,又小心翼翼的躲过了她的伤,将头埋在她的颈肩,身体微微颤抖。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出来的,我真的不该出来的,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宋听澜感到肩头湿了一片,自打宋硕凌九岁后,鲜少在她面前哭成这样。

    埋在她肩头的少年颤抖的厉害,不停自责道:“都是我,都怪我,我真的很没用,我好没用,对不起姐,真对不起,对不起……”

    他算什么男子汉,面对恐惧只会一昧的逃避,只会让姐姐一次次保护,他算什么男子汉呢?只是个胆小鬼而已。

    宋听澜轻轻回抱住他,轻抚着他柔软的发,柔声安慰着:“小凌没做错什么,只是想要保护姐姐,姐姐知道,姐姐不怪你,你很勇敢,但是姐姐更希望你好好的,你没事姐姐就没事,而且姐姐都习惯了,没什么的,下一次在这样你就当没听见,好么?跟姐姐约定好了,下次就不要出来了。”

    说完她很轻的叹了口气,就像说完这些几乎耗尽了她所剩无几的力气。

    她所求不多,只求一个宋硕凌能够平安长大。

    少年抬起头,双眼赤红,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什么都听姐姐的,但是这个不行,下一次,我不会傻站在那里了。”

    宋听澜无声的笑了笑,用手擦去他的眼泪:“你没事姐姐就没事,听话,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

    宋硕凌固执地拉着她,宋听澜无奈叹口气,轻抚他的发顶:“小凌,我知道你想保护我,我也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如果保护我的代价是让你挨打,我宁愿一直被打的那个人是我,所以我希望在你有能力彻底打到他之前,先保护好自己,姐姐只有你了。”我没有什么在乎的了,只有你是我唯一在乎的。

    安顿好宋硕凌,她无声的合上了他的房门。

    经过宋炜城的房间,里面发出极大的打鼾声,房门没关紧,大概是宋炜城中途出来过。

    宋听澜轻轻推开他的房门,走到他的床头,宋炜城睡的很熟,几个空了的酒瓶落在地上,他瘫在床边,微微侧着身。

    她静静的看着宋炜城的动作,缓慢的躬身捡起一个酒瓶,心中突然有个声音开始叫嚣:砸下去,对着他的头砸下去,用力些,把他砸死了,就解脱了。

    宋听澜的手高高举起,对准了宋炜城的头部。

    只要砸下去,以后就安全了。

    不知道宋炜城梦到了什么,他突然几句呓语,将宋听澜唤回了神。

    她怔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她这是在干什么?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她扔下了酒瓶,快步走出了宋炜城的房间,而屋内的宋炜城听到瓶子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也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房间里的灯熄灭,宋听澜拿了衣物在浴室里擦拭完,背对镜子艰难的上药。

    十八岁的少女正是皮肤最好的时候,本该光滑的皮肤上却留着大大小小的疤痕、淤伤,有新有旧。

    酒瓶砸中的地方已经变成骇人的瘀紫,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到其中掺杂的红血丝,肩头背部各处也有这不同严重程度的瘀青,密密麻麻的。

    腹部也没好到哪去,大片的青紫暗黄,用药油涂抹在上面,并未用什么力去按揉都疼得宋听澜倒吸一口凉气,明明是极冷的天气,她涂好药按揉完身上所有有淤血的地方后,却出了一层冷汗。

    痛感与快意夹在在一起,好像在这一刻宋听澜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大腿和小腿腹上有几道红印子,那是宋炜城拽着她的头发从玻璃片上划过时留下的,因为穿着厚实的校裤,并未划破,但是脚踝还是留下了一条血印子。

    脸上挨耳光的那一处有一点肿,宋听澜用肩膀和脸夹着冰袋,两只手细细处理着脚踝上的伤。

    她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就被扯一下,她只能放缓动作,等处理好身上所有的伤,已经快一点了。

    她把脏衣服放进洗衣篮里,拖着疲惫疼痛的身子进了房间。房间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宋听澜写完了今天作业的最后一张卷子,轻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静谧的夜空。

    宋听澜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即使她已经疲惫不堪。

    她就这么静静的望着天空发呆,一直到屏幕亮起,显示已经两点了,她才又有了动作——拉开书桌旁床头柜的第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放在最外边的药袋,拿了一颗,也没喝水,直接咽了下去。随后倒在床上,将半张脸埋入枕头里,掀开被子的一角盖在自己身上,轻合上双眼。

    宋听澜数了数,钱大约有七百块,除去学杂费和宋硕凌在学校吃饭的开支,大约还剩了个三四百。

    三四百,也够用了。

    早餐和午餐她可以随便凑合一下,早餐可以在去学校的路上买一个一块钱的馒头,中午要是去饭堂去的早还会有免费的饭可以打,要是去的晚饿一餐也没什么问题,晚餐不行,晚餐还有宋硕凌的份,宋硕凌还在长身体,不能缺少营养。

    等下周段考结束,她再去帮人做几篇翻译,得到的钱加上现在这些应该就够用一段时间。

    明晚吃些什么呢?今天晚上小凌受了惊,明天得让他吃些好的,吃鱼?今天已经吃过了。猪肉又太贵了,也不可能买冻肉。

    吃鸡肉吧,明天中午下课去一趟市场让鸡肉铺的老板留一个大鸡腿,剁好明晚蒸鸡肉吃。

    她渐渐放空了打闹,药意浮现,困意将她包围。

    ——

    宋听澜睡眠很浅,窗外短促的车鸣声将她吵醒。

    她听着隔壁房间的宋炜城骂骂咧咧的起身,接了一通电话,然后拖着拖鞋走到了卫生间洗漱,之后不知道在翻箱倒柜的找什么,最后摔门离开。

    宋听澜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5:30。手机发出微弱的光,刺地宋听澜眼睛有些疼,她不适地、缓慢地眨了下眼,眼里有几条红血丝。

    宋炜城一般很少这么早出门,这么早出门估计是又没钱了。

    他总是这样,赌没钱了就找个临时工干几天活,当然,一般当天赚的钱他在晚上就赌完了。这样的情况下,宋炜城多数会连续几天不回家。

    又可以安宁一阵子了。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她慢慢地撑着身体坐起来,面对着窗户。

    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小区后面的大马路。

    凌晨五点的大街上没什么人,只是偶尔会有几辆车经过,在数到第九辆车时,平日里在后门摆摊买早餐的阿婆出现在了街口。

    阿婆在路灯下停住来小三轮,将装早餐的锅盖打开,白烟徐徐升起。

    没过多久,有个人从后门出去,停在了阿婆的早餐车前。

    宋听澜视力不错,看到那人模糊的轮廓,是个男生。

    男生穿着墨绿色的棒球外套,从衣兜拿出自己的手,指了指早餐摊上的早餐,阿婆应该是说了什么,但是少年没听清,他俯身侧耳到那个瘦小的阿婆面前,认真的听她在说些什么。

    随后少年直起身,从衣兜里拿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递给了阿婆,阿婆起初推脱着不要,但最后还是收下了。

    少年付完钱就转身回了小区,消失在黑暗中。

    直到宋听澜的闹钟响起,她才从窗前收回了目光,撑坐了这么久,手有些麻,她迟缓的摁了摁手才起身。

    她换了身校服,站在那个陈旧的木衣柜前翻找校服外套。

    唯一一件合身的校服外套也在昨晚沾上了宋炜城的啤酒,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上留下一大片黄色的污渍,是昨天从椅背上滑落沾上的。她翻了翻衣柜,找到了一件已经破了一个口子的旧校服外套,口子是某次宋炜城打她时,觉得衣服碍手,拿刀子划的,事后宋听澜缝补了下,但口子还是很明显。

    有些小,但还能穿。

    她将这件洗到有些掉色的外套穿在身上,借着台灯昏黄的光,将书一一收进书包,又将昨晚凑齐的学杂费装进一个已经破损的信封袋里,小心翼翼的塞在了书包的最里层。

    随后她又从钱夹里抽出二十元,拿过宋硕凌的水杯将纸钱压在杯子下。

    灯灭,锁门声响起。

    六点的天还是很黑,月牙还挂在天边一角,宋听澜经过阿婆的早餐摊前买了两个馒头,阿婆亲昵的跟她打招呼,从保温箱里拿出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

    阿婆的馒头很大,一个下肚可以顶一个早上,还有一个是宋听澜的午餐。

    宋听澜从口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阿婆接过,宋听澜看见她手心里有个暖宝宝。

    “闺女,拿个豆浆走,这么冷的天,别干吃馒头。”阿婆拿起个纸杯,在另一个保温桶里打了一勺豆浆给宋听澜。

    宋听澜拒绝,但阿婆执意塞到她手里。

    “阿婆,天太冷了,早点回家。”她接过豆浆,捂在手心,豆浆温热,阵阵暖意传到她冰凉的手心。

    “好,好,闺女好好学习哈,考个好大学!”

    临走前宋听澜又从兜里找到一块钱,压在了早餐摊上的收款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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