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薛晓星消失了。

    途加品宣部组长的职位很快上任了个新人,她是老员工,接手工作很快,总得来说没出什么太大乱子。

    林羡明依旧每天接送蒋晨韵上下班,两人相比于之前对彼此更依赖了些,喜欢像所有小情侣一样黏着做那些幼稚的事。

    但休息日蒋晨韵依旧不喜欢出门,两人日常约会流程就两:一个是窝在沙发上相互依偎着看电影,另一个就是在厨房各种复制市面上的甜点和糕点。

    不过林羡明通常不让她碰厨具,只是让她在一旁看着,免得出现炸厨房的情况。

    日子时而忙碌,时而清闲,转眼间,来到这个春暖花开的三月。

    三月的头等大事就是徐静结婚。

    婚礼当天。

    蒋晨韵身着一件香槟色立体浮雕设计的伴娘裙站在徐静身后,她看着化妆镜中那个高雅清丽,端庄大气的女人,手搭在她肩上,半天没说话,心里泛起酸涩。

    酒店大堂坐的满满当当,外面吵闹的声音与化妆室内死一般沉寂的氛围形成强烈对比,透着深深无力。

    依照两家在社会上的地位,这场婚礼来了不少市面上常见不到的大人物,他们相互攀谈着,把这场婚礼当成名流社交场所,嘴上说着祝福,却是人面蛇心,只为自己的利益。

    而徐静就像是这场商业活动的祭品,无人在意她,无人来看她,无人理解她。

    田灿几人跟着陈思俊在酒店门口迎宾,到底是重要日子,他今天难得穿了一整套规整的西装,头发后倒,露出光洁的额头,面上笑容真切,一切交谈都显得游刃有余,像个终于成熟的大人。

    酒店奢靡且富丽堂皇,门外豪车停泊遍地,晌午的烈阳洒下,车标反射出耀眼的五彩光芒。

    其实白枝也曾设想过这场婚礼会有多豪华,但当她拿着请柬真正站在酒店门口时,还是心下一惊。

    大堂源源不断有人进出入,人来人往,她在门口一眼就定睛到了那个与人谈笑自如的男人。

    她眼圈渐渐染上红,这个曾暗自默默喜欢了十几年的人,这个曾跟自己说不喜欢穿西装的人,今天竟然迫于无奈穿上西装结婚与别人结婚了。

    内心百感交集,所有的回忆应接不暇的从脑海乍现,如过电影般放映。

    对于陈思俊来说,他们是在高一下认识的,而对于白枝来说,她早在所有人察觉不到两人关系时,就芳心暗许了那个少年。

    初中时,陈思俊总与蒋晨韵徐静走在一起,当时几人干什么都在一起,他的目光旁若无人,始终落在蒋晨韵身上,像是随时待命的骑士一样,跟在她身后。

    高中后,他考上华侨,意外进了实验班,再次跟蒋晨韵一个班。

    他愿意为她做所有事,一个众所周知不学无术的少年,不依靠家里考上当时最好的侨中,只为了与喜欢的人近距离待在一起。

    后来毕业,他不顾反对毅然决然要去美国留学,说是要兑现出口的诺言。

    她在门口驻足良久,陈思俊把身边前来攀谈的人请进会客厅,他刚想出门透口气,就看见独自在门口边缘神色怔愣的女人。

    喜欢的人要结婚了,这任是别人眼中再过坚强的人,都会变得溃不成军。

    白枝看到陈思俊站在高阶之上,他身上那套黑色西装十分修身,许是定制款式,没有一点多余宽大的累赘,将长腿的优势展露无遗。

    男人看到她眼泪频出显得有些束手无措,他从台阶下来,慢步靠近,会心一笑,似作平常般侃道:“怎么现在哭了?你现在哭了,等会仪式开始都流不出来眼泪,那我和静姐多没面儿啊?”

    白枝收住咽声,眼圈红红的,抬眼瞧他。

    陈思俊伸手帮她把脸颊上的泪擦干净,他面色温和,在那身西装的束缚下,显得更加绅士和煦,给人无限遐想。

    这是白枝眼中的陈思俊,在她眼中,陈思俊虽然平时不着调,但在家世背景的教养下,内心很是细腻,他总能轻易看穿别人心中所想,给出台阶。

    陈思俊是个不笨的人,她知道白枝为什么会哭,无非就是喜欢自己,感到遗憾难过罢了。

    因为他也有个喜欢很多很多年的人,所以自然能懂得白枝现在的感受。

    但他擅长掩饰情绪,以至于他心里下了一场狂风暴雨,都无人察觉。

    ……

    化妆室。

    临近开场,蒋晨韵最后再跟主持人对了一遍流程后,拿出手机给苏满路打了一通电话。

    “嘟嘟嘟——”

    “喂。”

    “你到哪了?”化妆室大门紧闭,蒋晨韵站在门外掩着唇小声怒斥:“你到底能不能来?不能来就别来了,静子结婚这么重要的事你都能迟到,你到底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看我们苏总这么忙我还以为你们公司多厉害呢?最后不还是要牺牲我们静子成全你们。”

    苏满路本已经来到门口,听到电话里的话后,脚步猛地一顿,面色瞬时变得铁青,沉声问:“你什么意思?”

    事已成定局,蒋晨韵自然不再对其有所隐瞒,她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全盘托出,并不屑地轻笑一声:“你最好记得静子,记得徐家一辈子恩德,别再给我搞那种下作的手段,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一个女子牺牲自我,成全大局,想想就可笑。

    可偏偏徐静乐在其中,虽说她表面镇定自若,无风无浪,但内心的沧桑与悲凉只会只增不少。

    她是为了庇护她所爱的人,才选择委屈求全的,不然当今几大家族郎才辈出,能配的上她的人比比皆是,又怎么会只选择个冒头的小医药私企。

    婚姻是人脉,金钱,权利,资源的共享与延续,这也是徐家与陈家联姻的主要原因。

    陈家需要依靠徐家作为跳板结实更多上层圈子的人脉,往上攀爬;而徐家则需要他们资源共享与专利,大家相互利用罢了,谁又比谁有光?

    苏满路手上的电话慢慢从耳边偏离,他抬眼,酒店门口摆着一张很大的双人海报,那张双人海报挂在最显眼的大理石瓷砖墙上,一对新婚夫妇的举止动作亲密无间,看起来很是幸福。

    从最开始两人订婚,他便知道了这是场饶有利益关系商业联姻关系,虽然心底怀有不甘,但这到底是他们的命运,遗憾也实属正常。

    如果蒋晨韵不说,或许他这辈子都不知道徐静为他,为了苏家做了多少事情。

    去年年终,盛科发公告就于网络谣言做出澄清,并表明了徐家与苏家的友好关系,未来将继续执手共同发展,拨了大笔资金帮千绿度过艰难时期,并以身做担保帮千绿拿下了耗时两年多没拿下的国家航天级重工合作,救活了一个濒临倒塌的企业。

    那时,苏满路还曾疑惑,徐家态度为什么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当时想,应该徐家是看出这个行业未来的发展前景,想要以此投资一起挣钱,才这样做的。

    没想到,他所想的一切认可,不过是凌驾于徐静的妥协之下而已。

    他们从来就没有看好过这个行业,也没有想要帮助千绿起死回生,这些只是为了让徐静妥协而给出的条件罢了。

    人们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徐静表面越骂苏满路骂到狗血淋头,心里对他的爱就越发深刻。

    他盯着那张牵强刺眼的海报,嘴边溢出丝丝自嘲的苦笑,踏上台阶之路一步一艰难,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攥着,窒息般闷疼。

    婚礼开始,音乐响起,会客厅的大门被人从两边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白色婚纱,戴着黑色头纱的女人缓缓走上舞台。

    这件婚纱的搭配是徐静自己选的,本来最开始婚纱定制的主色也是黑色,后来徐志远知道后极力反对,说大喜日子一身黑色不吉利,兆头不好,后来就让设计师改为了白色,仅保留了黑色拖尾头纱的设计。

    他们说,穿黑色婚纱举办婚礼让人看着与丧偶无异,徐静听完苦涩地笑了声,任由他们的意见改了。

    其实谁说不是呢?当徐静戴上黑色头纱,踏台阶站上舞台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将过去的自己迎送进了坟墓里,也把那段爱而不得的感情深埋在了地底下。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祭祀这段死去的爱情,而人们却在台下欢呼雀跃,夸赞这个设计的灵感巧妙。

    蒋晨韵和田灿几人站在台后,她看着徐静面带笑意一步步往前走,泪湿眼底,狼狈的怎么都止不住。

    别人或许不知道徐静,但蒋晨韵知道。

    她知道,徐静亲自在将自己一步步送进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曾经那样高傲不肯低头的人,曾经藐视一切不成文规定的人,曾经说这个世界无人能配得上她的人,最终却屈于世事,服于难以摆脱的联姻宿命中。

    今日之后,她徐静便不再是独立的个体,她会被别人冠上前缀,称她为陈太太了。

    明明从酒店到会客厅不过百米距离,但苏满路却举步维艰走了十几年。

    当他出现在会客厅的时候,宣誓仪式恰好临到徐静这边。

    徐静接过话筒,她看到出现在门口的苏满路,怔了下,随后弯唇莞尔一笑。

    那是苏满路自小与徐静有印象以来,她笑得最难看的一次。

    那个牵强的笑容背叛了那身衬托她圣洁的行头。

    一个是徒有其表的空壳,一个是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真是天生绝配。

    头顶白光打在女人身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定睛在徐静身上,只见她拿起话筒,没像陈思俊一样与她面对面相望,而是直面台下的观众,直面那个站在门口的男人,笑着说——

    “这个世界总有人隔山观海,总有人万里相爱。小时候玩角色扮演时,我很喜欢做那个保护所有人,所向披靡的勇敢骑士;因为守护爱的人,守护他们的笑容是我身为骑士的职责,也是我与之抗衡全世界的力量。”

    徐静没忍住眼圈一红,哽咽继续道:“现在这个骑士长大了,但她依旧没有改变她的想法,她也十分顺利完成了骑士身上的重任。所以,请允许她休息一下吧,如果下次还能有幸相逢,那她想换个身份,做一个受尽骑士保护的公主。”

    下面人听得稀里糊涂,不明白一个婚礼致辞为什么要讲什么骑士什么公主这么没情调的东西,不过这场婚礼本就不是他们所在意的,再一个就是这是徐家子女的婚礼,就算再不好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该做表面功夫的还是会做。

    下面的人听不懂,是因为徐静根本就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而能听懂的那个人已经在角落失声痛哭。

    这一次,苏满路真真切切感觉,自己和徐静再无可能了。

    他振兴企业,拼了命的依靠徐家人脉拿下项目资源,只为了让千绿走上正轨,成为娶她的谈资。

    如果徐静嫁给别人,那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变得徒劳无功。

    现在的苏满路,就像是海面一艘没帆的船,迷失了方向。

    台上仪式结束,婚礼流程来到丢手捧花的环节。

    苏满路擦干泪,他最后与身着婚纱的女人遥遥相望一眼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喧闹的地方。

    徐静看他离开,也欣慰一笑,把手上那束精美的手捧花递给了身后的蒋晨韵。

    她握着他的手,放下身上的一切重任,轻松道:“韵子,你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没卷进来的人,我希望你幸福……”

    她顿了一下,音色染上几分哑意,哽咽地说:“你一定要幸福,起码比我要更幸福才行……”

    蒋晨韵接过她的手捧花,抬手替她擦泪,一句句应着:“会的,大家都会的……”

    徐静摇了摇头,她抬眼看向那个空空如也的门口,欣慰地扬唇一笑,倏忽间泪如雨下。

    她想,她的使命完成了。

    一切都结束了,彻底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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