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厉害啊，德莉卡小姐。竟然可以一动不动在这里坐一整天吗？”
一个女人的粗糙的声线传入耳中。
德莉卡……是谁？
弗伊缓慢地扭动脖子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她几乎能听到僵硬的颈骨发出的“咯吱”声。那是个身材微胖的妇女，看不清面容。
“让你在大雪中坐一天，你竟然真的乖乖听话了。”那人刻薄地笑了两声：“大小姐，你知道什么是寒冷吗？”
弗伊想张口，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她极力挣扎，却仍然只是呆呆地盯着那张模糊的脸，一动不动，像一尊木偶。
“啧，还是一句话都不会说啊，真是个傻子……”那人将一盘什么东西放在桌子上，又说话了：
“小姐，告诉您，我今天可真是惨透了。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厨房竟然只剩了一盘凉透的大麦粥，这全部都是因为您啊……因为您我才要到这偏远的乡下来。我本应该坐在温暖的壁炉前缝缝衣服，可是为了照顾您，我竟然连顿热饭都无法享受。
“这全都是因为您的存在啊......”
“您难道不会感到抱歉吗？”
说着那人叹了口气，她弯下腰，从冰冷的地面上抓起一把混杂着雪水和草屑的泥土,弗伊的目光无力地跟着那只粗糙的手，最终落到桌面的盘子上。
灰白色的凉粥里混着肮脏腥臭的泥水，被端着送到嘴边。
“我真的很悲伤啊，德莉卡。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连句对不起都不会说吗？真是个坏孩子！”那人语气突然变得愤怒，粗鲁地将冷硬的盘子边缘嗑到她唇上，语气凶狠起来：
“这里是肯定不会允许浪费粮食这种事情出现！坏孩子！还不快乖乖用双手端着！”
弗伊感觉身体因为那人的大声吼叫吓得颤抖了一下，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冻得发青的小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捧住了盘子。
【究竟...是什么情况？】
“也请您体谅体谅我，让我高兴一点吧，毕竟——这都拜您所赐啊。乖孩子，张开嘴。不吃的话，今天就没有晚饭了哦。”
弗伊的目光紧紧盯着加了料的粥，乌黑的泥水夹杂在灰黄的大麦中,某种令人恶心的感觉传遍全身，她几乎能感觉到胃部在剧烈地翻腾。
“德莉卡，只有乖乖地听话才能成为一个让别人喜欢的好孩子哦。”
【不……】
弗伊头脑里有种不可抑制的愤恨，在心中沸腾，强烈到被束缚的灵魂几乎要从那具木偶般的身体里冲脱而出。
她的身体仍旧僵硬，双手紧紧捧着盘子，没有任何动作。
“德莉卡，难道你不想再见到哥哥了吗？”那人说：“你的哥哥是位优雅高贵的绅士，他可是最喜欢听话的好孩子了……你也不想让哥哥讨厌你吧？”
哥哥……
弗伊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接着，紧闭的双唇缓缓张开，冻得干裂的唇瓣在动作中裂开一道道细小的豁口，她感受到麻木的刺痛。
【不要……】
冰冷、苦涩的液体侵入口中。
似乎有铺天盖地的悲伤和屈辱随着那股凉意，滑进喉咙，填满胸腔。
【不……】
……
弗伊猛然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着。
“你怎么了？”
弗伊呆呆地望向发出声音的人，努力分辨着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利威尔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沙发边，正弯腰提着靴子，他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有些惊讶。
“什么？”弗伊茫然道。
“刚刚你突然大叫了一声“不”，吓了我一跳。”利威尔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低沉温柔：“做噩梦了么？”
弗伊沉默了一会儿，她尝试回忆梦中的片段，却发现自己仿佛进入了一道迷雾，那些画面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心头挥之不去的悲伤，那是种完全陌生的感受。
“没什么……”
“嗯？”利威尔皱眉，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弗伊将微微发酸的手腕搭在额头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只是一个奇怪的梦而已，我好像梦到了什么东西，醒了却什么都不记得。虽然才刚刚醒过来，却感觉那个梦...已经是十分久远的往事了。”
「哥哥」
即使头脑昏昏沉沉，记忆里也仍然有一个无法忘却的点。
哥哥…什么哥哥？
头又开始痛了，弗伊突然觉得好笑，一个莫名其妙的梦而已，自己还竟然还在认真的思考。
她不再多想，侧头看向眼前的那个黑发男人，利威尔正淡淡地看着她，他安慰道：“没关系，我也经常会有这种感觉。”
“嗯。”
天已经大亮了，光斑在地毯上轻轻颤动，弗伊眼珠往上转了转望向窗外，喃喃道：“已经这个时间了么…昨晚折腾到太晚了。”
利威尔想到昨晚，一抹不易察觉的僵硬从脸上掠过。弗伊的睫毛长而浓密，轻轻垂下，在眼下的肌肤打下一小片阴影。见她似乎又要睡着，利威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该起床了，弗伊。”
弗伊慢吞吞地眨眨眼，神志清醒了几分。牵住他的手指，亲吻他的指骨：“亲爱的，生日快乐。”
利威尔瞳孔微缩：“你叫我什么？”
“亲爱的啊……”弗伊看他的反应，也猜不出他高不高兴。
她坐起来，把一缕头发捏在指尖绕圈，眼珠微微转了转，“干什么？为什么这样看我，这不是情侣之间常用的称呼嘛。不行？”
利威尔一言不发，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身体压过来，靠近她的唇。
弗伊微微后仰，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后脑勺，她说：“不是说好了一周亲一次嘛！”
利威尔挺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用手指蹭了两下她的唇瓣，接着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弗伊震惊：“什么？昨晚你都预支到两个月后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么无耻的话了？
利威尔不管，他没打算放过她，手臂将她圈在沙发上，慢斯条理地吸吮她的唇瓣。他并不深入，只是细细碾磨着，仿佛在啃食一块糕点。
两个人的膝头触在一起，不可避免地会擦出一些火花。
分开的时候，弗伊呼吸全乱了，唇被磨得有些红。
她双手抵在利威尔胸膛上。
“你不会想再来一次吧？”
感觉到利威尔身体的微妙变化，昨晚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回忆又全部涌上脑海，“已经这个时间了，你又那么久，我的手现在还酸...”
她止住话头，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与怀疑：“你身体真的还好吗。”
昨天一次之后又缠着弄了三次还是四次？她已经记不清了...
“我的身体十分健康，就不用你担心了。”利威尔耳后也有些红，他维持着平静的外表，撑着胳膊站起来：“说什么傻话，赶紧起床，今天不是要去约会吗。”
.........
半个小时后。
“所以说……”弗伊手上带着清洁手套，拿了把扫帚，面露迟疑：“现在要做大扫除？”
“我认为干净的工作环境对提升工作效率是十分必要的。”利威尔两手捏着一张手帕，围在弗伊半张脸上，在她脑后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难道你觉得这种又脏又乱的工作环境都无所谓吗？”
“虽然你说的没错...”弗伊瞪大眼睛：“可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不是说好去约会的嘛？你喜欢的约会就是两个人一起大扫除！？非得是今天吗？”
利威尔手指抵住下巴，垂眸犹豫了一下：“所以……”
弗伊挑眉：“所以？”
利威尔迅速做出了安排：“我整理桌子和书架上的文件，你来清理地板和窗框上的灰尘。”
弗伊知道大扫除这事儿没得商量了，她举起手：“报告长官，我有一个问题。”
利威尔扫了她一眼。
“为什么不是我整理文件，你做清洁呢？”她试探性地提出一个建议，一边笑着一边轻轻扯了扯利威尔的袖子：“利威兵长~我不擅长做清洁嘛……”
“这真是个大问题……正是如此，你才需要更多的练习。在我这里，做好清洁工作是必修课。”利威尔对她撒娇一样的行为装作没看见，冷漠无情扯回袖子。
“赶紧开始吧，新兵弗伊。”
“……”
“埃尔文会感谢你的，利威尔。”弗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可真是为他帮了大忙了。”
利威尔背过身，唇边带着一丝笑意。
……
等做完清洁，那位挑剔的大爷点头已经到了中午。
弗伊坐在窗边看着亮得反光的地板和家具，文件整齐的摆放在办公桌，整个办公室宛如艺术品，她觉得自己精神状态良好，但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哈哈哈……又无语地想发疯。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茶杯放在她面前的圆桌上。
“没有放糖。”
利威尔刚洗了个澡，身上带着清新的皂香，头发似乎刚拿毛巾擦过，一些发梢被揉碎，凌乱地垂落在眉眼间。他在对面坐下，微微抬头，便露出那张漂亮的脸蛋。
弗伊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原谅了他的荒谬行为，说了声谢谢。
她一边在心里暗暗讨伐自己，一边拿起杯子要送到唇边，却被一只手挡了一下。
“你的有点烫，小心。”利威尔细长的眼尾扬了扬，灰眸中带着关心的意味。
“嗯......”弗伊有些讪讪地将杯子放回去，瞥见利威尔那杯茶，好奇心驱使下，她问道：“你以前很难吃到糖吗？”
利威尔眼神询问，弗伊补充道：“在地下街的时候。”
“嗯。”利威尔说：“糖的价格昂贵，在地下街那个相对封闭、大部分商品都被垄断的地方更是如此。到后来，我也不算是买不到，只是习惯了红茶苦涩的味道，那时候也许是不想改变吧。”
拎起茶杯递到唇边，舌尖尝到丝丝甜意，利威尔怔了怔，忽然明白弗伊为什么会这样问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红茶里加糖和牛奶的呢？利威尔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大概是……自法兰和伊莎贝尔离开后不久吧，他想。
利威尔目光投向窗外，远远地望着此刻空无一人的训练场地：“在这个死了多少人似乎都无关痛痒，如地狱般的地方……甜味的东西确实可以让沉闷的心情缓和一点。”
弗伊所有所思，轻轻点了点头。
“你呢？为什么不喜欢放糖？女孩子不都喜欢吃那些甜甜的东西吗。”利威尔问。
弗伊目光落在杯中：“是因为…我印象中茶的味道就应该是苦涩的吧。”
在往日，虽然忙碌时的调查兵团经常让利威尔感到烦躁，但休假时凄冷的孤寂显然更难熬，他望着对面的人，突然觉得自己认为如深渊般空虚的心原来那么小，小到一个人就可以填满。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一种庆幸，庆幸弗伊在调查兵团，庆幸她只能留在调查兵团，陪在自己身边。
同时，他又觉得这种想法太过卑劣，心脏开始酸酸胀胀。
弗伊抬眼看他，利威尔撞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那种莫名的不安又消失了。
茶又续了几杯，渐渐的，茶汤漂亮的颜色变得浅浅淡淡，坐在窗边的二人又说了些什么话，笑了几声，直到腹中感受到饥饿，才去附近的村镇上找点吃的。
亚尔克鲁区军事基地地处偏僻，餐馆的食物也十分简陋，仅仅是几颗土豆和沙司酱。两个人填饱肚子，弗伊拦住了利威尔要付钱的手，先一步把硬币抛给了老板。
“今天我应该请你吃饭。”弗伊说。
利威尔穿的是弗伊的黑色西装外套，衣服款式较为中性，穿在他身上也毫无违和感，只是大臂处略显紧绷，勾勒出他健硕的臂膀线条，倒也显得气质凌厉。
“你从哪来的钱？” 利威尔问。
他听说过，弗伊的钱不都在普吕姆被韩吉和伊桑坑光了吗？
“当然是凭本事得来的呗。”弗伊两只手各伸出一根手指，置于眼前，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韩吉和伊桑，一人赔了我一半钱。”
利威尔对此表示怀疑，那两个出了名的吝啬鬼，怎么会主动赔尝弗伊的损失。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有点好奇。
弗伊想起这件事就想笑：“啊，我把他们打了一顿。”
利威尔皱了皱眉毛，刚要开口。
“等等！”弗伊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你肯定要说‘你受伤那么重，竟然还蠢到去揍人？’正是因为这样！我装作生气去打他两，他们既不敢跑，也不敢反抗，就怕我剧烈活动伤的会更重。没办法，我根本没来得及动手，他们就求着要把钱赔给我。”
利威尔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伊桑要去拜访恋人的父母还要找他借钱。
弗伊眼中的利威尔眉头舒展，唇角微微上扬，他今天似乎笑了很多次。
今天是利威尔的生日，弗伊认为应该听他的安排，做点让他喜欢、让他开心的事情。而利威尔觉得做什么都好。其实只是两个人坐着聊聊天，他就觉得很好。
于是二人离开餐馆后，去了附近的一个小河边散步，河岸两侧都是硕大的树木，枝头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在万物凋零的冬天，也别有一番风味。利威尔以前跟着弗伊去那里钓过鱼，他觉得这是附近最好的约会地点了。
日光逐渐西斜，两个人牵着手又笑又闹，沿河边漫步。他们走了很久，最终在离兵团最近的一个市集停下了脚步。弗伊想去东边街巷给利威尔挑选生日礼物，而利威尔却提议要与她分道而行，他要去南侧的杂货铺购买一些物品。
这边人烟稀少，市集大概在下午三四点钟就会结束。弗伊看了看天色，考虑到时间，便同意了利威尔的提议。二人约定在一座小桥上集合。
天空染上了几分暖色，河水未完全冻结，发出细微的潺潺流水声。弗伊手里提着一袋东西，斜倚在斑驳的大理石围栏上，正望着河里几只不怕冷的水鸟发呆。
她没想到利威尔会比她慢。
“这位小姐，请问你知道莱娅香料店怎么走吗？”
一道好听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弗伊心中莫名感到一丝熟悉，她回头，只见台阶边站着一位黑发男人。他下半张脸被绷带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双深邃的黑眸，身穿一件深褐色的粗呢大衣，身高与她差不多。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眼尾下方一颗小巧的痣，为那双眼睛增添了几分忧郁的魅力。
可是，脸上缠着绷带也太奇怪了。
今天天气温暖干燥，光线斜落在那人的半张脸上，男人轻轻将被风吹起的围巾向下压了压。在看清弗伊的瞬间，他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那瞬间的情感波动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莱娅香料店，不就在利威尔要去的杂货铺旁边吗。
她想了想，道：“路线说起来有点复杂，我刚要去那边，可以顺便带你过去。”
男人的眉梢蹙起，短发垂下，遮住了一部分眉毛，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波光闪动：
“那就麻烦你了。”
弗伊连连说：“不麻烦不麻烦，顺路的事情。”
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眼前的男人脆弱得随时可能崩溃地哭出来。
穿过小桥，两人走进市集，人不是很多，街边只有三三两两的商贩，也懒得叫卖。男人落后弗伊半步。
“你叫什么名字？”
他先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一种执拗，但在与弗伊对视的瞬间，却突然垂下了视线，仿佛在回避着什么。
弗伊道：“弗伊。”
男人眸光黯淡了一瞬：“我叫利恩。
弗伊看了他一眼。
“只是利恩。”男人重复道，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
弗伊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望向前方的街道，摊贩们已经开始收拾起未售出的商品，许多商店的门已经关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压抑到极致的沉默。
“今天…天气…算是这几天最好的了。”弗伊又开口，只是为了打破这种窒息：“利恩，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
“刚来这边吗？是来做生意的吗？
“算是吧。”利恩的回答模糊，他突然问了句：“你多大年龄了？”
弗伊有些错愕，出于礼貌，她还是回答了：“24岁。”
“24岁......”利恩重复了一遍，似乎对于这个答案感到意外。
“有什么问题吗？”
“没……”利恩把头转过来，眼神中含着弗伊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只是…看起来不像24岁。”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笃定：“你应该是19岁才对。”
应该？
听起来只是一句赞美她长相年轻的话，但弗伊心中却泛起了异样的感觉。
“你过得还好吗？”利恩几乎脱口而出。他本来不想问出口，可被他挤压在角落里的澎湃情绪，稍微松懈一点就冒了出来，“我的意思是…这里生活怎么样？”
弗伊没有立刻回答，浅浅勾了勾嘴角，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认识我吗？你有点……”
她突然停住了，等着利恩开口。
“...抱歉，似乎让你不高兴了。”
利恩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围巾，显得有些慌乱。不知道为什么，弗伊觉得他脸上不该出现那种表情。
二人穿过了一条狭窄的巷道，阳光从利恩的脸上滑落，巨大的房屋阴影将他包裹。
他眉头下压，像是很轻地皱了皱眉。这种表情在他脸上不会让人觉得他不耐烦，而是有种说不出的忧郁，“请你不要认为我是一个奇怪的人，只是看到你...我就想到了我的妹妹。”
“你和她长得很像。”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度，又似乎夹杂着某种深刻的感情，听起来十分令人信服。
“不用在意，我并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弗伊真心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利恩。”
利恩愣住了，半响后，他才道：“很高兴能见到你...弗伊。”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很艰难。
弗伊心中又多了几分异样感，她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悲伤情绪。还没来得及细想，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转头，就看见利威尔从一家店铺中走出来。弗伊的心情瞬间明亮，加快步伐，朝他而去。
“利威！”她抬头看了看，这是家裁缝店，“你不是去杂货铺了吗？怎么会在这？”
利威尔牵住她的手，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咳嗽了两声。
“弗伊……”利恩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目光凉凉地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眼角轻轻向下弯折，周身散发出的微妙阴郁气质愈发明显。
他看向利威尔，语气带着些许嘲讽：“这位是你的朋友？难道调查兵团现在也开始雇佣童工了？”
利威尔：？
弗伊的神色顿时变得警觉，她凝视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男人。
“我们既没穿制服，我也没说过我是调查兵团的人……”
“利恩，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女人的粗糙的声线传入耳中。
德莉卡……是谁？
弗伊缓慢地扭动脖子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她几乎能听到僵硬的颈骨发出的“咯吱”声。那是个身材微胖的妇女，看不清面容。
“让你在大雪中坐一天，你竟然真的乖乖听话了。”那人刻薄地笑了两声：“大小姐，你知道什么是寒冷吗？”
弗伊想张口，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她极力挣扎，却仍然只是呆呆地盯着那张模糊的脸，一动不动，像一尊木偶。
“啧，还是一句话都不会说啊，真是个傻子……”那人将一盘什么东西放在桌子上，又说话了：
“小姐，告诉您，我今天可真是惨透了。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厨房竟然只剩了一盘凉透的大麦粥，这全部都是因为您啊……因为您我才要到这偏远的乡下来。我本应该坐在温暖的壁炉前缝缝衣服，可是为了照顾您，我竟然连顿热饭都无法享受。
“这全都是因为您的存在啊......”
“您难道不会感到抱歉吗？”
说着那人叹了口气，她弯下腰，从冰冷的地面上抓起一把混杂着雪水和草屑的泥土,弗伊的目光无力地跟着那只粗糙的手，最终落到桌面的盘子上。
灰白色的凉粥里混着肮脏腥臭的泥水，被端着送到嘴边。
“我真的很悲伤啊，德莉卡。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连句对不起都不会说吗？真是个坏孩子！”那人语气突然变得愤怒，粗鲁地将冷硬的盘子边缘嗑到她唇上，语气凶狠起来：
“这里是肯定不会允许浪费粮食这种事情出现！坏孩子！还不快乖乖用双手端着！”
弗伊感觉身体因为那人的大声吼叫吓得颤抖了一下，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冻得发青的小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捧住了盘子。
【究竟...是什么情况？】
“也请您体谅体谅我，让我高兴一点吧，毕竟——这都拜您所赐啊。乖孩子，张开嘴。不吃的话，今天就没有晚饭了哦。”
弗伊的目光紧紧盯着加了料的粥，乌黑的泥水夹杂在灰黄的大麦中,某种令人恶心的感觉传遍全身，她几乎能感觉到胃部在剧烈地翻腾。
“德莉卡，只有乖乖地听话才能成为一个让别人喜欢的好孩子哦。”
【不……】
弗伊头脑里有种不可抑制的愤恨，在心中沸腾，强烈到被束缚的灵魂几乎要从那具木偶般的身体里冲脱而出。
她的身体仍旧僵硬，双手紧紧捧着盘子，没有任何动作。
“德莉卡，难道你不想再见到哥哥了吗？”那人说：“你的哥哥是位优雅高贵的绅士，他可是最喜欢听话的好孩子了……你也不想让哥哥讨厌你吧？”
哥哥……
弗伊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接着，紧闭的双唇缓缓张开，冻得干裂的唇瓣在动作中裂开一道道细小的豁口，她感受到麻木的刺痛。
【不要……】
冰冷、苦涩的液体侵入口中。
似乎有铺天盖地的悲伤和屈辱随着那股凉意，滑进喉咙，填满胸腔。
【不……】
……
弗伊猛然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着。
“你怎么了？”
弗伊呆呆地望向发出声音的人，努力分辨着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利威尔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沙发边，正弯腰提着靴子，他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有些惊讶。
“什么？”弗伊茫然道。
“刚刚你突然大叫了一声“不”，吓了我一跳。”利威尔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低沉温柔：“做噩梦了么？”
弗伊沉默了一会儿，她尝试回忆梦中的片段，却发现自己仿佛进入了一道迷雾，那些画面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心头挥之不去的悲伤，那是种完全陌生的感受。
“没什么……”
“嗯？”利威尔皱眉，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弗伊将微微发酸的手腕搭在额头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只是一个奇怪的梦而已，我好像梦到了什么东西，醒了却什么都不记得。虽然才刚刚醒过来，却感觉那个梦...已经是十分久远的往事了。”
「哥哥」
即使头脑昏昏沉沉，记忆里也仍然有一个无法忘却的点。
哥哥…什么哥哥？
头又开始痛了，弗伊突然觉得好笑，一个莫名其妙的梦而已，自己还竟然还在认真的思考。
她不再多想，侧头看向眼前的那个黑发男人，利威尔正淡淡地看着她，他安慰道：“没关系，我也经常会有这种感觉。”
“嗯。”
天已经大亮了，光斑在地毯上轻轻颤动，弗伊眼珠往上转了转望向窗外，喃喃道：“已经这个时间了么…昨晚折腾到太晚了。”
利威尔想到昨晚，一抹不易察觉的僵硬从脸上掠过。弗伊的睫毛长而浓密，轻轻垂下，在眼下的肌肤打下一小片阴影。见她似乎又要睡着，利威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该起床了，弗伊。”
弗伊慢吞吞地眨眨眼，神志清醒了几分。牵住他的手指，亲吻他的指骨：“亲爱的，生日快乐。”
利威尔瞳孔微缩：“你叫我什么？”
“亲爱的啊……”弗伊看他的反应，也猜不出他高不高兴。
她坐起来，把一缕头发捏在指尖绕圈，眼珠微微转了转，“干什么？为什么这样看我，这不是情侣之间常用的称呼嘛。不行？”
利威尔一言不发，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身体压过来，靠近她的唇。
弗伊微微后仰，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后脑勺，她说：“不是说好了一周亲一次嘛！”
利威尔挺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用手指蹭了两下她的唇瓣，接着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弗伊震惊：“什么？昨晚你都预支到两个月后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么无耻的话了？
利威尔不管，他没打算放过她，手臂将她圈在沙发上，慢斯条理地吸吮她的唇瓣。他并不深入，只是细细碾磨着，仿佛在啃食一块糕点。
两个人的膝头触在一起，不可避免地会擦出一些火花。
分开的时候，弗伊呼吸全乱了，唇被磨得有些红。
她双手抵在利威尔胸膛上。
“你不会想再来一次吧？”
感觉到利威尔身体的微妙变化，昨晚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回忆又全部涌上脑海，“已经这个时间了，你又那么久，我的手现在还酸...”
她止住话头，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与怀疑：“你身体真的还好吗。”
昨天一次之后又缠着弄了三次还是四次？她已经记不清了...
“我的身体十分健康，就不用你担心了。”利威尔耳后也有些红，他维持着平静的外表，撑着胳膊站起来：“说什么傻话，赶紧起床，今天不是要去约会吗。”
.........
半个小时后。
“所以说……”弗伊手上带着清洁手套，拿了把扫帚，面露迟疑：“现在要做大扫除？”
“我认为干净的工作环境对提升工作效率是十分必要的。”利威尔两手捏着一张手帕，围在弗伊半张脸上，在她脑后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难道你觉得这种又脏又乱的工作环境都无所谓吗？”
“虽然你说的没错...”弗伊瞪大眼睛：“可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不是说好去约会的嘛？你喜欢的约会就是两个人一起大扫除！？非得是今天吗？”
利威尔手指抵住下巴，垂眸犹豫了一下：“所以……”
弗伊挑眉：“所以？”
利威尔迅速做出了安排：“我整理桌子和书架上的文件，你来清理地板和窗框上的灰尘。”
弗伊知道大扫除这事儿没得商量了，她举起手：“报告长官，我有一个问题。”
利威尔扫了她一眼。
“为什么不是我整理文件，你做清洁呢？”她试探性地提出一个建议，一边笑着一边轻轻扯了扯利威尔的袖子：“利威兵长~我不擅长做清洁嘛……”
“这真是个大问题……正是如此，你才需要更多的练习。在我这里，做好清洁工作是必修课。”利威尔对她撒娇一样的行为装作没看见，冷漠无情扯回袖子。
“赶紧开始吧，新兵弗伊。”
“……”
“埃尔文会感谢你的，利威尔。”弗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可真是为他帮了大忙了。”
利威尔背过身，唇边带着一丝笑意。
……
等做完清洁，那位挑剔的大爷点头已经到了中午。
弗伊坐在窗边看着亮得反光的地板和家具，文件整齐的摆放在办公桌，整个办公室宛如艺术品，她觉得自己精神状态良好，但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哈哈哈……又无语地想发疯。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茶杯放在她面前的圆桌上。
“没有放糖。”
利威尔刚洗了个澡，身上带着清新的皂香，头发似乎刚拿毛巾擦过，一些发梢被揉碎，凌乱地垂落在眉眼间。他在对面坐下，微微抬头，便露出那张漂亮的脸蛋。
弗伊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原谅了他的荒谬行为，说了声谢谢。
她一边在心里暗暗讨伐自己，一边拿起杯子要送到唇边，却被一只手挡了一下。
“你的有点烫，小心。”利威尔细长的眼尾扬了扬，灰眸中带着关心的意味。
“嗯......”弗伊有些讪讪地将杯子放回去，瞥见利威尔那杯茶，好奇心驱使下，她问道：“你以前很难吃到糖吗？”
利威尔眼神询问，弗伊补充道：“在地下街的时候。”
“嗯。”利威尔说：“糖的价格昂贵，在地下街那个相对封闭、大部分商品都被垄断的地方更是如此。到后来，我也不算是买不到，只是习惯了红茶苦涩的味道，那时候也许是不想改变吧。”
拎起茶杯递到唇边，舌尖尝到丝丝甜意，利威尔怔了怔，忽然明白弗伊为什么会这样问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红茶里加糖和牛奶的呢？利威尔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大概是……自法兰和伊莎贝尔离开后不久吧，他想。
利威尔目光投向窗外，远远地望着此刻空无一人的训练场地：“在这个死了多少人似乎都无关痛痒，如地狱般的地方……甜味的东西确实可以让沉闷的心情缓和一点。”
弗伊所有所思，轻轻点了点头。
“你呢？为什么不喜欢放糖？女孩子不都喜欢吃那些甜甜的东西吗。”利威尔问。
弗伊目光落在杯中：“是因为…我印象中茶的味道就应该是苦涩的吧。”
在往日，虽然忙碌时的调查兵团经常让利威尔感到烦躁，但休假时凄冷的孤寂显然更难熬，他望着对面的人，突然觉得自己认为如深渊般空虚的心原来那么小，小到一个人就可以填满。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一种庆幸，庆幸弗伊在调查兵团，庆幸她只能留在调查兵团，陪在自己身边。
同时，他又觉得这种想法太过卑劣，心脏开始酸酸胀胀。
弗伊抬眼看他，利威尔撞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那种莫名的不安又消失了。
茶又续了几杯，渐渐的，茶汤漂亮的颜色变得浅浅淡淡，坐在窗边的二人又说了些什么话，笑了几声，直到腹中感受到饥饿，才去附近的村镇上找点吃的。
亚尔克鲁区军事基地地处偏僻，餐馆的食物也十分简陋，仅仅是几颗土豆和沙司酱。两个人填饱肚子，弗伊拦住了利威尔要付钱的手，先一步把硬币抛给了老板。
“今天我应该请你吃饭。”弗伊说。
利威尔穿的是弗伊的黑色西装外套，衣服款式较为中性，穿在他身上也毫无违和感，只是大臂处略显紧绷，勾勒出他健硕的臂膀线条，倒也显得气质凌厉。
“你从哪来的钱？” 利威尔问。
他听说过，弗伊的钱不都在普吕姆被韩吉和伊桑坑光了吗？
“当然是凭本事得来的呗。”弗伊两只手各伸出一根手指，置于眼前，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韩吉和伊桑，一人赔了我一半钱。”
利威尔对此表示怀疑，那两个出了名的吝啬鬼，怎么会主动赔尝弗伊的损失。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有点好奇。
弗伊想起这件事就想笑：“啊，我把他们打了一顿。”
利威尔皱了皱眉毛，刚要开口。
“等等！”弗伊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你肯定要说‘你受伤那么重，竟然还蠢到去揍人？’正是因为这样！我装作生气去打他两，他们既不敢跑，也不敢反抗，就怕我剧烈活动伤的会更重。没办法，我根本没来得及动手，他们就求着要把钱赔给我。”
利威尔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伊桑要去拜访恋人的父母还要找他借钱。
弗伊眼中的利威尔眉头舒展，唇角微微上扬，他今天似乎笑了很多次。
今天是利威尔的生日，弗伊认为应该听他的安排，做点让他喜欢、让他开心的事情。而利威尔觉得做什么都好。其实只是两个人坐着聊聊天，他就觉得很好。
于是二人离开餐馆后，去了附近的一个小河边散步，河岸两侧都是硕大的树木，枝头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在万物凋零的冬天，也别有一番风味。利威尔以前跟着弗伊去那里钓过鱼，他觉得这是附近最好的约会地点了。
日光逐渐西斜，两个人牵着手又笑又闹，沿河边漫步。他们走了很久，最终在离兵团最近的一个市集停下了脚步。弗伊想去东边街巷给利威尔挑选生日礼物，而利威尔却提议要与她分道而行，他要去南侧的杂货铺购买一些物品。
这边人烟稀少，市集大概在下午三四点钟就会结束。弗伊看了看天色，考虑到时间，便同意了利威尔的提议。二人约定在一座小桥上集合。
天空染上了几分暖色，河水未完全冻结，发出细微的潺潺流水声。弗伊手里提着一袋东西，斜倚在斑驳的大理石围栏上，正望着河里几只不怕冷的水鸟发呆。
她没想到利威尔会比她慢。
“这位小姐，请问你知道莱娅香料店怎么走吗？”
一道好听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弗伊心中莫名感到一丝熟悉，她回头，只见台阶边站着一位黑发男人。他下半张脸被绷带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双深邃的黑眸，身穿一件深褐色的粗呢大衣，身高与她差不多。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眼尾下方一颗小巧的痣，为那双眼睛增添了几分忧郁的魅力。
可是，脸上缠着绷带也太奇怪了。
今天天气温暖干燥，光线斜落在那人的半张脸上，男人轻轻将被风吹起的围巾向下压了压。在看清弗伊的瞬间，他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那瞬间的情感波动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莱娅香料店，不就在利威尔要去的杂货铺旁边吗。
她想了想，道：“路线说起来有点复杂，我刚要去那边，可以顺便带你过去。”
男人的眉梢蹙起，短发垂下，遮住了一部分眉毛，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波光闪动：
“那就麻烦你了。”
弗伊连连说：“不麻烦不麻烦，顺路的事情。”
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眼前的男人脆弱得随时可能崩溃地哭出来。
穿过小桥，两人走进市集，人不是很多，街边只有三三两两的商贩，也懒得叫卖。男人落后弗伊半步。
“你叫什么名字？”
他先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一种执拗，但在与弗伊对视的瞬间，却突然垂下了视线，仿佛在回避着什么。
弗伊道：“弗伊。”
男人眸光黯淡了一瞬：“我叫利恩。
弗伊看了他一眼。
“只是利恩。”男人重复道，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
弗伊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望向前方的街道，摊贩们已经开始收拾起未售出的商品，许多商店的门已经关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压抑到极致的沉默。
“今天…天气…算是这几天最好的了。”弗伊又开口，只是为了打破这种窒息：“利恩，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
“刚来这边吗？是来做生意的吗？
“算是吧。”利恩的回答模糊，他突然问了句：“你多大年龄了？”
弗伊有些错愕，出于礼貌，她还是回答了：“24岁。”
“24岁......”利恩重复了一遍，似乎对于这个答案感到意外。
“有什么问题吗？”
“没……”利恩把头转过来，眼神中含着弗伊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只是…看起来不像24岁。”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笃定：“你应该是19岁才对。”
应该？
听起来只是一句赞美她长相年轻的话，但弗伊心中却泛起了异样的感觉。
“你过得还好吗？”利恩几乎脱口而出。他本来不想问出口，可被他挤压在角落里的澎湃情绪，稍微松懈一点就冒了出来，“我的意思是…这里生活怎么样？”
弗伊没有立刻回答，浅浅勾了勾嘴角，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认识我吗？你有点……”
她突然停住了，等着利恩开口。
“...抱歉，似乎让你不高兴了。”
利恩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围巾，显得有些慌乱。不知道为什么，弗伊觉得他脸上不该出现那种表情。
二人穿过了一条狭窄的巷道，阳光从利恩的脸上滑落，巨大的房屋阴影将他包裹。
他眉头下压，像是很轻地皱了皱眉。这种表情在他脸上不会让人觉得他不耐烦，而是有种说不出的忧郁，“请你不要认为我是一个奇怪的人，只是看到你...我就想到了我的妹妹。”
“你和她长得很像。”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度，又似乎夹杂着某种深刻的感情，听起来十分令人信服。
“不用在意，我并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弗伊真心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利恩。”
利恩愣住了，半响后，他才道：“很高兴能见到你...弗伊。”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很艰难。
弗伊心中又多了几分异样感，她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悲伤情绪。还没来得及细想，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转头，就看见利威尔从一家店铺中走出来。弗伊的心情瞬间明亮，加快步伐，朝他而去。
“利威！”她抬头看了看，这是家裁缝店，“你不是去杂货铺了吗？怎么会在这？”
利威尔牵住她的手，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咳嗽了两声。
“弗伊……”利恩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目光凉凉地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眼角轻轻向下弯折，周身散发出的微妙阴郁气质愈发明显。
他看向利威尔，语气带着些许嘲讽：“这位是你的朋友？难道调查兵团现在也开始雇佣童工了？”
利威尔：？
弗伊的神色顿时变得警觉，她凝视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男人。
“我们既没穿制服，我也没说过我是调查兵团的人……”
“利恩，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