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兵团大门，弗伊对着门口值班的士兵打了一声招呼，士兵的目光掠过她，落在了她身边的人身上，态度明显更恭敬了些。
他们出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到兵团的却是三个人。
“没想到我只是去买了些牛奶，利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突然多出来的那人说道。
“我说，你那朋友也太奇怪了，脸上缠着绷带什么……说话还神神秘秘，也不那么礼貌……”弗伊嘀嘀咕咕，看向身侧的金发军官。
弗伊没有料到在那种情况下，埃尔文会突然出现。
对于那个奇怪的利恩为什么知道他们属于调查兵团，他给的出的理由是“有几个人不知道调查兵团的利威尔兵长？”
可如果利恩认得出利威尔，为什么要出言嘲讽呢？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与其说那个理由是利恩给出的，更像是在埃尔文突然出现后，利恩临时想出的托词。
尽管如此，她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理由，利威尔除了有点不高兴，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弗伊心里有些怀疑，她一路上句句试探。
按照埃尔文的说法，利恩是他父亲朋友的儿子，成长于严格的家庭教育之下，所以性格有点沉郁。他们幼时曾是挚友，成年后因各自忙碌而疏远，没想到竟然在路上偶遇，两个人发现刚好顺路，就决定结伴而行。
埃尔文的回答滴水不漏，合情合理，那波澜不惊的神色也让人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可她心里渐渐有了一种不安的预感，是她太多疑了吗？她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因为，目前的情况而言，在埃尔文这里是绝对不会再有其他答案了。
埃尔文转过脸来：“啊……利恩啊，他面部受过伤。如果他冒犯到了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不要介意。就当是……宽容一个可怜人吧。”
利威尔走在一旁，表情显然不大高兴。他说要去杂货铺买东西，手里却什么也没拿。
“这份可怜也正是他的可悲之处吧，总之，那混蛋可真令人讨厌啊。”利威尔的语气中充满不屑，显然对利恩毫无好感。
利威尔很少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表现出这么直接的抵触情绪，可那个叫利恩的混蛋看他的那副神态，仿佛是赐给了他天大的恩惠，让他十分不爽。
埃尔文笑了笑，没接那句话，而是岔开了话题：“你们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利威尔回应简短：“差不多了吧。”
弗伊还在愣神，埃尔文叫了她一声。弗伊回过神来，看向埃尔文，他坚毅立体的面容带着温和神色，蓝色的眼睛微微垂下，遮住了里面的光。弗伊有些恍惚，即使她对埃尔文的信任有所保留，但她怎么能怀疑埃尔文会做不利于她的事情呢。
明明...这个人...不是她印象中那个冷血无情的团长啊。
见弗伊一直盯着埃尔文的脸看，利威尔眉梢都要结冰了，冷嗤了一声，语气很差地说：“你到底在发什么呆？”
弗伊收回目光，缓缓开口：“我每天两眼一睁就从办公室早坐到晚，根本没时间去跑跑跳跳，恢复的不能再好了。哦，对了，埃尔文你还应该好好感谢一下利威。”
“一会儿，你去你的办公室看看就知道了。”弗伊好心解释。
埃尔文能猜到个大概：“想来，现在我的办公室应该整洁如新了。我没想到，利威会来这里帮忙。”他目光深邃，转头对正沉着脸的利威尔说：“你以前不是嫌弃这里风大，灰尘太多，怎么清理都清理不干净吗？”
利威尔反驳道：“嘁、我只是不喜欢门口那条总是充满屎臭味的下水道和那群没礼貌的新兵。更何况做清洁什么的，有更合适的人选去做，就不用我操心了。”
弗伊听着不太对劲：“谁合适做清洁啊？如果你指的是我的话，我本人完全不这么想。”
利威尔斜眼看她。
弗伊装作没看见，继续拆台：“而且不是很久都没来新兵了吗？那条恶臭的下水道也在一个月前重新铺设了。”
“啰嗦死了，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利威尔面色不变，冷淡地瞪她一眼：“不过，说实在的，来这做清洁总比在调查兵团总部整日无所事事、呆坐至天黑好的多。”
无所事事？呆坐至天黑？
多么小众的词，利威尔这小子是对在总部过的好日子只字不提啊！
弗伊嘴角抽了抽，头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埃尔文看了她一眼，适时地开口：“你不用羡慕他，利威马上就要有新任务了。”
“什么啊，你这家伙……”利威尔语气不满：“我现在可是处于休假状态。”
埃尔文平静地解释：“是这样没错…不过，还是需要麻烦你跟我一起去米特拉斯，参加年末的汇报会议。耽误你的假期，实在是抱歉，利威。”
利威尔“嘁”了一声，但没再多说什么。
弗伊举手示意：“团长，我请求与利威兵长交换任务。”
“你去米特拉斯干什么？”利威尔黑着脸，怀疑地盯着她：“在这里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想去找那个金发白痴玩什么同乡过家家的游戏？”
金发白痴？难道是说的温特？
她确实有这个想法……
今天上午，利威尔整理文件的时候，无意中翻到了温特寄来的信件，当时利威尔身上那酸味都快把醋坛子顶翻了。
温特也没写什么，无非是一些关心问候，类似“安全回去了吗？”“最近怎么样？”“记得给我回信”“有空一定来玩呀”的话。虽然那封信就在眼前，利威尔却不去看，他只是冷着脸让她干活。弗伊一脸坦诚地将信件主动展示给利威尔看，又哄了半天，才免去了在完成办公室清洁工作后，还得去马厩刷马的额外劳动……
弗伊再次将目光转向埃尔文。
“我可以接受你的提议。”埃尔文眼睛里像是有一片海，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如果你也像利威一样在内地享有英雄盛誉的话。我作为调查兵团的代表，必须出席，而利威则是被高层官员指定要参会的。”
弗伊顿时泄了气：屎了蒜了。
为什么利威尔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难道看到她不能前往米特拉斯，比他即将面对那些棘手的官员还要开心？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
她想，大概是因为，即使是面对墙内最高的掌权人，也无法让他戴上那虚伪、讨好的面具吧。
弗伊被无情压榨的沮丧之情溢于言表，无奈地叹道：“我也在休假诶，团长大人。”
埃尔文目光柔和，嘴角带着笑意。
在经历过纳亚克力号那场意外后，弗伊如他想象那般，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很快就恢复如常。伊桑回来后向他报告了那晚发生的事情，埃尔文心中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感，也许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吧。
至于这种古怪的情绪来自何处，埃尔文不想去探究。情况变化太快，目前，他唯一清晰的事情就是：下一任调查兵团团长，已经不可能是弗伊了。
“抱歉，弗伊。你的工作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了吧？”埃尔文关心道。
弗伊撇撇嘴，表情有些苦：“还差的远呢……每天我都是凭借杀人般的意志起床的，你说，我该不会就这样度过余生吧。”
“请允许我为自己辩解。”埃尔文笑：“今年团长职位的交接，让我也忙得不可开交。听说韩吉已经连续五天没能好好休息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如果你觉得不满的话……当人类不再需要我的时候，你杀了我泄愤也无所谓，怎么样？”
弗伊原以为埃尔文又会给她讲一堆大道理，没想到他会说出类似‘把命给你’这种话，虽然他一副在开玩笑的样子，但开出这种玩笑……看样子他真的是忙到昏头了。
她不由得语气缓和下来：“埃尔文，你不会认为只需寥寥数语就能妄图迷惑我吧，我可不是什么纯真少女。你应该把米可那份工资发给我，那家伙把所有的活都推给了我，现在肯定在哪个酒馆里喝得醉醺醺呢。或者，你能不能替我教训一下米可那混蛋？我保证，我会心甘情愿地埋头苦干……”
弗伊刚想转头调侃埃尔文，却突然对上了利威尔阴沉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激灵，那句“怎么样？”硬生生地被她咽了回去。
埃尔文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二人的谈话就被利威尔如冰的声音打断了。
“什么时候出发？”
利威尔脸色冷淡至极，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刚刚还在暗暗嘲笑弗伊的他，听着他们两个人亲昵地互相调侃，此刻却突然笑不出来了。
埃尔文沉思片刻：“两个小时后吧。”
“啊？”弗伊目瞪口呆：“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啊？你还不知道吧，埃尔文，今天可是利威的生日啊。”
“这样吗……还从来没有听利威提起过呢。”埃尔文眼中充满歉意：“这确实比我预想的要早。实际上，我原本计划明天去总部与利威汇合后再出发，但是，如果早点出发去米特拉斯的话，那我们就能在新年前赶回来。生日毕竟是人生中重要的日子，既然这样那——”
“就按照你说的做吧，埃尔文。”利威尔面无表情，语气平淡：“两个小时后动身。”
埃尔文顿了顿，点点头：“这样最好不过了，利威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以骑马吗？”
利威尔：“没问题。”
“两个人骑马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只是路上会比较寒冷。”埃尔文说着，从口袋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接着他偏过头，对着弗伊展露出一个微笑：“现在还有一些时间，所以弗伊，汇报一下你的工作进度吧。”
弗伊：……
.........
夜色渐近，暮色渐浓。
当埃尔文检查指导完弗伊工作，天空已经被深邃的蓝紫色染透。
埃尔文整理好所有年末汇报会议所需的文件，就回自己房间，收拾行装和衣物了。
利威尔坐在窗边，手中握着一杯温热的茶。他来的匆忙，行李简单，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弗伊手肘支在办公桌上，轻轻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自清晨便缠绕不散的头痛。
一只蜡烛燃在桌子上，屋内的光线却比浓厚至深蓝色的窗外更加幽暗。
利威尔站起身，走到弗伊跟前，手指蹭过她的耳垂：“什么时候回总部？”
弗伊缩了缩脖子，也跟着站起身来：“我也无法确定具体的时间……”察觉到利威尔灰色眸子里隐含的某种情绪，这让她改了口：“不过，应该能在新年前回去吧。”
利威尔应了一声，并未隐藏自己的低落情绪。就当他慢慢腾腾转过身去，准备走的时候，弗伊如他所愿地叫住了他。
“利威。”
弗伊声音哑的让自己都愣了一下，她轻轻咳了两声，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摸出了什么黑色的东西，伸出手递给了利威尔。
利威尔目光落在那把枪上时，灰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是杰斯的那把枪。
枪支是在国内极其昂贵且稀有的武器，更何况是这么小巧的体积，唯有技艺高超的工匠才能打造出如此精致的作品，更是有价无市。从普吕姆回来后，弗伊把借的刀还给了他，他也把那把枪还给了弗伊，他认为这是她缴获的战利品，应当属于她。
“我想把这把枪送给你，作为生日礼物。”弗伊道。
利威尔神情微滞：“生日礼物话，今天的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利威。你先听我说，不要拒绝我。”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弗伊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本应为你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可我却毫无准备。在市集转了半天也没有挑选到什么心仪的东西。想来想去，这把枪竟然成了最合适的选择。”
“我知道你很强，强到几乎不需要这种武器，对付巨人也用不上……但我始终觉得任何武器都不具备枪的威慑力，在无法接近敌人的时候刀就失去了很多主动性，而枪不是这样的。只要运用得当，它始终可以保持优势。”
利威尔：“评价这么高吗……”
“这并非仅是我个人的看法。”弗伊认真地说：“换句话说，需要这把枪的人并不是你，而是我。我需要它来保护你、协助你。所以，还请你不要拒绝……它寄予了我最殷切的期盼——让你平安。”
利威尔凝视着她，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好，我收下了。”
他接过那枪，手指抚摸过冰冷的金属枪身，蜡烛的火焰映照在在黑色的金属上，微微跳动着。
这把枪不再仅仅杀戮与屈辱的象征，现在，它被赋予了守护与祝福的全新意义。
利威尔将枪小心地放入外套内兜，微微抬起眼睑，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舍：“那么…就到这吧，我也要走了。”
弗伊扯住他的袖子，轻声道：
“只送你生日礼物总觉得不够。这边确实偏僻，在这种重要的日子，想给你买个蛋糕也办不到……但在集市上也不算全无收获吧。”
说着，她从沙发上拿起手提袋，从中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递到利威尔手中，“巧克力之类的东西你很喜欢，可惜这里也买不到。只有这个了。”
利威尔低下头，愣住了。
“虽然它看起来有点寒酸，是市场上最便宜的那种。但你别小看了我的心意，这是那家店里最后剩下的糖果，后来有个小孩来晚了，哭着看我，我都没让给他。唯一的东西往往是最珍贵的。”她说。
利威尔沉默地望着掌心那几颗小小的、包裹在花花绿绿的糖纸的糖。它们的模样与他深藏在心底的记忆重叠在一起。这种糖果...是母亲还在的时候，在他生日那天总会为他买的那种。
那几乎是他一整年中最期待的事情，是只有生日才能尝到一次的甜味。
他印象中，已经记不清母亲到底是在什么时刻离开的。只记得，那天他缩在小小的角落里，等待母亲醒过来，日历撕了两页就到了一个用红色笔迹圈起来的日期，是他的生日。
那时的他，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只知道自己很渴很饿。推开门，屋外是和屋内一样的黑暗，门口的台阶边坐着一个醉醺醺的女人，她脸上涂满了脂粉、眼周却乌青。
他想向她讨口水喝，却只得到一阵辱骂：“你这贱货，活着白白占地方，不如跟你妈一块死掉。如果能这么轻松死掉，那你可就幸福了……那你可就幸福了……”
面对女人梦呓般的诅咒，他一如往常地转身离开。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
他渴望着糖果，但母亲仍在沉睡，母亲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他穿过泥泞、垃圾和恶臭的街道，脑海一片空白，脚步却向着母亲常给他买糖的店铺方向走去，可几天未进食进水的身体没撑住，只能蹲在墙边微弱地喘息。
然后，他在眼前那堆肮脏污秽的垃圾中，看到半颗被花绿的纸半包裹着的糖果。
接触地面的部分已经融化了，黑色的蚂蚁被甜味吸引，攀爬在上面，探出触角，贪婪地享受着甜蜜……
……
利威尔望着手中的糖果出神。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那颗褐色的糖含进嘴巴里，轻轻压在舌下，就像小时候那样，让糖融化的慢一点。
是幸福吗……他现在是幸福吗？
甜味弥漫开，彻底浸透了他的灵魂。
现在的他是幸福的，死亡怎么能得到这种幸福呢？利威尔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利威。”
弗伊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你不是说过，甜味的东西会让人心情缓和吗。”她微笑着凑近了：“我希望你今后能够开心。”
这不是弗伊第一次对他表达这样的愿望，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句话，是她醉酒后主动吻他的时候。
但这是她第一次清醒时，说出这句祝福。
她的眼神是温柔的、坦诚的、认真的，仿佛不需要任何言语便能洞悉一切。
被这种目光看着，利威尔觉得自己像是成为了她眼中唯一的宝藏，像是有人至死不渝地爱着他、珍视他。
窗外灰蓝色的天空已经彻底融入了夜色，露出了漫天星河。屋内的烛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这一隅，能让他清晰地看见弗伊的脸庞。
弗伊说完，后知后觉的有些害臊，低了低头，手却被紧紧握住。
利威尔的声音沙哑的不可思议：“你怎么这么傻啊？今天又不是让你来许愿的日子。”
他想，即使只是一瞬间的美好幻想，那又如何？
反正，他正握着她的手啊。
弗伊朝他倾身，语气中带着试探：“啊，对啊。那你许愿了吗？许了什么愿望呢？”
利威尔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勾起唇角，轻轻地，抱了抱她。
他们出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到兵团的却是三个人。
“没想到我只是去买了些牛奶，利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突然多出来的那人说道。
“我说，你那朋友也太奇怪了，脸上缠着绷带什么……说话还神神秘秘，也不那么礼貌……”弗伊嘀嘀咕咕，看向身侧的金发军官。
弗伊没有料到在那种情况下，埃尔文会突然出现。
对于那个奇怪的利恩为什么知道他们属于调查兵团，他给的出的理由是“有几个人不知道调查兵团的利威尔兵长？”
可如果利恩认得出利威尔，为什么要出言嘲讽呢？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与其说那个理由是利恩给出的，更像是在埃尔文突然出现后，利恩临时想出的托词。
尽管如此，她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理由，利威尔除了有点不高兴，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弗伊心里有些怀疑，她一路上句句试探。
按照埃尔文的说法，利恩是他父亲朋友的儿子，成长于严格的家庭教育之下，所以性格有点沉郁。他们幼时曾是挚友，成年后因各自忙碌而疏远，没想到竟然在路上偶遇，两个人发现刚好顺路，就决定结伴而行。
埃尔文的回答滴水不漏，合情合理，那波澜不惊的神色也让人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可她心里渐渐有了一种不安的预感，是她太多疑了吗？她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因为，目前的情况而言，在埃尔文这里是绝对不会再有其他答案了。
埃尔文转过脸来：“啊……利恩啊，他面部受过伤。如果他冒犯到了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不要介意。就当是……宽容一个可怜人吧。”
利威尔走在一旁，表情显然不大高兴。他说要去杂货铺买东西，手里却什么也没拿。
“这份可怜也正是他的可悲之处吧，总之，那混蛋可真令人讨厌啊。”利威尔的语气中充满不屑，显然对利恩毫无好感。
利威尔很少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表现出这么直接的抵触情绪，可那个叫利恩的混蛋看他的那副神态，仿佛是赐给了他天大的恩惠，让他十分不爽。
埃尔文笑了笑，没接那句话，而是岔开了话题：“你们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利威尔回应简短：“差不多了吧。”
弗伊还在愣神，埃尔文叫了她一声。弗伊回过神来，看向埃尔文，他坚毅立体的面容带着温和神色，蓝色的眼睛微微垂下，遮住了里面的光。弗伊有些恍惚，即使她对埃尔文的信任有所保留，但她怎么能怀疑埃尔文会做不利于她的事情呢。
明明...这个人...不是她印象中那个冷血无情的团长啊。
见弗伊一直盯着埃尔文的脸看，利威尔眉梢都要结冰了，冷嗤了一声，语气很差地说：“你到底在发什么呆？”
弗伊收回目光，缓缓开口：“我每天两眼一睁就从办公室早坐到晚，根本没时间去跑跑跳跳，恢复的不能再好了。哦，对了，埃尔文你还应该好好感谢一下利威。”
“一会儿，你去你的办公室看看就知道了。”弗伊好心解释。
埃尔文能猜到个大概：“想来，现在我的办公室应该整洁如新了。我没想到，利威会来这里帮忙。”他目光深邃，转头对正沉着脸的利威尔说：“你以前不是嫌弃这里风大，灰尘太多，怎么清理都清理不干净吗？”
利威尔反驳道：“嘁、我只是不喜欢门口那条总是充满屎臭味的下水道和那群没礼貌的新兵。更何况做清洁什么的，有更合适的人选去做，就不用我操心了。”
弗伊听着不太对劲：“谁合适做清洁啊？如果你指的是我的话，我本人完全不这么想。”
利威尔斜眼看她。
弗伊装作没看见，继续拆台：“而且不是很久都没来新兵了吗？那条恶臭的下水道也在一个月前重新铺设了。”
“啰嗦死了，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利威尔面色不变，冷淡地瞪她一眼：“不过，说实在的，来这做清洁总比在调查兵团总部整日无所事事、呆坐至天黑好的多。”
无所事事？呆坐至天黑？
多么小众的词，利威尔这小子是对在总部过的好日子只字不提啊！
弗伊嘴角抽了抽，头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埃尔文看了她一眼，适时地开口：“你不用羡慕他，利威马上就要有新任务了。”
“什么啊，你这家伙……”利威尔语气不满：“我现在可是处于休假状态。”
埃尔文平静地解释：“是这样没错…不过，还是需要麻烦你跟我一起去米特拉斯，参加年末的汇报会议。耽误你的假期，实在是抱歉，利威。”
利威尔“嘁”了一声，但没再多说什么。
弗伊举手示意：“团长，我请求与利威兵长交换任务。”
“你去米特拉斯干什么？”利威尔黑着脸，怀疑地盯着她：“在这里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想去找那个金发白痴玩什么同乡过家家的游戏？”
金发白痴？难道是说的温特？
她确实有这个想法……
今天上午，利威尔整理文件的时候，无意中翻到了温特寄来的信件，当时利威尔身上那酸味都快把醋坛子顶翻了。
温特也没写什么，无非是一些关心问候，类似“安全回去了吗？”“最近怎么样？”“记得给我回信”“有空一定来玩呀”的话。虽然那封信就在眼前，利威尔却不去看，他只是冷着脸让她干活。弗伊一脸坦诚地将信件主动展示给利威尔看，又哄了半天，才免去了在完成办公室清洁工作后，还得去马厩刷马的额外劳动……
弗伊再次将目光转向埃尔文。
“我可以接受你的提议。”埃尔文眼睛里像是有一片海，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如果你也像利威一样在内地享有英雄盛誉的话。我作为调查兵团的代表，必须出席，而利威则是被高层官员指定要参会的。”
弗伊顿时泄了气：屎了蒜了。
为什么利威尔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难道看到她不能前往米特拉斯，比他即将面对那些棘手的官员还要开心？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
她想，大概是因为，即使是面对墙内最高的掌权人，也无法让他戴上那虚伪、讨好的面具吧。
弗伊被无情压榨的沮丧之情溢于言表，无奈地叹道：“我也在休假诶，团长大人。”
埃尔文目光柔和，嘴角带着笑意。
在经历过纳亚克力号那场意外后，弗伊如他想象那般，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很快就恢复如常。伊桑回来后向他报告了那晚发生的事情，埃尔文心中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感，也许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吧。
至于这种古怪的情绪来自何处，埃尔文不想去探究。情况变化太快，目前，他唯一清晰的事情就是：下一任调查兵团团长，已经不可能是弗伊了。
“抱歉，弗伊。你的工作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了吧？”埃尔文关心道。
弗伊撇撇嘴，表情有些苦：“还差的远呢……每天我都是凭借杀人般的意志起床的，你说，我该不会就这样度过余生吧。”
“请允许我为自己辩解。”埃尔文笑：“今年团长职位的交接，让我也忙得不可开交。听说韩吉已经连续五天没能好好休息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如果你觉得不满的话……当人类不再需要我的时候，你杀了我泄愤也无所谓，怎么样？”
弗伊原以为埃尔文又会给她讲一堆大道理，没想到他会说出类似‘把命给你’这种话，虽然他一副在开玩笑的样子，但开出这种玩笑……看样子他真的是忙到昏头了。
她不由得语气缓和下来：“埃尔文，你不会认为只需寥寥数语就能妄图迷惑我吧，我可不是什么纯真少女。你应该把米可那份工资发给我，那家伙把所有的活都推给了我，现在肯定在哪个酒馆里喝得醉醺醺呢。或者，你能不能替我教训一下米可那混蛋？我保证，我会心甘情愿地埋头苦干……”
弗伊刚想转头调侃埃尔文，却突然对上了利威尔阴沉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激灵，那句“怎么样？”硬生生地被她咽了回去。
埃尔文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二人的谈话就被利威尔如冰的声音打断了。
“什么时候出发？”
利威尔脸色冷淡至极，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刚刚还在暗暗嘲笑弗伊的他，听着他们两个人亲昵地互相调侃，此刻却突然笑不出来了。
埃尔文沉思片刻：“两个小时后吧。”
“啊？”弗伊目瞪口呆：“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啊？你还不知道吧，埃尔文，今天可是利威的生日啊。”
“这样吗……还从来没有听利威提起过呢。”埃尔文眼中充满歉意：“这确实比我预想的要早。实际上，我原本计划明天去总部与利威汇合后再出发，但是，如果早点出发去米特拉斯的话，那我们就能在新年前赶回来。生日毕竟是人生中重要的日子，既然这样那——”
“就按照你说的做吧，埃尔文。”利威尔面无表情，语气平淡：“两个小时后动身。”
埃尔文顿了顿，点点头：“这样最好不过了，利威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以骑马吗？”
利威尔：“没问题。”
“两个人骑马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只是路上会比较寒冷。”埃尔文说着，从口袋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接着他偏过头，对着弗伊展露出一个微笑：“现在还有一些时间，所以弗伊，汇报一下你的工作进度吧。”
弗伊：……
.........
夜色渐近，暮色渐浓。
当埃尔文检查指导完弗伊工作，天空已经被深邃的蓝紫色染透。
埃尔文整理好所有年末汇报会议所需的文件，就回自己房间，收拾行装和衣物了。
利威尔坐在窗边，手中握着一杯温热的茶。他来的匆忙，行李简单，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弗伊手肘支在办公桌上，轻轻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自清晨便缠绕不散的头痛。
一只蜡烛燃在桌子上，屋内的光线却比浓厚至深蓝色的窗外更加幽暗。
利威尔站起身，走到弗伊跟前，手指蹭过她的耳垂：“什么时候回总部？”
弗伊缩了缩脖子，也跟着站起身来：“我也无法确定具体的时间……”察觉到利威尔灰色眸子里隐含的某种情绪，这让她改了口：“不过，应该能在新年前回去吧。”
利威尔应了一声，并未隐藏自己的低落情绪。就当他慢慢腾腾转过身去，准备走的时候，弗伊如他所愿地叫住了他。
“利威。”
弗伊声音哑的让自己都愣了一下，她轻轻咳了两声，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摸出了什么黑色的东西，伸出手递给了利威尔。
利威尔目光落在那把枪上时，灰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是杰斯的那把枪。
枪支是在国内极其昂贵且稀有的武器，更何况是这么小巧的体积，唯有技艺高超的工匠才能打造出如此精致的作品，更是有价无市。从普吕姆回来后，弗伊把借的刀还给了他，他也把那把枪还给了弗伊，他认为这是她缴获的战利品，应当属于她。
“我想把这把枪送给你，作为生日礼物。”弗伊道。
利威尔神情微滞：“生日礼物话，今天的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利威。你先听我说，不要拒绝我。”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弗伊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本应为你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可我却毫无准备。在市集转了半天也没有挑选到什么心仪的东西。想来想去，这把枪竟然成了最合适的选择。”
“我知道你很强，强到几乎不需要这种武器，对付巨人也用不上……但我始终觉得任何武器都不具备枪的威慑力，在无法接近敌人的时候刀就失去了很多主动性，而枪不是这样的。只要运用得当，它始终可以保持优势。”
利威尔：“评价这么高吗……”
“这并非仅是我个人的看法。”弗伊认真地说：“换句话说，需要这把枪的人并不是你，而是我。我需要它来保护你、协助你。所以，还请你不要拒绝……它寄予了我最殷切的期盼——让你平安。”
利威尔凝视着她，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好，我收下了。”
他接过那枪，手指抚摸过冰冷的金属枪身，蜡烛的火焰映照在在黑色的金属上，微微跳动着。
这把枪不再仅仅杀戮与屈辱的象征，现在，它被赋予了守护与祝福的全新意义。
利威尔将枪小心地放入外套内兜，微微抬起眼睑，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舍：“那么…就到这吧，我也要走了。”
弗伊扯住他的袖子，轻声道：
“只送你生日礼物总觉得不够。这边确实偏僻，在这种重要的日子，想给你买个蛋糕也办不到……但在集市上也不算全无收获吧。”
说着，她从沙发上拿起手提袋，从中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递到利威尔手中，“巧克力之类的东西你很喜欢，可惜这里也买不到。只有这个了。”
利威尔低下头，愣住了。
“虽然它看起来有点寒酸，是市场上最便宜的那种。但你别小看了我的心意，这是那家店里最后剩下的糖果，后来有个小孩来晚了，哭着看我，我都没让给他。唯一的东西往往是最珍贵的。”她说。
利威尔沉默地望着掌心那几颗小小的、包裹在花花绿绿的糖纸的糖。它们的模样与他深藏在心底的记忆重叠在一起。这种糖果...是母亲还在的时候，在他生日那天总会为他买的那种。
那几乎是他一整年中最期待的事情，是只有生日才能尝到一次的甜味。
他印象中，已经记不清母亲到底是在什么时刻离开的。只记得，那天他缩在小小的角落里，等待母亲醒过来，日历撕了两页就到了一个用红色笔迹圈起来的日期，是他的生日。
那时的他，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只知道自己很渴很饿。推开门，屋外是和屋内一样的黑暗，门口的台阶边坐着一个醉醺醺的女人，她脸上涂满了脂粉、眼周却乌青。
他想向她讨口水喝，却只得到一阵辱骂：“你这贱货，活着白白占地方，不如跟你妈一块死掉。如果能这么轻松死掉，那你可就幸福了……那你可就幸福了……”
面对女人梦呓般的诅咒，他一如往常地转身离开。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
他渴望着糖果，但母亲仍在沉睡，母亲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他穿过泥泞、垃圾和恶臭的街道，脑海一片空白，脚步却向着母亲常给他买糖的店铺方向走去，可几天未进食进水的身体没撑住，只能蹲在墙边微弱地喘息。
然后，他在眼前那堆肮脏污秽的垃圾中，看到半颗被花绿的纸半包裹着的糖果。
接触地面的部分已经融化了，黑色的蚂蚁被甜味吸引，攀爬在上面，探出触角，贪婪地享受着甜蜜……
……
利威尔望着手中的糖果出神。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那颗褐色的糖含进嘴巴里，轻轻压在舌下，就像小时候那样，让糖融化的慢一点。
是幸福吗……他现在是幸福吗？
甜味弥漫开，彻底浸透了他的灵魂。
现在的他是幸福的，死亡怎么能得到这种幸福呢？利威尔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利威。”
弗伊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你不是说过，甜味的东西会让人心情缓和吗。”她微笑着凑近了：“我希望你今后能够开心。”
这不是弗伊第一次对他表达这样的愿望，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句话，是她醉酒后主动吻他的时候。
但这是她第一次清醒时，说出这句祝福。
她的眼神是温柔的、坦诚的、认真的，仿佛不需要任何言语便能洞悉一切。
被这种目光看着，利威尔觉得自己像是成为了她眼中唯一的宝藏，像是有人至死不渝地爱着他、珍视他。
窗外灰蓝色的天空已经彻底融入了夜色，露出了漫天星河。屋内的烛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这一隅，能让他清晰地看见弗伊的脸庞。
弗伊说完，后知后觉的有些害臊，低了低头，手却被紧紧握住。
利威尔的声音沙哑的不可思议：“你怎么这么傻啊？今天又不是让你来许愿的日子。”
他想，即使只是一瞬间的美好幻想，那又如何？
反正，他正握着她的手啊。
弗伊朝他倾身，语气中带着试探：“啊，对啊。那你许愿了吗？许了什么愿望呢？”
利威尔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勾起唇角，轻轻地，抱了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