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的荣誉
直到天色擦黑，弗伊才回来。
远处的天空还铺着淡淡的余晖，利威尔就坐在院中，石桌上的茶杯像是空了很久没续上了。
看他脸上的阴郁神色，弗伊也能猜出他跟埃尔文谈的很不投机。
派林被捕确实是件棘手的事情。
埃尔文主张，调查兵团没有充分的理由为宪兵高官求情，这不但会让调查兵团惹上麻烦，还可能会让派林的立场更加尴尬。
而他建议利威尔也要避人耳目，因为此时他正在墙内声名大噪。
“我认为这件事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弗伊拿了个杯子坐在他对面。
“我很清楚，情况很糟。”利威尔低头皱眉坐在那里。
夕阳橙色的光线斜斜落在红色砖瓦上，顺着灰色的墙壁流淌而下，给墙角的那两株玫瑰镶上一圈金边。
二人在屋檐下静静坐着，弗伊伸手给自己茶杯里添满，茶水倾入杯中，发出细小的水声。
利威尔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瞥向她的手，淡淡提醒：“茶凉了。”
弗伊抿了一口，“还好，我喜欢喝凉茶。”
利威尔等了半天，见她没有给自己续茶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只给自己倒茶，不给我倒？”
“晚上喝太多茶会睡眠不好的。”弗伊头也不抬地说。
利威尔皱眉，话还没出口。
弗伊立刻就补充说：“我睡眠很好，所以能喝。”
利威尔：“……”
她看了看茶壶，又看了看利威尔面前的空茶杯，似乎纠结了一下，问：“你昨晚几点睡的？”
利威尔神色微微一滞，语气含糊：“……大概是四点。”
那还睡了一个小时。
“哦，那你可以喝一点。”弗伊思索后，拿茶壶给他倒上。
利威尔看着刚盖过杯底的一丁点茶水，没了耐心，伸手要去抢她手中的茶壶自己倒。
“给我。”
弗伊手快地把茶壶藏到身后，摇头。
利威尔无奈，声音里透着些许倦意，“不喝茶，困的时候很难专心工作。”
“困了那就早点睡，不是很紧急的工作第二天也可以做。”她说：“你黑眼圈都快深到能当墨水用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一直用难以捉摸的奇怪眼神盯着我看吗？”
“当然不，”弗伊轻轻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指，虔诚地说：“我看你，是因为你聪明、帅气、又可爱。”
利威尔一噎，掌心被微凉的指尖轻轻刮过，引得他颤了下。抽回手道：“嘁，花言巧语。”
弗伊的目光从他眼睛上往下移了点，滑到那显眼的黑眼圈，利威尔立刻就意识到了，他认了。
控制住想要去遮黑眼圈的手指，把胳膊架在桌子上，又说回刚才的话题：
“我想我应该去一趟，所以想今晚把工作都做完。”
“去哪？”
“米特拉斯。”利威尔摩挲着杯壁，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如果找不到别的办法解决困境，那就用我最擅长的方式。”
“什么方式？”弗伊心头一紧，微不可见地蹙眉，“听说中央宪兵的看守很严格，还给他上镣铐。”
“没关系…对此我很有把握。”
“这是不行的。救下他之后呢，让他带着妻女一辈子逃避追捕吗？而且这样风险太大，对你和他毫无帮助。”
利威尔沉默半响，“但是…至少这样能让他活下去。”
两个人静了一会儿，弗伊也不忍心看到利威尔为难的模样，她说：“还有几天，让我们一起想想别的办法吧。”
利威尔望了她一眼，“总不能让你去那些蠢猪面前，举着手为派林那家伙的人品做保证吧。”
“当然不能，他们怎么会听我这个无名之辈讲话。”她说，“或许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会意想不到的简单。”
“你有主意？”
弗伊半响道：“你没出门，可能没有听说。今天奎帕斯镇的市集日上出了意外。”
她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利威尔则一言不发地听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利威尔听完，一把拉过她，仔细检查。他已经不相信弗伊说她没事的话了，为了不让他担心，她总是隐瞒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
确定弗伊没有受伤，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没必要这样吧...”弗伊红着脸，拢好衣领。
“抱歉，”利威尔坐回椅子上，淡声道：“因为你总是撒谎。”
弗伊无言了一阵，没法反驳，转回正题：“这场暴乱造成的恶劣影响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大，或许可以为派林案争取到一些时间。”
“或许吧，”利威尔手指拎着茶杯，盯着杯中荡漾开的水纹，神色沉静而复杂：“派林那家伙总是竭尽全力地维护正义…有人去帮他应该是很自然的事情才对。”
弗伊觉得，利威尔固执地想要帮派林，并不单单是因为对派林有多深切的感情，而是他异常执拗地想去争取、维护那所谓的正义。
尽管他往前人生大多处于黑暗和不公之中，但他不觉得这个世界就一成不变了，内心深处仍然对光明抱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利威，我……”不知怎么，弗伊停住了。
“怎么了？”
弗伊嘴唇微动，嗓子却像被堵住了，艰涩得发不出声音。
她想和利威尔永远在一起。
可人和人之间的不是靠喜欢和真心就能长久的，两个人的选择、时间和节点也很重要。
她当然可以像心中所想的那样直接说出口——
利威，其实，我一直想离开调查兵团。
利威，我离开后，你还愿不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
但是，她知道他看似冷淡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多么浓烈的情愫和可怖的欲望，那些夜晚极力克制的欢愉、那些窒息的唇舌纠缠、那些印在身上的隐秘齿痕……
只有身体紧密相贴的两个人，才能真切感受到彼此。
心脏涌出鼓胀感，有些酸涩。
利威尔抬起眼睑，弗伊对上他淡漠的灰眸。
“怎么不继续说，难道你还有什么混账事想瞒着我？”
他的语调冷淡，弗伊却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敢瞒我你就试试。
她忽然有那么点不确定，也有那么点难以名状的畏惧。
又过了几秒，她才说：“……我想亲你。”
利威尔望着她，淡漠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随即又隐秘地升起几分暗色，指尖慢慢地朝她的腰探过去。
他们已经十天没有……
“你的文书工作还剩很多吗？”弗伊问。
“......”
利威尔动作突然凝固了一瞬，眼里的光也黯淡了。
“昨晚……抱歉。”她说：“今晚我和你一起处理吧。”
利威尔的话憋了回去，只说：“不，你在外面跑了一天，给我回去好好休息。”
弗伊看了看天色，刚想说些什么。
手臂突然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道拽了过去，屁股坐到了利威尔结实的大腿上。
温软干燥的唇贴上来重重碾了一下，弗伊顺从地张开嘴，利威尔却只在舌尖接触的刹那又分离。
利威尔搂住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把头靠在她的颈窝，轻轻呼吸着她身上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有件事一直想做。
“抱一会儿。”
**
如弗伊所想，派林的绞刑并没有如期执行，因为墙内发生了更恶劣的市集暴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整个内地窒息的如同即将崩裂的罩子。
作为议员的大主教言辞坚决，否认炮台袭击事件与圣壁教有关，虽然那人在造成多人死亡的严重恶果后在街道上狂热地呼号，希望大家能够重视、敬仰、尊崇这护佑平安的神圣城墙。
但是，最终只定性为一起由个人意志发动的、为了抹黑教会和王政声誉的暴力事件。
统治者处理了几名看管炮台的宪兵，至于那名对墙内秩序和安宁构成威胁的叛逆者，王政又列举了他曾经犯过的几种罪行，还不等民众们辨清真假，就被极快地处死了。
然而，炮台袭击引发的死亡与恐慌并没有如此轻易地消散。民众并不接受这个说法和结果，连带着开始怀疑王政办事体制的效率和公义性。
民众的愤怒开始堆积，质疑声逐渐变得不可忽视。
派林这起还未执行的案子首当其冲。有心人发现其判决程序漏洞百出，对于一个曾经做出突出贡献的平民高官，仅通过秘密军事法庭的裁决就快速定罪，既不公平，也不合法。
派林真的有罪吗？
没有任何人能拿出确切的口供和证据。
但是承认派林无罪无异于在这个风口浪尖承认王政和高官们的无能，会让他们丢尽脸面。
监狱的墙壁冷硬、斑驳，像这个社会一样充满了裂缝，却仍旧强行维持着表面的稳固。被关押期间，卫兵一次次地审讯派林，威逼利诱，他都闭口不认，就像被捕那天一样。
实际上，一旦事情有可缓冲的时间，就等于有了可操作的空间。
不知道什么原因，让那些高官最终改变了处死派林的主意。
可能是民众的质疑和抗议，可能是钱，也可能是权。
两周后，派林出狱，被撤掉所有职位，隐退归乡。
利威尔准备在下次壁外调查前去看望派林，弗伊也跟着一起去。
他们将疲惫的马儿留在附近的城镇，寄托给马厩的人照顾，又走了好几公里的路，绿油油的草叶铺满眼眸，这里离罗塞之墙已经很近了。
阳光灿烂地洒在每个角落，一什一物都清晰可见。
不远处的树下只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人正是派林，他刚好也望过来，往这边走了两步，挥挥手。小的是派林的女儿，正蹲在地上玩草里的蚂蚱。
派林依旧是那个严肃的瘦削中年大叔，他穿着比在林泽城更简朴了些，脸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那是关押期间被残酷对待的痕迹。
可他眼神却一点儿也没有变——就像在林泽城那样，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似乎谁都不能浇灭其中的火苗。
后来派林也知道了弗伊和利威尔的关系，想到以前竟然还认为他们是兄妹，有些难为情地咳嗽几声，表情僵硬、结结巴巴地说着几句客套话，听的弗伊眉头紧锁，把脸绷得跟铁板一样。
派林家的新居显得格外朴素，只有一层的小屋，墙皮已然有些剥落，但屋内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屋后还有座小菜园，削得整齐的木棍围成篱笆，土地翻了一遍又掺了水，里面全是软烂的泥水。
生活虽简陋，却透出一股宁静的温馨。
他们一起在派林家吃了饭。
临行前，派林又追上他们，手里捏着一卷皱巴巴的钱，塞进利威尔的手里，“你们已经帮了我太多了，我不能再拿这些钱。”
利威尔低头看了眼那卷自己偷放在窗台的钱，又将那钱推了回去，沉声道：“这是借你的，仅此一次。”
这个受尽冤屈、被严刑拷打都没掉过一滴泪的中年男人，回头看了眼跟在不远处的女儿，布满皱纹的眼角竟然有水光闪动。
他没再说什么，只说，这钱他以后一定会还。
派林悄悄抹了把眼，转身牵着女儿的手，回家去。
望着消失在淡紫色夕阳下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弗伊问利威尔，“如果英雄落败的结果就是孤立无援，一无所有，你还会想继续走这条荣誉之路吗？”
利威尔没有立刻回答。黄昏的阳光将他的脸半隐在阴影里。
“…怎么会是一无所有，”他牵住她的手，缓缓说道：“不是还有像你我一样的人在帮助他，不是还有妻女在陪伴他吗。只要身边还有人在，就不算一无所有。”
“而且，你会陪着我吧。”
这句话利威尔没有说出口，望过来的眼神里，似乎含着这样的意味。
弗伊顿了顿，垂眼轻点下头，转换了话题，“放出派林案件有问题消息的事情是你做的？”
利威尔没否认，反问，“你呢，做了什么？”
“一言难尽啊……兵长大人。”
“别卖关子。”
弗伊微笑着握紧了那只手，眉梢却夹杂复杂难辨的情绪。
她做的事情很简单。
“实际上……我给大贵族——温特·德雷斯哈登写了封信。”
**
九月上旬。
希干希纳区翁城城墙上的塔钟响起，天空阴沉，连绵的细雨将大地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色中。绿色斗篷在昏暗连绵的阴雨天里成为一抹抹亮色，调查兵团士兵都捏紧了缰绳。
弗伊戴着兜帽，雨水沿着兜帽边缘不断渗进，几缕被打湿的发丝凉凉地贴在她的额头与脸颊上。
因为下雨，街边的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弗伊忽然察觉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刚想寻找，就听到有马蹄声朝这走近了。
抬手拭去睫毛上的水珠，扭头望去，恍惚了一下。
伊桑脸上是很久未有过的轻松神情。
这段时间他的腿伤已经完全恢复了，重新投入了壁外调查。
自他恢复后，弗伊就没再跟他提起过一起离开的事情。
可眼前的圆眼青年此刻却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问她：
“你还要离开吗？”
“我想好了。”他说：“如果你要走的话，就带我一起吧！”
远处的天空还铺着淡淡的余晖，利威尔就坐在院中，石桌上的茶杯像是空了很久没续上了。
看他脸上的阴郁神色，弗伊也能猜出他跟埃尔文谈的很不投机。
派林被捕确实是件棘手的事情。
埃尔文主张，调查兵团没有充分的理由为宪兵高官求情，这不但会让调查兵团惹上麻烦，还可能会让派林的立场更加尴尬。
而他建议利威尔也要避人耳目，因为此时他正在墙内声名大噪。
“我认为这件事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弗伊拿了个杯子坐在他对面。
“我很清楚，情况很糟。”利威尔低头皱眉坐在那里。
夕阳橙色的光线斜斜落在红色砖瓦上，顺着灰色的墙壁流淌而下，给墙角的那两株玫瑰镶上一圈金边。
二人在屋檐下静静坐着，弗伊伸手给自己茶杯里添满，茶水倾入杯中，发出细小的水声。
利威尔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瞥向她的手，淡淡提醒：“茶凉了。”
弗伊抿了一口，“还好，我喜欢喝凉茶。”
利威尔等了半天，见她没有给自己续茶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只给自己倒茶，不给我倒？”
“晚上喝太多茶会睡眠不好的。”弗伊头也不抬地说。
利威尔皱眉，话还没出口。
弗伊立刻就补充说：“我睡眠很好，所以能喝。”
利威尔：“……”
她看了看茶壶，又看了看利威尔面前的空茶杯，似乎纠结了一下，问：“你昨晚几点睡的？”
利威尔神色微微一滞，语气含糊：“……大概是四点。”
那还睡了一个小时。
“哦，那你可以喝一点。”弗伊思索后，拿茶壶给他倒上。
利威尔看着刚盖过杯底的一丁点茶水，没了耐心，伸手要去抢她手中的茶壶自己倒。
“给我。”
弗伊手快地把茶壶藏到身后，摇头。
利威尔无奈，声音里透着些许倦意，“不喝茶，困的时候很难专心工作。”
“困了那就早点睡，不是很紧急的工作第二天也可以做。”她说：“你黑眼圈都快深到能当墨水用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一直用难以捉摸的奇怪眼神盯着我看吗？”
“当然不，”弗伊轻轻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指，虔诚地说：“我看你，是因为你聪明、帅气、又可爱。”
利威尔一噎，掌心被微凉的指尖轻轻刮过，引得他颤了下。抽回手道：“嘁，花言巧语。”
弗伊的目光从他眼睛上往下移了点，滑到那显眼的黑眼圈，利威尔立刻就意识到了，他认了。
控制住想要去遮黑眼圈的手指，把胳膊架在桌子上，又说回刚才的话题：
“我想我应该去一趟，所以想今晚把工作都做完。”
“去哪？”
“米特拉斯。”利威尔摩挲着杯壁，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如果找不到别的办法解决困境，那就用我最擅长的方式。”
“什么方式？”弗伊心头一紧，微不可见地蹙眉，“听说中央宪兵的看守很严格，还给他上镣铐。”
“没关系…对此我很有把握。”
“这是不行的。救下他之后呢，让他带着妻女一辈子逃避追捕吗？而且这样风险太大，对你和他毫无帮助。”
利威尔沉默半响，“但是…至少这样能让他活下去。”
两个人静了一会儿，弗伊也不忍心看到利威尔为难的模样，她说：“还有几天，让我们一起想想别的办法吧。”
利威尔望了她一眼，“总不能让你去那些蠢猪面前，举着手为派林那家伙的人品做保证吧。”
“当然不能，他们怎么会听我这个无名之辈讲话。”她说，“或许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会意想不到的简单。”
“你有主意？”
弗伊半响道：“你没出门，可能没有听说。今天奎帕斯镇的市集日上出了意外。”
她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利威尔则一言不发地听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利威尔听完，一把拉过她，仔细检查。他已经不相信弗伊说她没事的话了，为了不让他担心，她总是隐瞒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
确定弗伊没有受伤，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没必要这样吧...”弗伊红着脸，拢好衣领。
“抱歉，”利威尔坐回椅子上，淡声道：“因为你总是撒谎。”
弗伊无言了一阵，没法反驳，转回正题：“这场暴乱造成的恶劣影响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大，或许可以为派林案争取到一些时间。”
“或许吧，”利威尔手指拎着茶杯，盯着杯中荡漾开的水纹，神色沉静而复杂：“派林那家伙总是竭尽全力地维护正义…有人去帮他应该是很自然的事情才对。”
弗伊觉得，利威尔固执地想要帮派林，并不单单是因为对派林有多深切的感情，而是他异常执拗地想去争取、维护那所谓的正义。
尽管他往前人生大多处于黑暗和不公之中，但他不觉得这个世界就一成不变了，内心深处仍然对光明抱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利威，我……”不知怎么，弗伊停住了。
“怎么了？”
弗伊嘴唇微动，嗓子却像被堵住了，艰涩得发不出声音。
她想和利威尔永远在一起。
可人和人之间的不是靠喜欢和真心就能长久的，两个人的选择、时间和节点也很重要。
她当然可以像心中所想的那样直接说出口——
利威，其实，我一直想离开调查兵团。
利威，我离开后，你还愿不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
但是，她知道他看似冷淡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多么浓烈的情愫和可怖的欲望，那些夜晚极力克制的欢愉、那些窒息的唇舌纠缠、那些印在身上的隐秘齿痕……
只有身体紧密相贴的两个人，才能真切感受到彼此。
心脏涌出鼓胀感，有些酸涩。
利威尔抬起眼睑，弗伊对上他淡漠的灰眸。
“怎么不继续说，难道你还有什么混账事想瞒着我？”
他的语调冷淡，弗伊却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敢瞒我你就试试。
她忽然有那么点不确定，也有那么点难以名状的畏惧。
又过了几秒，她才说：“……我想亲你。”
利威尔望着她，淡漠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随即又隐秘地升起几分暗色，指尖慢慢地朝她的腰探过去。
他们已经十天没有……
“你的文书工作还剩很多吗？”弗伊问。
“......”
利威尔动作突然凝固了一瞬，眼里的光也黯淡了。
“昨晚……抱歉。”她说：“今晚我和你一起处理吧。”
利威尔的话憋了回去，只说：“不，你在外面跑了一天，给我回去好好休息。”
弗伊看了看天色，刚想说些什么。
手臂突然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道拽了过去，屁股坐到了利威尔结实的大腿上。
温软干燥的唇贴上来重重碾了一下，弗伊顺从地张开嘴，利威尔却只在舌尖接触的刹那又分离。
利威尔搂住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把头靠在她的颈窝，轻轻呼吸着她身上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有件事一直想做。
“抱一会儿。”
**
如弗伊所想，派林的绞刑并没有如期执行，因为墙内发生了更恶劣的市集暴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整个内地窒息的如同即将崩裂的罩子。
作为议员的大主教言辞坚决，否认炮台袭击事件与圣壁教有关，虽然那人在造成多人死亡的严重恶果后在街道上狂热地呼号，希望大家能够重视、敬仰、尊崇这护佑平安的神圣城墙。
但是，最终只定性为一起由个人意志发动的、为了抹黑教会和王政声誉的暴力事件。
统治者处理了几名看管炮台的宪兵，至于那名对墙内秩序和安宁构成威胁的叛逆者，王政又列举了他曾经犯过的几种罪行，还不等民众们辨清真假，就被极快地处死了。
然而，炮台袭击引发的死亡与恐慌并没有如此轻易地消散。民众并不接受这个说法和结果，连带着开始怀疑王政办事体制的效率和公义性。
民众的愤怒开始堆积，质疑声逐渐变得不可忽视。
派林这起还未执行的案子首当其冲。有心人发现其判决程序漏洞百出，对于一个曾经做出突出贡献的平民高官，仅通过秘密军事法庭的裁决就快速定罪，既不公平，也不合法。
派林真的有罪吗？
没有任何人能拿出确切的口供和证据。
但是承认派林无罪无异于在这个风口浪尖承认王政和高官们的无能，会让他们丢尽脸面。
监狱的墙壁冷硬、斑驳，像这个社会一样充满了裂缝，却仍旧强行维持着表面的稳固。被关押期间，卫兵一次次地审讯派林，威逼利诱，他都闭口不认，就像被捕那天一样。
实际上，一旦事情有可缓冲的时间，就等于有了可操作的空间。
不知道什么原因，让那些高官最终改变了处死派林的主意。
可能是民众的质疑和抗议，可能是钱，也可能是权。
两周后，派林出狱，被撤掉所有职位，隐退归乡。
利威尔准备在下次壁外调查前去看望派林，弗伊也跟着一起去。
他们将疲惫的马儿留在附近的城镇，寄托给马厩的人照顾，又走了好几公里的路，绿油油的草叶铺满眼眸，这里离罗塞之墙已经很近了。
阳光灿烂地洒在每个角落，一什一物都清晰可见。
不远处的树下只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人正是派林，他刚好也望过来，往这边走了两步，挥挥手。小的是派林的女儿，正蹲在地上玩草里的蚂蚱。
派林依旧是那个严肃的瘦削中年大叔，他穿着比在林泽城更简朴了些，脸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那是关押期间被残酷对待的痕迹。
可他眼神却一点儿也没有变——就像在林泽城那样，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似乎谁都不能浇灭其中的火苗。
后来派林也知道了弗伊和利威尔的关系，想到以前竟然还认为他们是兄妹，有些难为情地咳嗽几声，表情僵硬、结结巴巴地说着几句客套话，听的弗伊眉头紧锁，把脸绷得跟铁板一样。
派林家的新居显得格外朴素，只有一层的小屋，墙皮已然有些剥落，但屋内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屋后还有座小菜园，削得整齐的木棍围成篱笆，土地翻了一遍又掺了水，里面全是软烂的泥水。
生活虽简陋，却透出一股宁静的温馨。
他们一起在派林家吃了饭。
临行前，派林又追上他们，手里捏着一卷皱巴巴的钱，塞进利威尔的手里，“你们已经帮了我太多了，我不能再拿这些钱。”
利威尔低头看了眼那卷自己偷放在窗台的钱，又将那钱推了回去，沉声道：“这是借你的，仅此一次。”
这个受尽冤屈、被严刑拷打都没掉过一滴泪的中年男人，回头看了眼跟在不远处的女儿，布满皱纹的眼角竟然有水光闪动。
他没再说什么，只说，这钱他以后一定会还。
派林悄悄抹了把眼，转身牵着女儿的手，回家去。
望着消失在淡紫色夕阳下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弗伊问利威尔，“如果英雄落败的结果就是孤立无援，一无所有，你还会想继续走这条荣誉之路吗？”
利威尔没有立刻回答。黄昏的阳光将他的脸半隐在阴影里。
“…怎么会是一无所有，”他牵住她的手，缓缓说道：“不是还有像你我一样的人在帮助他，不是还有妻女在陪伴他吗。只要身边还有人在，就不算一无所有。”
“而且，你会陪着我吧。”
这句话利威尔没有说出口，望过来的眼神里，似乎含着这样的意味。
弗伊顿了顿，垂眼轻点下头，转换了话题，“放出派林案件有问题消息的事情是你做的？”
利威尔没否认，反问，“你呢，做了什么？”
“一言难尽啊……兵长大人。”
“别卖关子。”
弗伊微笑着握紧了那只手，眉梢却夹杂复杂难辨的情绪。
她做的事情很简单。
“实际上……我给大贵族——温特·德雷斯哈登写了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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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上旬。
希干希纳区翁城城墙上的塔钟响起，天空阴沉，连绵的细雨将大地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色中。绿色斗篷在昏暗连绵的阴雨天里成为一抹抹亮色，调查兵团士兵都捏紧了缰绳。
弗伊戴着兜帽，雨水沿着兜帽边缘不断渗进，几缕被打湿的发丝凉凉地贴在她的额头与脸颊上。
因为下雨，街边的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弗伊忽然察觉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刚想寻找，就听到有马蹄声朝这走近了。
抬手拭去睫毛上的水珠，扭头望去，恍惚了一下。
伊桑脸上是很久未有过的轻松神情。
这段时间他的腿伤已经完全恢复了，重新投入了壁外调查。
自他恢复后，弗伊就没再跟他提起过一起离开的事情。
可眼前的圆眼青年此刻却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问她：
“你还要离开吗？”
“我想好了。”他说：“如果你要走的话，就带我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