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的记忆
夜幕低垂，烛光摇曳。利威尔正坐在那，光晕在他弧线优美的背肌上描绘出一些微妙的起伏。他的脸被阴影遮住，只能看见眉间的褶皱很深。
寂静中，除了他轻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就只窗外的几只蛐蛐发出鸣叫。
“吱啦——”
听到门被打开动静，他斜眼，瞥了一眼来人，是埃尔文走了进来。
“今天结束的这么早吗？”
“嗯，伤员已经全部安置妥当了。”埃尔文走到桌边，他穿着调查兵团制服和外套，胸前的口袋已经裂开，线头零散地垂下，这是承受牺牲士兵家属悲伤与愤怒的后果。
他随手整理了一下制服上的破损，但似乎没有多大的心情去管那撕裂的线头，“利威，你去休息吧。我来守一会儿。”
利威尔迟钝地转动眼珠，望向躺在床上的人。
从白天到晚上，弗伊就那么躺在那里，只有胸膛微微起伏的弧度能证明她还活着。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压抑、沉重，让人无法喘息。他想，弗伊肯定不喜欢。
“不用了。”
埃尔文皱眉，看着他那双已经明显泛着血丝的眼睛：“你一直在这，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休息了，现在你的气色已经惨不忍睹了。”
“我在椅子上靠一会儿，很快就会恢复精神了。”
利威尔只是略微侧了侧身，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他的灰眸像被浸染了一滴墨，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回来的马车上，她曾短暂地清醒过，不过似乎没有意识，很快又昏迷过去了。”
他语调微妙，话锋一转：“你看，我对你一向很坦率。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我坦率点？”
埃尔文怔了怔，面色平静，“可以坦率地说，我已经尽力了。”
利威尔的语气透着一丝讽刺，“…是吗，按我的理解，弗伊能住在这样一间奢华的病房，也是你‘尽力’的结果吧？还是要谢谢你的那位朋友？毕竟，是他操办的。看来有他的话，调查兵团的经费预算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利恩他…只是热心肠。”埃尔文没过多提起这位“朋友”对弗伊的关照，他拉开椅子坐下，“这样不好吗？我虽然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心里明白吧，那种情况下，为了最大程度保证士兵的存活率，我已经尽力了。只是无法预料，巨人的数量会……”
“我不知道，我赶到时已经太迟了。”
利威尔对埃尔文的说法似乎并不完全赞同。
他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侧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椅背边缘，缓缓阖上眼睑，掩住了所有的情绪。“无论如何，事情都不可挽回地发生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埃尔文沉默了片刻，双手交握，脊背挺得笔直，尽管连日的操劳早已压得他筋疲力尽，但他依旧保持着那副冷静、自持模样。
“利威，感情已经影响了你的判断，你需要冷静。”
“我已经很疲惫了，别再喋喋不休那令人厌烦的说教了。”利威尔有些无精打采，对这个话题感到厌倦，“我想要自己做结论。”
一个遭受磨难、内心惶惶的人，心里的不安渐渐消失了，开始渴望舒适而平和的生活，就像一把被流水腐蚀的刀刃，生了感情的锈斑，不再锋利。
利威尔现在说，他想要自己做结论。
埃尔文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没继续说下去。他不喜欢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难道不怕弗伊会死吗？”
利威尔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床上昏睡的人。
“凭弗伊的能力，她不会死在巨人嘴里。”
“所以你才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不要把我想的这么不堪，这种后果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埃尔文的语调没变，内容明显更尖锐，被他冷硬的话刺激的失去平日的冷静。
利威尔掀起眼皮，看了他两眼，放缓了些语气，“或许吧。”
这种失控只有短暂的一瞬间，埃尔文倒了一杯茶，喝下去，苦恼地捏捏眉心，“我来不是为了和你在这里争吵，不过，利威，我还是谢谢你当时肯相信我的判断。”
“嗯…听从命令这点我还是清楚的。不过，我不认为这是件值得感谢的事情。”利威尔背对着埃尔文，肩膀微微绷紧，目光从弗伊脸上移开，转而停留在自己垂落的手指上。
手指清洗的很干净，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可他仍能回忆起两天前，那双手上沾满鲜血的景象，那不是弗伊的血，却是从弗伊身上沾染的。
外围侦查队伍遭遇大量奇行种和巨人，为了保障中心马车队伍的安全，埃尔文不马上派他前去支援，理智上，他是可以理解的。第一波被派去外围支援的是由伊桑带领的新兵狩猎队伍。
可是，由此牺牲的士兵们，谁来理解他们的绝望？虽然已经见过各式各样的惨烈现场，利威尔却简直无法形容，两天前他找到弗伊时的处境。
他没能及时去支援他们，也无法判断违背命令是否会对调查兵团造成更大的伤亡，所以，这是他的选择，选择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听从埃尔文的命令。
他明白不能责怪任何人，更不该把气撒在埃尔文头上。
只是，他觉得自己辜负了那些人的信任和期望……
利威尔突然觉得房间里沉闷得很。
正当此时，昏睡中的弗伊突然呼吸急促起来。
利威尔立刻发觉，站了起来，他顾不得二人刚刚的不愉快，急声道：“埃尔文！”
埃尔文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弗伊的口鼻边仔细听着她的呼吸。片刻后，他直起身子，神情稍微缓和了些。
“没事，她要醒过来了。”
弗伊皱着眉，缓缓睁眼，看着眼前的人迷蒙了几秒。她伸出手，虚虚扶了扶，想要坐起身来。
埃尔文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可利威尔的动作更快。他迅速握住弗伊的手，轻声提醒道：“别用力，手臂还受着伤呢。”
利威尔掌心一转，托住她的小臂，另一只手臂小心地揽住她的脊背，轻轻地将她半抱起来，让她靠在床头。
埃尔文沉默着收回手站在旁边，利威尔幽幽地望了他一眼，又伸手试了试弗伊的额头，确认不再发烧后，语气稍缓，“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
“头……很痛。”弗伊嗓子干涩，“这是在哪？我……我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
她虚弱地抬头，房间里烛台的光线明亮，眼前两个男人的表情都有一丝不自然。
就像是，她说错了什么似的。
……
医生进来为弗伊做检查时，两人被赶到了门外。
“我觉得，”利威尔回过头望了眼透着光亮的窗口，皱紧眉头，“弗伊有点不对劲。”
“……嗯。”埃尔文眼里半分温和也不见，像是结了一层冰霜，“经历过那种事情，一个人在几天内不记得什么，是会有这种情况的。”
*
即便病房很豪华，即便护士姐姐很贴心，即便饭菜很可口，弗伊也不想待在医院里。当她试探性地跟利威尔提起时，利威尔竟然很轻而易举地就答应了她。
于是弗伊醒来后只在医院待了一夜半天，养伤地点就转移到了自己熟悉的小房间里。
回来的两天，弗伊一直很虚弱，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层面。其实她伤的并不重，只是过度疲惫，不明白利威尔为什么要把她看的那么紧。
弗伊每天的生活就是睡觉、吃药、吃饭、上厕所、和利威尔聊天。
利威尔本来就是个不太爱出门的人，特别是在没有任务的时候。现在，他更是几乎整天陪着弗伊，连院子也不怎么出去走动。她睡觉的时候，他就坐在桌边翻看报纸，练字，
弗伊无聊到甚至能够数出利威尔迈过门槛走到床边，要走多少步，整整九步。
利威尔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日子，脾气比平时好了许多。
不过，最近她忘了一些事情，甚至自己对参加过刚结束的壁外调查，从而受伤昏迷都没有清晰的印象。
据医生诊断她是撞到了头，简而言之就是：撞坏脑子了，歇歇就行。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答应了什么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在她这样跟利威尔说的时候，利威尔淡淡道：“人本来就会忘记很多事情，这很正常。”
“是这样吗……”弗伊蹙眉，抬头摸摸脑后并不存在的大包，有些怀疑。
利威尔正翘着腿坐在窗边，八月的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带来几分燥热。他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专注地看着，“你最近太累了，弗伊。”
她一点都不累。这段时间整天就呆在房间里，连饭端到床边，院子都出不去，怎么会累？
弗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听她这样说，利威尔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扎在脑后的那条小辫子随着动作轻轻颤了颤，显得有些俏皮。
“利威，”弗伊忽然开口，“你能不能穿包臀裙给我看一眼？”
午后温暖的光线中，利威尔脸上有一秒出现了类似“真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的表情，紧接着就变成了“算了这人脑子坏了，原谅她吧”。
他装作没听见，慢条斯理地合上报纸，站起身，“医生叮嘱你不要思考太多，不然又会头痛了。现在该吃饭了，我去给你拿饭过来。”
这几天利威尔温柔纵容到弗伊觉得离谱，如果不是相信他的人品，弗伊还以为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她有些失望地看了眼利威尔后脑勺的小辫子，虽然他愿意让自己给他长长的头发扎小辫，但穿包臀裙果然不行吗。
“我不饿……”
她眼尾悄悄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利威尔那挺翘的臀部上。
兵团制服的皮裙也跟包臀裙差不多嘛，不过，穿包臀裙真的不行吗？
“嘁，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利威尔无奈地伸手去捂她的眼睛，想让她安分一些。弗伊笑着向后仰去，利威尔转而用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
他的力气向来很大，以往和她闹的时候总是控制不好力道，免不了在她身上留下几道淤痕。现在就能恰到好处地掌握住了力度，指腹微微陷入她的皮肤，却没有用力下压，那种微妙的克制让他的动作充满怜惜。
“最近你胃口不太好，都瘦了些。”他顿了顿又补充：“今天不用继续喝粥了，有土豆，还有料理。”
他笨拙地想用这些食物，来安慰她不能看到包臀裙的失望心情。
弗伊看着他温柔的样子，想着自己最近是不是太柔弱了，利威尔怎么越来越像一个妈妈，把她当小孩子照顾了。
正想着，利威尔手一扬，脑后的小辫子便被他随手扯下，将那条皮筋塞到了她的手心。
他低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柔顺的发丝回归原位，连个角都没翘起来。
大概是平常习惯了利威尔神经质的性格，对他的温柔，弗伊偶尔有些不适应。
这几天她自己也总感觉到思绪纷乱，一些零碎的画面和声音在头脑里乱窜，不管她怎么仔细回想，却什么都留不住，就像个醉汉，始终思路不清醒。
“利威，”她恹恹地捉住随着他转身微微扬起的衣角，仰头望着他，“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明天天气好的话，我想出去走走。”
她很闷，想出去透透气，虽然房间的窗户经常敞开着，但这不一样。
她想出去，哪怕一分钟也好。
利威尔滞了一下，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两秒，轻轻道了一声：“好。”
利威尔不怎么会撒谎。平时他身体有什么不适总是憋着不说，或者因为看谁不顺眼而把人教训一顿，这些弗伊都能轻易看穿。
就像现在，弗伊能清楚地感觉到，利威尔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可想要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却很难，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说出一个字来。
第二天是个闷湿的雨天。
利威尔闲了几天，终于被埃尔文叫走工作了。只有弗伊坐在窗边，撑着下巴，望着细密的雨丝，“出走”计划泡汤，难免有些提不起劲。
没过多久，有湿重的皮鞋踩上走廊地板声音传来，来人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灰蓝色的衬衫都湿成了青色。
那人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在门口的垫子上磕了下鞋上的泥水，不过也没什么用，依旧在利威尔临走前刚拖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啊……抱歉，弄脏了，”韩吉勉强扯了扯嘴角，“看起来有点狼狈了。半路上才发现下雨了，已经来不及回去拿伞，就这么淋了过来。。”
弗伊从衣架上找了个干毛巾递给韩吉，韩吉在凳子上坐下，接过毛巾只是擦了擦手，就搭在了膝盖上，一绺棕发遮在眼前，还在滴水。
外面的雨从一早就开始下，弗伊不明白韩吉是怎么走到半路才发现下雨的。可是她并没有问，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憔悴的韩吉。
嘴唇干裂，呼吸不均匀，偶尔撇过来的眼神都有些呆板，精神状态看起来比她差劲。
“你看起来好多了。”韩吉两只手插在湿漉漉的口袋里，脸色十分疲倦，“腿站着没关系吗？”
“没问题，只是胳膊有些拉伤。”弗伊打量韩吉一眼，坐下来，关心道：“倒是你呢？看起来不太好，最好是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哦，不，我……”韩吉欲言又止。她沉寂了片刻，随后勉强扯开一个笑容，开始谈起一些她们平时聊得最多的猎奇话题。
可是，弗伊却觉得这些往常有趣的话题今天听起来有些索然无味，因为韩吉始终低垂着眼睑，像是怕一抬起就会让她发现什么端倪。
外面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弗伊忧愁地叹了口气。
韩吉：“……你觉得无聊了吗？”
弗伊摇了摇头，温和道：“没有，你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最近我能见到的人只有利威和你了，队里那群小鬼们都已经回家了吧。伊桑呢？他怎么也不来看我。”
头有些痛，她又疼得叹了口气，“我似乎很久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的腿伤情况怎么样……”
“伊桑啊…...”
韩吉无意识地接过她的话，声音轻轻的，突然停住了。她本来想笑一笑，可嘴角蓦地颤动了几下，最终撇下去，匆匆扔下句“抱歉”就冒雨离开了。
只留弗伊一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韩吉消失的方向，茫然无措。
那天利威尔回来的很晚很晚，没有再去打扰弗伊休息。
虽然床头点着蜡烛，弗伊夜里仍然睡得很不安稳，次日很早就起床了。
利威尔和她一起吃了早餐便离开了，他今天要去亚尔克鲁区支部处理公事。临走前，他盯了她一会儿，似乎想要交代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弗伊现在的脑力虽然捉襟见肘，思维浑浑噩噩，但体力明显迥异常人，恢复速度极快。
这天是个晴天，她终于走出了院子。壁外调查回来后，兵团处于短暂的休整阶段，没有什么人，她逛了圈就觉得无聊了。
想到埃尔文那个工作狂或许还在工作，于是她去了埃尔文的办公室，果然看到了他埋头于文件的身影。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埃尔文蓝色的眼睛始终温和地看着她，说话滴水不漏。不知道为何，弗伊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疏离感，她似乎已经不能和埃尔文轻松地交谈了。
于是她借口累了，准备离开，是心累。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埃尔文突然叫住了她。
“差点忘了，这里有你的一封信，是几天前寄过来的。”
“信？”
弗伊回头望过去，埃尔文伸手从背后的从书架上，抽出一张薄薄的白色信封。
“当时你在医院，所以先放在了我这儿。”
她没有当着埃尔文的面拆这封信，而是出去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着。三角形的信口被棕红色的蜡油封着，她轻轻抚过烙印的盾形雄狮图案，那是独属于德雷斯哈登的家族纹章。
这封信是温特寄来的。
在光影缭乱的树下，她拆开信封，里面有好几张纸，最上面的一张信纸上写满了小字。
第一行写道：
【亲爱的弗伊，距离上次给你写信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我很想念你。】
她微微勾起嘴角，继续看下去。
【先前，你提到不久后就要去壁外调查，我很担心，所以迫不及待的给你写信，希望能在你去壁外调查之前送到你的手上，并因此夜里睡不着觉，想着你有没有收到我的信。】
弗伊的笑容僵住了，壁外调查前......她曾给温特写过信吗？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竟然莫名恐惧继续看下去，信封在她的手里发抖。
【关于派林·戈德弗雷的事情。收到你的信后，我焦躁的几天吃不下饭，怎么能帮助你呢。幸运的是，幸好中央法庭的首席大法官刚好来拜访了老头子，来询问老头子的想法。他是个好色的酒鬼，在之后晚宴上，我故意跟他提起派林·戈德弗雷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没费多少口舌，他就谄媚地向我保证那家伙不会死。写这封信时，听说戈德弗雷已经被释放了，你应该可以放心了。】
头开始剧烈的疼痛，弗伊脸色惨白。
派林入狱，包括她和利威尔后面又去看他的事情，她都记得。不过这期间，她竟然写过信给温特吗？派林的事情究竟是怎么解决的，她怎么回想不起来，脊背冒出冷汗，继续看下去。
【不要对我说谢谢，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所做的，都是我万分愿意去做的，我不需要你的回报，你就是我的一切。你肯定觉得我肉麻，怎么样？我比那个利威尔兵长更会说话吧？不过，我保证，我是个品德高尚的人，我想要的只是我们能见见面，像朋友一样聊聊天，只要这个世界有你的存在，就能缓解我心中的不安。抱歉，又不小心说了太多废话，请原谅我给你写信时激动的心情。】
【说回正事。因为我怀着最诚挚的期待，盼望着与你再见的这一天，所以帮你办理来往希娜之墙内的永久通行证和居住证这件事，我做的无比欢畅。伯伦特管家办事很高效，一天之内就办了下来，并随着这封信一起寄到你手上。】
“通行证和居住证...”弗伊嘴里喃喃自语。
她没再继续看下去，久久地盯着信上的那两个词。然后搓开信纸底下的几张纸，那正是信中所说的通行证和居住证。
证件字迹印刷的很清晰，右下角盖着公章，各有两份，其中一份是她的。
而另一份上的名字则是：伊·迈耶。
一阵风吹过，枯死的叶片在斑驳的光线中沉落下来。
雨后湿润的草地上，几张干净洁白的纸张边缘，被浸染上了几分污渍。
寂静中，除了他轻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就只窗外的几只蛐蛐发出鸣叫。
“吱啦——”
听到门被打开动静，他斜眼，瞥了一眼来人，是埃尔文走了进来。
“今天结束的这么早吗？”
“嗯，伤员已经全部安置妥当了。”埃尔文走到桌边，他穿着调查兵团制服和外套，胸前的口袋已经裂开，线头零散地垂下，这是承受牺牲士兵家属悲伤与愤怒的后果。
他随手整理了一下制服上的破损，但似乎没有多大的心情去管那撕裂的线头，“利威，你去休息吧。我来守一会儿。”
利威尔迟钝地转动眼珠，望向躺在床上的人。
从白天到晚上，弗伊就那么躺在那里，只有胸膛微微起伏的弧度能证明她还活着。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压抑、沉重，让人无法喘息。他想，弗伊肯定不喜欢。
“不用了。”
埃尔文皱眉，看着他那双已经明显泛着血丝的眼睛：“你一直在这，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休息了，现在你的气色已经惨不忍睹了。”
“我在椅子上靠一会儿，很快就会恢复精神了。”
利威尔只是略微侧了侧身，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他的灰眸像被浸染了一滴墨，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回来的马车上，她曾短暂地清醒过，不过似乎没有意识，很快又昏迷过去了。”
他语调微妙，话锋一转：“你看，我对你一向很坦率。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我坦率点？”
埃尔文怔了怔，面色平静，“可以坦率地说，我已经尽力了。”
利威尔的语气透着一丝讽刺，“…是吗，按我的理解，弗伊能住在这样一间奢华的病房，也是你‘尽力’的结果吧？还是要谢谢你的那位朋友？毕竟，是他操办的。看来有他的话，调查兵团的经费预算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利恩他…只是热心肠。”埃尔文没过多提起这位“朋友”对弗伊的关照，他拉开椅子坐下，“这样不好吗？我虽然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心里明白吧，那种情况下，为了最大程度保证士兵的存活率，我已经尽力了。只是无法预料，巨人的数量会……”
“我不知道，我赶到时已经太迟了。”
利威尔对埃尔文的说法似乎并不完全赞同。
他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侧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椅背边缘，缓缓阖上眼睑，掩住了所有的情绪。“无论如何，事情都不可挽回地发生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埃尔文沉默了片刻，双手交握，脊背挺得笔直，尽管连日的操劳早已压得他筋疲力尽，但他依旧保持着那副冷静、自持模样。
“利威，感情已经影响了你的判断，你需要冷静。”
“我已经很疲惫了，别再喋喋不休那令人厌烦的说教了。”利威尔有些无精打采，对这个话题感到厌倦，“我想要自己做结论。”
一个遭受磨难、内心惶惶的人，心里的不安渐渐消失了，开始渴望舒适而平和的生活，就像一把被流水腐蚀的刀刃，生了感情的锈斑，不再锋利。
利威尔现在说，他想要自己做结论。
埃尔文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没继续说下去。他不喜欢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难道不怕弗伊会死吗？”
利威尔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床上昏睡的人。
“凭弗伊的能力，她不会死在巨人嘴里。”
“所以你才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不要把我想的这么不堪，这种后果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埃尔文的语调没变，内容明显更尖锐，被他冷硬的话刺激的失去平日的冷静。
利威尔掀起眼皮，看了他两眼，放缓了些语气，“或许吧。”
这种失控只有短暂的一瞬间，埃尔文倒了一杯茶，喝下去，苦恼地捏捏眉心，“我来不是为了和你在这里争吵，不过，利威，我还是谢谢你当时肯相信我的判断。”
“嗯…听从命令这点我还是清楚的。不过，我不认为这是件值得感谢的事情。”利威尔背对着埃尔文，肩膀微微绷紧，目光从弗伊脸上移开，转而停留在自己垂落的手指上。
手指清洗的很干净，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可他仍能回忆起两天前，那双手上沾满鲜血的景象，那不是弗伊的血，却是从弗伊身上沾染的。
外围侦查队伍遭遇大量奇行种和巨人，为了保障中心马车队伍的安全，埃尔文不马上派他前去支援，理智上，他是可以理解的。第一波被派去外围支援的是由伊桑带领的新兵狩猎队伍。
可是，由此牺牲的士兵们，谁来理解他们的绝望？虽然已经见过各式各样的惨烈现场，利威尔却简直无法形容，两天前他找到弗伊时的处境。
他没能及时去支援他们，也无法判断违背命令是否会对调查兵团造成更大的伤亡，所以，这是他的选择，选择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听从埃尔文的命令。
他明白不能责怪任何人，更不该把气撒在埃尔文头上。
只是，他觉得自己辜负了那些人的信任和期望……
利威尔突然觉得房间里沉闷得很。
正当此时，昏睡中的弗伊突然呼吸急促起来。
利威尔立刻发觉，站了起来，他顾不得二人刚刚的不愉快，急声道：“埃尔文！”
埃尔文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弗伊的口鼻边仔细听着她的呼吸。片刻后，他直起身子，神情稍微缓和了些。
“没事，她要醒过来了。”
弗伊皱着眉，缓缓睁眼，看着眼前的人迷蒙了几秒。她伸出手，虚虚扶了扶，想要坐起身来。
埃尔文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可利威尔的动作更快。他迅速握住弗伊的手，轻声提醒道：“别用力，手臂还受着伤呢。”
利威尔掌心一转，托住她的小臂，另一只手臂小心地揽住她的脊背，轻轻地将她半抱起来，让她靠在床头。
埃尔文沉默着收回手站在旁边，利威尔幽幽地望了他一眼，又伸手试了试弗伊的额头，确认不再发烧后，语气稍缓，“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
“头……很痛。”弗伊嗓子干涩，“这是在哪？我……我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
她虚弱地抬头，房间里烛台的光线明亮，眼前两个男人的表情都有一丝不自然。
就像是，她说错了什么似的。
……
医生进来为弗伊做检查时，两人被赶到了门外。
“我觉得，”利威尔回过头望了眼透着光亮的窗口，皱紧眉头，“弗伊有点不对劲。”
“……嗯。”埃尔文眼里半分温和也不见，像是结了一层冰霜，“经历过那种事情，一个人在几天内不记得什么，是会有这种情况的。”
*
即便病房很豪华，即便护士姐姐很贴心，即便饭菜很可口，弗伊也不想待在医院里。当她试探性地跟利威尔提起时，利威尔竟然很轻而易举地就答应了她。
于是弗伊醒来后只在医院待了一夜半天，养伤地点就转移到了自己熟悉的小房间里。
回来的两天，弗伊一直很虚弱，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层面。其实她伤的并不重，只是过度疲惫，不明白利威尔为什么要把她看的那么紧。
弗伊每天的生活就是睡觉、吃药、吃饭、上厕所、和利威尔聊天。
利威尔本来就是个不太爱出门的人，特别是在没有任务的时候。现在，他更是几乎整天陪着弗伊，连院子也不怎么出去走动。她睡觉的时候，他就坐在桌边翻看报纸，练字，
弗伊无聊到甚至能够数出利威尔迈过门槛走到床边，要走多少步，整整九步。
利威尔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日子，脾气比平时好了许多。
不过，最近她忘了一些事情，甚至自己对参加过刚结束的壁外调查，从而受伤昏迷都没有清晰的印象。
据医生诊断她是撞到了头，简而言之就是：撞坏脑子了，歇歇就行。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答应了什么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在她这样跟利威尔说的时候，利威尔淡淡道：“人本来就会忘记很多事情，这很正常。”
“是这样吗……”弗伊蹙眉，抬头摸摸脑后并不存在的大包，有些怀疑。
利威尔正翘着腿坐在窗边，八月的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带来几分燥热。他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专注地看着，“你最近太累了，弗伊。”
她一点都不累。这段时间整天就呆在房间里，连饭端到床边，院子都出不去，怎么会累？
弗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听她这样说，利威尔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扎在脑后的那条小辫子随着动作轻轻颤了颤，显得有些俏皮。
“利威，”弗伊忽然开口，“你能不能穿包臀裙给我看一眼？”
午后温暖的光线中，利威尔脸上有一秒出现了类似“真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的表情，紧接着就变成了“算了这人脑子坏了，原谅她吧”。
他装作没听见，慢条斯理地合上报纸，站起身，“医生叮嘱你不要思考太多，不然又会头痛了。现在该吃饭了，我去给你拿饭过来。”
这几天利威尔温柔纵容到弗伊觉得离谱，如果不是相信他的人品，弗伊还以为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她有些失望地看了眼利威尔后脑勺的小辫子，虽然他愿意让自己给他长长的头发扎小辫，但穿包臀裙果然不行吗。
“我不饿……”
她眼尾悄悄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利威尔那挺翘的臀部上。
兵团制服的皮裙也跟包臀裙差不多嘛，不过，穿包臀裙真的不行吗？
“嘁，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利威尔无奈地伸手去捂她的眼睛，想让她安分一些。弗伊笑着向后仰去，利威尔转而用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
他的力气向来很大，以往和她闹的时候总是控制不好力道，免不了在她身上留下几道淤痕。现在就能恰到好处地掌握住了力度，指腹微微陷入她的皮肤，却没有用力下压，那种微妙的克制让他的动作充满怜惜。
“最近你胃口不太好，都瘦了些。”他顿了顿又补充：“今天不用继续喝粥了，有土豆，还有料理。”
他笨拙地想用这些食物，来安慰她不能看到包臀裙的失望心情。
弗伊看着他温柔的样子，想着自己最近是不是太柔弱了，利威尔怎么越来越像一个妈妈，把她当小孩子照顾了。
正想着，利威尔手一扬，脑后的小辫子便被他随手扯下，将那条皮筋塞到了她的手心。
他低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柔顺的发丝回归原位，连个角都没翘起来。
大概是平常习惯了利威尔神经质的性格，对他的温柔，弗伊偶尔有些不适应。
这几天她自己也总感觉到思绪纷乱，一些零碎的画面和声音在头脑里乱窜，不管她怎么仔细回想，却什么都留不住，就像个醉汉，始终思路不清醒。
“利威，”她恹恹地捉住随着他转身微微扬起的衣角，仰头望着他，“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明天天气好的话，我想出去走走。”
她很闷，想出去透透气，虽然房间的窗户经常敞开着，但这不一样。
她想出去，哪怕一分钟也好。
利威尔滞了一下，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两秒，轻轻道了一声：“好。”
利威尔不怎么会撒谎。平时他身体有什么不适总是憋着不说，或者因为看谁不顺眼而把人教训一顿，这些弗伊都能轻易看穿。
就像现在，弗伊能清楚地感觉到，利威尔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可想要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却很难，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说出一个字来。
第二天是个闷湿的雨天。
利威尔闲了几天，终于被埃尔文叫走工作了。只有弗伊坐在窗边，撑着下巴，望着细密的雨丝，“出走”计划泡汤，难免有些提不起劲。
没过多久，有湿重的皮鞋踩上走廊地板声音传来，来人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灰蓝色的衬衫都湿成了青色。
那人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在门口的垫子上磕了下鞋上的泥水，不过也没什么用，依旧在利威尔临走前刚拖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啊……抱歉，弄脏了，”韩吉勉强扯了扯嘴角，“看起来有点狼狈了。半路上才发现下雨了，已经来不及回去拿伞，就这么淋了过来。。”
弗伊从衣架上找了个干毛巾递给韩吉，韩吉在凳子上坐下，接过毛巾只是擦了擦手，就搭在了膝盖上，一绺棕发遮在眼前，还在滴水。
外面的雨从一早就开始下，弗伊不明白韩吉是怎么走到半路才发现下雨的。可是她并没有问，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憔悴的韩吉。
嘴唇干裂，呼吸不均匀，偶尔撇过来的眼神都有些呆板，精神状态看起来比她差劲。
“你看起来好多了。”韩吉两只手插在湿漉漉的口袋里，脸色十分疲倦，“腿站着没关系吗？”
“没问题，只是胳膊有些拉伤。”弗伊打量韩吉一眼，坐下来，关心道：“倒是你呢？看起来不太好，最好是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哦，不，我……”韩吉欲言又止。她沉寂了片刻，随后勉强扯开一个笑容，开始谈起一些她们平时聊得最多的猎奇话题。
可是，弗伊却觉得这些往常有趣的话题今天听起来有些索然无味，因为韩吉始终低垂着眼睑，像是怕一抬起就会让她发现什么端倪。
外面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弗伊忧愁地叹了口气。
韩吉：“……你觉得无聊了吗？”
弗伊摇了摇头，温和道：“没有，你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最近我能见到的人只有利威和你了，队里那群小鬼们都已经回家了吧。伊桑呢？他怎么也不来看我。”
头有些痛，她又疼得叹了口气，“我似乎很久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的腿伤情况怎么样……”
“伊桑啊…...”
韩吉无意识地接过她的话，声音轻轻的，突然停住了。她本来想笑一笑，可嘴角蓦地颤动了几下，最终撇下去，匆匆扔下句“抱歉”就冒雨离开了。
只留弗伊一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韩吉消失的方向，茫然无措。
那天利威尔回来的很晚很晚，没有再去打扰弗伊休息。
虽然床头点着蜡烛，弗伊夜里仍然睡得很不安稳，次日很早就起床了。
利威尔和她一起吃了早餐便离开了，他今天要去亚尔克鲁区支部处理公事。临走前，他盯了她一会儿，似乎想要交代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弗伊现在的脑力虽然捉襟见肘，思维浑浑噩噩，但体力明显迥异常人，恢复速度极快。
这天是个晴天，她终于走出了院子。壁外调查回来后，兵团处于短暂的休整阶段，没有什么人，她逛了圈就觉得无聊了。
想到埃尔文那个工作狂或许还在工作，于是她去了埃尔文的办公室，果然看到了他埋头于文件的身影。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埃尔文蓝色的眼睛始终温和地看着她，说话滴水不漏。不知道为何，弗伊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疏离感，她似乎已经不能和埃尔文轻松地交谈了。
于是她借口累了，准备离开，是心累。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埃尔文突然叫住了她。
“差点忘了，这里有你的一封信，是几天前寄过来的。”
“信？”
弗伊回头望过去，埃尔文伸手从背后的从书架上，抽出一张薄薄的白色信封。
“当时你在医院，所以先放在了我这儿。”
她没有当着埃尔文的面拆这封信，而是出去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着。三角形的信口被棕红色的蜡油封着，她轻轻抚过烙印的盾形雄狮图案，那是独属于德雷斯哈登的家族纹章。
这封信是温特寄来的。
在光影缭乱的树下，她拆开信封，里面有好几张纸，最上面的一张信纸上写满了小字。
第一行写道：
【亲爱的弗伊，距离上次给你写信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我很想念你。】
她微微勾起嘴角，继续看下去。
【先前，你提到不久后就要去壁外调查，我很担心，所以迫不及待的给你写信，希望能在你去壁外调查之前送到你的手上，并因此夜里睡不着觉，想着你有没有收到我的信。】
弗伊的笑容僵住了，壁外调查前......她曾给温特写过信吗？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竟然莫名恐惧继续看下去，信封在她的手里发抖。
【关于派林·戈德弗雷的事情。收到你的信后，我焦躁的几天吃不下饭，怎么能帮助你呢。幸运的是，幸好中央法庭的首席大法官刚好来拜访了老头子，来询问老头子的想法。他是个好色的酒鬼，在之后晚宴上，我故意跟他提起派林·戈德弗雷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没费多少口舌，他就谄媚地向我保证那家伙不会死。写这封信时，听说戈德弗雷已经被释放了，你应该可以放心了。】
头开始剧烈的疼痛，弗伊脸色惨白。
派林入狱，包括她和利威尔后面又去看他的事情，她都记得。不过这期间，她竟然写过信给温特吗？派林的事情究竟是怎么解决的，她怎么回想不起来，脊背冒出冷汗，继续看下去。
【不要对我说谢谢，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所做的，都是我万分愿意去做的，我不需要你的回报，你就是我的一切。你肯定觉得我肉麻，怎么样？我比那个利威尔兵长更会说话吧？不过，我保证，我是个品德高尚的人，我想要的只是我们能见见面，像朋友一样聊聊天，只要这个世界有你的存在，就能缓解我心中的不安。抱歉，又不小心说了太多废话，请原谅我给你写信时激动的心情。】
【说回正事。因为我怀着最诚挚的期待，盼望着与你再见的这一天，所以帮你办理来往希娜之墙内的永久通行证和居住证这件事，我做的无比欢畅。伯伦特管家办事很高效，一天之内就办了下来，并随着这封信一起寄到你手上。】
“通行证和居住证...”弗伊嘴里喃喃自语。
她没再继续看下去，久久地盯着信上的那两个词。然后搓开信纸底下的几张纸，那正是信中所说的通行证和居住证。
证件字迹印刷的很清晰，右下角盖着公章，各有两份，其中一份是她的。
而另一份上的名字则是：伊·迈耶。
一阵风吹过，枯死的叶片在斑驳的光线中沉落下来。
雨后湿润的草地上，几张干净洁白的纸张边缘，被浸染上了几分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