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岳接到李老师要来家访的电话,立刻放下手中事回了家。儿子的成绩一直不理想,家里出事后更是直线下滑,夫妻两个忙着药店和官司的事,也没工夫管。果真老师比自己都上心,竟然上门来谈儿子的学习。

    李桔拉着李红英一起来。李红英知道城中村的华家,要叫上吴主任,李桔扯着她就走,说不用了。让主任看出公私兼顾就不好了。

    华家果然不同凡响。门楼古朴典雅,卓然不群。进去是间院子,也是宽敞明亮,传统中轴线的布局,假山流水,小桥角亭,种着各种花草树木。草木以药用居多,院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气。阳光温暖,药香清芬,大李小李感觉畅目舒心,就算谈学生的问题,也会谈出愉悦感。

    可惜了老爷子,竟然命不高寿,把个安度晚年的好地方虚设了。李红英心中叹息。

    再打量华岳,中等身材,中上姿色,五官端正,面相圆润,肤色白净,略显丰腴,浑身上下弥漫着雍容富贵之态。请两位李老师进去时,隐约看见眉心皱出淡淡的川字纹。看来这段时间内心不是一般的煎熬。

    为了节约时间,李桔和李红英没有进入华家二层楼参观,直接坐在小院角亭里,边喝茶边聊孩子。李桔准备得很充分,从作业到考试到报考方向,井井有条,华岳听得一直点头。李桔说得差不多了,也累了,三个女人喝茶吃水果,聊点生活琐碎。

    李桔偷偷发短信给陈老师,很快,院外响起拍门声。

    “哎呀,陈老师,你怎么上这来啦?”

    李桔抢先去开门。探头看着门外的人,煞有介事地打招呼。陈芷汀脸红了,笑咪咪地不接话。

    “哎哟,这不是裘大律师嘛?快请进!梓枫妈妈,这位是我们市有名的裘江大律师,这位是他太太陈芷汀,也是我们学校的优秀教师……”

    李红英也跟过去瞄一眼,立刻反客为主,将陈芷汀和裘江让进来。华岳脸上全是警惕,但当着老师的面,不好给“大律师”吃闭门羹。

    陈芷汀坐下,脸上依然粉红,对着李桔解释道:“我听你说要来家访,就向小江打听了一下梓枫家的情况,怕你冒昧过去,打扰了人家,没想到他立刻要过来,说正好有些情况要了解,硬拉着我过来了。”

    真不愧是老师。这一通解释,连裘江都暗自佩服。

    “好说好说,都是一家人,都是为孩子好,正好解决所有问题。”李红英不了解幕后操作,大包大揽,一派豪气。

    裘江笑了,华岳也只能跟着笑。

    “华总您好!我姓裘,叫裘江,简孚律所的出庭律师。”

    “裘律师您好。叫华姐就行。”华岳面上笑着,对裘江伸过来的手轻轻一碰就放下了。

    几个人一起喝茶吃水果,聊了几句闲话。裘江看向华岳,华岳沉下脸,微微点头,让老师们先坐坐,他们两人进去客厅说话。

    李红英看看时间,快要吃午饭了。陈芷汀明白她的意思:“有安排,你不用担心。”

    李红英坐得更舒坦了。三个人立刻开始讲学生问题、班级问题、中考新动向以及相应问题。大诗人李白有诗云,“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若他见过当代中学教师,自当改为“黄河之水校园来,奔流到海又复回”。

    在古色古香又处处显出陈旧滞重的客厅里,华岳沉下脸来。客厅的布局、氛围和端端正正的全家福,都彰显出这是一个传统守旧带点刻板的家庭。全家福旁边有几张不甚协调的奖状,让他想到了女儿真真,然后轻轻地松口气。

    华岳知道裘江是代表“华瑞制约厂”来的,目前父亲的案子尚未侦查审结,还在等着公安机关把案件移送到检察机关审查起诉,她没有心思谈并购的事,但看着李老师的面子,不好拉下脸子请他出去。

    “华姐您放心,我不是来谈并购的事。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早该来看望您了。听我太太讲,您儿子学习成绩下降,李老师很着急。她们是好朋友,在我面前一说,我想起您家出事了,告诉我太太之后,她很着急,跟李老师一讲,李老师也很着急,立刻要来了解情况,我搭个顺风车,正好过来跟您聊聊。”

    裘江一席话讲得入情入理又通情达理,华岳难得听到如此暖心的话,眼圈立刻红了。

    “是啊。我心里乱,没时间管儿子,他上课不专心,成绩又下降,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多亏李老师今天来,不然儿子也要毁在这件事上了!我——”

    华岳忍着伤心,起身给裘江倒茶,趁机拭去眼角几欲涌出的泪水。

    “您也别太伤心,现在发现还来得及。以后有问题直接跟老师联系。我知道她们,都很热心,很负责。”

    “是啊是啊。联系上就好了,以后有问题还得多问老师。”

    “是啊。现在的孩子不听父母的,一说就顶牛,闹得鸡犬不宁。让老师说去,忒管用了。”

    华岳笑起来。

    裘江看看到饭点了,对华岳说:“我过来时定了一家酒店,请这几位老师吃了饭再回学校,正好一起再聊聊。”

    华岳摆摆手:“到我家来怎么能让你请客。你不用管了,我让附近馆子把饭菜送过来就是了。”

    陈芷汀看到华岳对裘江不甚感兴趣的神态,担心她把裘江叫到客厅下逐客令,聊了一会起身看院子里的植物,慢慢靠近客厅窗外,听到裘江跟华岳交流教育孩子的苦恼,把真真跟自己顶牛的事一五一十曝了光,再摆出交流方法解决方式,听得华岳哇哇惊叹。

    真想不到,还有这一套。

    教育真真时他极尽嘲讽,这会摇身一变:老师说得对,严母没有错。

    陈芷汀不服气他两面三刀,又不禁刮目相看,于是放松心情,慢慢走着看院子里的植物。

    院子里的树都不甚高大,有丁香、连翘、桃树、李树、玉兰等,四下里是一块一块的药草,大都枯黄萎落。陈芷汀走过去一个个辨认:龙葵、萱草、决明、蓖麻、苜蓿、大黄、五味子、蔓陀罗、益母草、甘草……突然一片缠缠络络的草茎吸引了她的目光。

    草茎色黄而细,蔓延在一片草木之上,有的浅黄如玉,有的棕黄带赤,有的近乎紫色,梗茎上已经结了许多如秕豆大小的种子,黄绿棕红,叮叮当当挂在茎蔓上,粗看像一片挂满豆玉粒的网,走近细看,忽然涌动起一种别样的情感。

    细小的茎蔓纵横缠绕着,层层叠叠,没头没尾,茎蔓下的草叶似乎默认了纠缠追逐的生存状态,沉静安详,如笃定要嫁与良人的命运。细密繁杂的种子挤成缨络般的网,密网间露出一两片小小的空间,看下去,一两朵豆粒般的小黄花颤颤微微地想要探出头来,讲述芜秋之后,雪落之前残存的故事……

    这是菟丝子。在木为女萝,在草为菟丝。

    她的性格,并不喜欢菟丝子缠绕寄生的生存方式,可是“菟丝子”这三个字隐约唤醒久远的记忆,记忆中有一个颀长欢跃的影子,有水的光,有黄的花……

    陈芷汀看得呆了。

    那是谁?缠绵着,缠绕着,缠扰着……

    忘记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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