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李红英走过来唤她,对着大门外一呶嘴。

    院门外开来一辆挂厢车,几个酒店服务员跳下来,从后车厢卸下桌椅、盘碟,摆进亭子间,随即端上冷盘、汤面,中间是个火锅,农家鸡炖小蘑菇。

    真是方便,吃完什么都不用管,饭店一车装走。

    裘江问华岳:“您爱人呢?叫来一起吧。”

    华岳轻轻摇头。裘江估计有蹊跷,不再追问。

    边吃边聊,还是继续说孩子的事。裘江默默听女人们叽叽喳喳,为她们添茶布菜。李红英看出裘江在等待时机,大胆叉开话题,问孩子外公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最好今年年底能够审结,安安心心过个年。初三放假就8天,到时候多陪陪儿子,让他卸下包袱,才能轻装前进。”

    学校的级长也是久经沙场的指挥官,李红英的理伦水平因此一“官”就磨炼得很不一般。

    “对啊。期末考试快到了,梓枫调整好心态,还能赶上来。如果不行,利用寒假定定心,下学期再拼。”李桔也帮腔。

    李红英又说:“考上好高中,慢慢懂事了,父母也可以放宽心了。

    华岳听到李红英蓦然提到父亲遇害一事,脸色突变,听完老师的话,脸色又还原回去。把儿子的未来放在逝者前头,果真不一样。黯然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如果年前审判不下来,过年不安心,年后还要折腾,哪有时间管儿子。大儿子考不上理想高中,小儿子跟着学样,两个孩子都毁了。

    不行!必须理清前后轻重。

    “可我着急没有用啊,公an、法院,哪一边都找不到人。”华岳眼圈又红了。

    “华姐您别急,我有几个朋友可以帮忙。您看需要不?”

    “太需要啦!”不等华岳开口,李红英一拍桌子,应承下来,“为了老人家早日入土为安,为了下一代安心学习,为了一家子早日步上正轨,必须滴!”

    伤心难过的事,让李红英一拍胸脯,都笑起来。裘江起身以茶代酒敬了李红英一杯,坐下时看向华岳,华岳会意,让老师们慢慢吃,自己再去和裘律师单独聊一会。

    “裘律师啊,我们学生家长的事就交给你啦,你可一定要办好!我相信你,就像我相信陈老师一样。你一定行!”李红英站起来,伸出大拇指,直指裘江。

    逮哪都搞得像学校考前动员一样。这不是帮忙,这是病!陈芷汀起身把李红英硬拉着坐下。大家又都笑起来。

    乘着老师们带来的亲和之风,华岳对裘江产生了莫名的信任,打开长久封闭的话匣子。

    裘江偶一走神,想着亏得老婆大人出面,才有这完美的合作,得好好谢谢她。当然,首当其冲,要和老婆大人身心合一。

    陈芷汀什么错都没有,自己无缘无故实行冷暴力,她还不遗余力地帮自己。裘江后悔之心漫涌,差点漏听了华岳的故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是老师经常用来教育学生的话,用在老公身上也一定行。

    处理好这件事,立刻鸳梦重温。裘江想到旖旎的场景,仿佛久别胜新婚,浑身增添了无穷的力量,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华岳。

    华岳看着他蕴含深情的双眼,以为他为自己的家事投入了真挚的情感,也不禁心潮涌动,早就平静如死水的心海,荡起波澜。

    华岳竹筒倒豆子一般,倾诉了积压太久的家庭故事。

    “没有人会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事。”

    华岳突然掩住眼睛,似乎害怕看到眼前的一切。

    正午的空气带着寒意,阳光却依然明朗。窗外坐着三个脸上铺满阳光的女人。栏杆之外,是半枯的花草,红叶与枯枝错综相间的树木,曲折延伸的青石小径……

    “我并不了解你,更说不上信任,可是我太需要……”

    华岳慢慢洗茶、斟茶,半红的眼睛,暴露她内心的波澜。

    裘江感觉她是固守很久的堤坝,不需要任何疏导,她只想要一个切口,让水流、鱼虾、泥沙、枯枝烂叶,奔腾而下。

    他想生活中的很多人,心中都有一片蕴含丰富的江湖,大多数人由于表达的局限,只能在岁月中留下一片单调的沙滩。

    华岳是其中的少数人。她的例外不是因为她有特别之处,仅仅因为不恰当的激情出现在恰当的时刻。

    裘江放正双脚,双手合十,前倾身子注视着华岳。那是认真倾听的姿态。

    华岳的眼中,莹光闪动。

    ……

    “也就是说,从民国时起,你大伯与中药堂就没有关系了。”

    “是的。”

    “那为什么后来又成为华氏的股东之一呢?”

    “这个说来话长,下次再约了谈吧。”

    裘江才想到外面还坐着三位女老师。

    向窗外望去,三个女人已经吃好喝好,正对着满园的花草认药名,进行解说的是陈芷汀。

    裘江的眼睛里进了光。正午的阳光洒在三个女人身上,身材颀长、面容秀丽的陈芷汀像一棵挂着石榴的果树,细碎的阳光洒在石榴上,仿佛玫红的玉石在闪光。

    裘江将三位女老师送回学校,与华岳又约了下午。中午没有休息,回到律所将听来的故事整理出来。

    敏慧在裘江准备再去见华岳时过来找他,看着裘江的眼神有一种玩味的沉沉。

    裘江感觉有事情发生,在自己手上的事没有理清之前,不想被敏慧牵着鼻子走,提前给她看了刚刚整理出来的故事。敏慧果然兴趣大增。

    她竟然从未听说!

    “不是虚构的吧?果然生活比电视剧更精彩,也更残酷。”

    裘江想想故事的发展,华家父子将会在下午的叙述中死于非命,也是叹息不已。

    敏慧把黎昌盛的事先放一边,让裘江赶紧地把未完待续的故事补充完整,见机行事。

    “注意重点。工作重点。”不知裘江用什么办法在一天之内见到华岳并打开她的心结。莫非用了美男计?

    裘江五官硬朗,身材高大,因为经常运动,又添一种健美,虽然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男子,也是百里挑一了。但就华岳而言,没有时间铺垫就如此信任……奇了怪了。

    敏慧把近日对裘江产生的不满情绪收起来,且看事态怎样发展。

    下午整装一新,裘江又去见华岳。华岳在角亭里摆好茶具果盘等着。

    裘江稳稳当当的坐姿也让她心安——身边太多男人坐没坐相站没站姿,踮脚抖腿东倒西歪,听女人说点心事仿佛要取他的半条命,见到都烦,不仅要紧闭嘴巴,还要藏起心中的嫌恶。裘江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专注的眼神让她感到自己的述说有意义,不是中年妇女的更年期啰嗦。

    一个健壮强势又沉稳的男人,用饱含激情的目光注视着她,让她沉寂的心海起了微波。她不清楚这激情是因窗外的女人引发,但那炯炯目光像一团不经意划着的火苗,点燃了华岳人生中极少出现的激情。

    从少女到少妇再到熟女,她已经没有可以引爆的能量了,让残存的一截火线冒出嘶嘶火花,照亮余生可能至暗的生活,不算太过份吧。

    她是温和的人。温和的外表不代表内心没有波澜,潜藏的暗流如果没有疏导,也会有冲垮堤坝的危险。

    她需要一个泄洪的出口。

    新中国成立后,所有私 营全归国家所有,华岳父亲虽然把药店交了出去,依然被划为富农,大伯因为一无所有,成为贫民。越 穷越光荣的年代,两家地位天差地别。华岳父亲见着大哥要恭敬行礼。不知不觉十几年过去,对贫苦的敬重让他认为曾经的富有是可耻的印迹,兄弟俩的关系在赤贫中渐渐缓和。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

    惊雷乍响,冰雪融化,时代又变了。

章节目录

白芷青青坎上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微微君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微微君山并收藏白芷青青坎上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