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无人迹的野外,骏马奔驰。

    为了尽快弄清事情的真相,秦明回望月居收拾了一点行李,就匆匆上路了。此时,离开沧州城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天越来越黑,树木山石的轮廓渐渐清晰。

    “秦明。”

    风声送来了一声轻唤。

    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呢?蓝衣少年觉得一定是自己跑得太累了,才会出现幻觉。

    正在疑惑,一道影子忽地超过了疾驰的马匹,秦明还没反应过来呢,那道影子已在他的前方落下了——

    “驭——”秦明勒住了马。

    “月儿。”

    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后,吃惊和沉醉的神情接替浮现脸上——月儿宛如神女降世,衣带翻飞,足尖点地,然后就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面前,宛如一片白色的羽毛。

    正如第一次见月儿舞剑、第一次见她招来鸟雀那般,美得那样惊心动魄,秦明又是一瞬失神。

    “月儿,你怎么跟来了?”

    “我答应了小景,一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所以我要来。”月儿的星眸一转,笑嘻嘻,“再说了,秦明一个人来多危险啊,有月儿在的话,还可以保护你!”

    秦明垂眸笑了。

    考虑到天色已晚,马也乏了,秦明带着月儿找了一处空地歇脚,并让月儿在原地待着,自己去拾些柴火来,好度过这个微霜的夜晚。

    因为是秋天,林子里到处是落叶、干树枝,所以秦明没一会儿就抱来了一大堆。生起火后,秦明用落叶在树下铺了一张柔软的“床”,示意月儿在那里休息,而他会守在火边添柴,这样月儿一整夜都不会受凉。

    月儿躺在“叶子床”上,软软的,还挺舒服。她斜觑了一眼秦明,秦明正望着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在想小景他们的事吗?”月儿起身坐到了秦明的身边。

    秦明点了点头。

    “还有多久才到清水河啊?”

    “一直快马加鞭的话,明天兴许能到。”

    “我会轻功还好,这一路上翻山越岭,真是难为他们母子三人了。”月儿叹息了一声。

    “若是可以的话,谁也不想背井离乡。”也许是夜太深了的缘故,一些久远的记忆在秦明的脑海里翻腾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时随父亲四处流浪的经历,经常是饱一顿、饥一顿,每当父亲靠着笔墨赚来几文钱的时候,就会将串起来的钱举到秦明眼前,铜钱在小秦明的眼前不断放大放大,耳边伴随着父亲的笑声,“明儿,我们今天不用挨饿啦”,父亲那种无法掩饰的、从心底生发出来的欣喜笑容,秦明至今忘不了。喉头哽痛了一下,秦明将伤心痛苦硬咽了下去。

    父亲说,他们是因为饥荒才离开原本的村子的,离开的时候,奶奶只剩下了一口气。若不是林府收留了他们父子,给了他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他们也许撑不到今日了,林府对他们恩同再造。

    “其实他们不必将此事闹得这样大的,寻个公子出游的时机向他陈述,公子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经他们这么一闹,虽然公子是知道了这件事,但沧州的所有人也都知道了,难保不会传到清水河,若当地庄干真做了那般欺压佃农的恶事,势必有所防范,我们去查未必能查出个什么……”秦明沉吟一声,十分忧虑的模样,“但于他们而言,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了,怪不得他们。”

    “那林大哥还让你一个人来?也不多派几个帮手。”月儿有些不解。

    “公子之所以只派了我来,一是怕打草惊蛇,就像我方才所说的,倘若清水河的庄干已经知晓小景母女去林府闹事,人多反而目标太大,他若有心防备,我们肯定查不出什么。二是若真查出个什么,大张旗鼓也只会让林府颜面上过不去,这毕竟是林府内部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对林府来说是最好的处置方法。”

    “如果农妇大嫂说的是真的,我们怎么办才好呢?”

    “如果庄干确做了残害佃农的事,”秦明顿了顿,“只有我们将庄干扭送官府,由凌云律法裁夺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虽是林府于理有亏,但毕竟是我们主动报官,百姓会觉得我们不徇私情,既对那些死去的人有了交待,也能最好地挽救林府声誉,而公子也一定会给小景母子一个最好的安置。”

    “但愿如此吧。”

    四周一片漆黑,偌大的林子里唯有那一点火光明亮温暖。借着那依稀的光亮,月儿抬头望去,一根根树木笔直地插入天空,或许真的是快要到冬天了吧,空中竟然飘下细微的流霜。

    月儿伸手去接,可还没落到手上就被火气化掉了。她张大了眼睛望向天宇,神情懵懂而天真。

    秦明只是望了一眼,便微微一恍惚。顺着月儿的视线望去,借着微弱渺茫的天光,可以看见在丛丛的林木顶端有一只大鸟高飞盘旋。

    “阿海!”月儿欣喜地站了起来,撮口而哨。

    “阿海?”秦明还没反应过来,那只大鸟就已从林端俯冲而下,落到了月儿抬起的手臂上。

    “阿海怎么也来了?”

    “当然是月儿在哪里,阿海就在哪里啦,笨。”

    秦明只好又吃了一个哑巴亏。

    天空微微发白,地上的火柴只余一堆灰白的残渣。风轻轻吹过,树叶颤动,掉下了一滴露珠,正好落到树下躺着的月儿的脸颊上,顿觉清凉,她睁开了眼睛。

    看见月儿醒来,正在给马喂草的秦明,连忙从马背上取下干粮和水递给月儿。

    休整好要出发的时候,秦明犯了难,只有一匹马,他们却有两人。

    “月儿的轻功可是一流的,秦明尽管放心。”

    秦明闻言一笑,旋即翻身上马,循着小路疾驰而去,而月儿则施展轻功,一路如影随形。

    山林已有了秋的意绪,黄叶飘飞。

    另一边,在林府深深的庭院里。

    “她不在,素素说她去清水河了。”

    陶然正从溶溶院出去,刚好碰见来找月儿的崔霁。崔霁并未问他,他却先开了口。清水河的事,崔霁略有耳闻,没想到月儿竟为了这事奔波。出于大家闺秀的礼数,她道了一声谢后转身离去。

    回到崔府,心洗轩里,南乡正悉心指导弟弟崔怀远练字。

    “先生。”

    “小姐。”

    两人相视一笑。

    过了一会儿,崔怀远自在轩中练字,南乡则走下了石阶,拾起池边的葫芦瓢,舀了一勺清水灌溉芭蕉树下的秋海棠,有一片落叶悄悄地飘落在他白色的衣襟上。

    南乡的神情始终宁静淡然,俊秀的脸庞浮现着温和的微笑,与周遭的景致十分相洽。

    看着这样的景致,这样的人,崔霁忍不住上前,也蹲下身拨弄着那株开得正盛的秋海棠。

    “开得真好。”崔霁无心叹道。

    “是开得很好啊,关于秋海棠还有一个很动人的故事呢,不知小姐可曾听过?”

    “愿闻其详。”

    “秋海棠又名相思草、断肠花,正是由此而来……”南乡不疾不徐地讲起了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妻以卖花为生,在他们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日子虽然清贫却恩爱不移。一个秋天丈夫棣棠忽然对妻子说,‘娘子啊,我们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清苦了,我不想让你和孩子再受委屈,我打算到东边去闯一闯’。他的妻子虽然不舍,但为了生计,也不得不点头同意。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妻子就在家里一天一天的守候,但直到菊花又一次绽放,丈夫还是没有回来。”

    “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崔霁听得入神,忍不住道。

    “有人带来消息,说她的丈夫为了低价购入一批货出海,不幸在海难中丧生了,”南乡目露哀伤,也沉浸在了故事中,“妻子却怎么也不肯相信,依旧日日倚在门边,望着东边的方向,期盼她的丈夫有一天能回来,由于思念过度,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竟咳出了血,血染红了门下一株不知名的白花,那般鲜艳的红色竟再也去不掉了。人们都说这花是棣棠的魂魄变的,棣棠离开的时候是秋天,又葬身大海,便叫它秋海棠了。所以秋海棠有相思、苦恋之意。”

    “倒真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崔霁顿了顿,剪水双瞳里荡漾着淡淡的光芒,“不过感觉和泪竹的故事类似呢。”

    “是啊,”南乡展颜一笑,“这些故事不知是古人还是今人编撰的,可能编多了也难免有才思枯竭的时候。”

    听到南乡这样说,崔霁垂眸一笑,带着名门闺秀的温婉端庄,笑得恰到好处。

    “想不到先生不仅满腹珠玑,讲起故事来也是娓娓动听呢。”末了,崔霁终于忍不住开口,“其实我有一问,以先生之才,何不上京求取功名呢?做我们崔府的西宾实在是屈才了。”

    南乡想不到她有此一问,怔了一下,随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露忧戚之色。

    “你有所不知……”南乡这才道出了母亲重病的事,“若我独自赶考,怎放心得下?若随我一起进京,路途颠簸,只怕她的身体更吃不消。”

    “先生找个人照顾她不就行了么?”崔怀远虽在写字,也听见了姐姐和老师的对话,声音远远传来。

    “小少爷说得容易,南某门衰祚薄,身无长物,光是治疗母亲的病就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南乡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拿什么请人来照顾呢?更何况花钱请来的也未必尽心尽力。”

    “那先生赶紧娶妻不就好了?如果是先生的妻子,她一定会尽心尽力照料你的母亲。”

    闻言,南乡、崔霁都愕然了一下。

    “怀远?你在哪儿学来的?”崔霁恨不得插上翅膀立时飞过去掩上弟弟的嘴巴。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嘛,”落于纸上的笔尖停滞,崔怀远抬起不解的脸庞,“都说娶了媳妇儿就好了。”

    “真是个小孩子。”南乡笑了起来。

    他的笑如朗月入怀,让崔霁起了微微波澜的心又重新恢复平静。

    娶妻?不知先生心目中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会是……

    瞄着那道疏朗淡然的白色身影,崔霁不知不觉陷入臆想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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