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在第二天一上班就将搜集到的证据和刚从外地访问回来的加藤正一逐条汇报,并把从佐藤希处获得的所有证据都分门别类地复印了一份。

    他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在佐藤希原有的资料上划出重点,最后形成了两千字的简报交给首相审阅。

    加藤边看边听,失手打碎了桌上摆放的花瓶。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这就是日本的大臣,这就是人民的大臣!野村要给全体民众谢罪!”

    小泉走到门后拿起畚斗帮首相扫去地上的花瓶碎片,等加藤稍微平复了一些心情,他继续说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拿到野村大臣的海外账户,我们要一击毙命。”

    “对了,一击毙命!野村和麻生制药勾连如此之深,舅舅那边一定能找到线索!”

    加藤正一兴奋地握拳砸在办公桌上,医疗改革历时那么久终于有所突破,这是他执政以来做的第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他一定要给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好好瞧瞧自己的本事,一定要让支持他的人明白他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

    “您不该再叫他舅舅了,首相。”

    男人淡淡地说。

    “麻生理事长如果真的下课,您需要想好怎样与他做好切割。”

    “这种事情,我想应该公事公办就够了,会……会对我的支持率产生影响吗?”

    加藤正一迟疑道。

    “按照我们预测,如果您把这件事和医疗改革放在一起宣布,那么将会有助于您的支持率,现今大部分日本民众都对腐败恨之入骨,您这样做,是大义灭亲、高风亮节。”

    加藤正一重新兴奋起来,他盯着手中薄薄的几张纸,想到的是麻生太郎那张干瘪丑陋的老脸,那双耷拉眼皮下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但却仍不自量力地射出鄙夷与轻蔑的光,刻薄的嘴唇无事不刻不对自己发号施令。手中的纸张对他来说现在重若千钧,纸张背后是滔天的金钱与罪恶,但他现在还无暇思考那些东西,他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就连手都不由微微颤抖。

    “其实就算没有最后的证据也足够让野村下课了。”

    加藤正一喃喃道,在心里盘算着,野村已经可以被定性为懒政怠政和浪费国家资财了,他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野村幸二,一个和麻生太郎一样令人讨厌的人,不愧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鬣狗连瓜分腐尸都要成群结队。他不止一次在自宅的聚会上见到野村幸二和舅舅高声谈笑、言辞粗鄙,他当然能猜到这两人的关系一定不简单,但无权无势的他又能作何想法呢,他只能在一旁握紧酒杯,以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为根本无意义的反抗。但现在,大把的资料摆在自己的身前,他好像终于有时间思考麻生和野村间的关系,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看着这些简直像他们席间茶余饭后的八卦事宜以文稿的形式记录下来的证据书,边看还边评头论足几句。

    “野村对男的感兴趣?可是他明明娶的是英国外交官的女儿,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那他在外面养的小男孩们要伤心欲绝了。”

    小泉耸耸肩。

    翻着翻着,加藤阅读的速度快起来,小泉瞥了一眼,那些是佐藤的文件里有关加藤自己的部分。

    他昨天看的时候当然也看到了,没什么特别重要的,连佐藤都不把这个懦弱的首相放在关键位置,关于他的内容只有寥寥无几的一些有关出尔反尔的政策执行之类的几行字。放在这沓厚厚的黑料里甚至连有些人的边角料都算不上。

    在【加藤正一】条目的前面,佐藤飘逸的手写体做了大大的批注:【善变又虚伪的墙头草,一条运气不错的Lucy dog】

    小泉昨天当然也看到了这行字,但他在复印的时候选择了保留。

    毕竟要保证证据的完整性。

    “我们……不用把这些东西完全公之于众的对吧。”

    加藤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怒意,但同时有些慌张。

    “当然,首相,你可以选择能够被披露的,就算都不告诉民众也是您的自由。”

    “不——作为首相,民众的关切就是我毕生努力的目标,但是……”

    “但是?”

    “但是首相的威严也是需要维护的,如果首相都被恶意揣测或恶语中伤,那整个日本的形象也会受损。”

    小泉露出微笑,没有说话只是望向加藤的眼睛。

    首相瞥过小泉的眼睛不看,视线落回纸上,但忘记自己刚刚看到哪里。

    于是他咳嗽两声,竖起纸抖了两下,整齐纸张后将签字笔压在纸上,示意自己看到这里就可以。

    “野村辞职后,厚劳省大臣的职位就空缺出来了,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我的推荐是佐藤希,不仅是因为这些证据都是她找到的,而且她也是医改坚定的支持者,是您的支持者。而且她本身曾是医生,有丰富的基层经验,由她来负责医疗系统的整改与重建工作再合适不过。”

    “支持我?”

    首相冷笑一声。

    小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首相不置可否,只是思考着点点头。

    佐藤希,他对这个女人有印象,在他还在当环境大臣的时候就总是听到男人们私下里对那个厚劳省里的“拼命三娘”评头论足,说她简直是一个铜墙铁壁打造的堡垒,多少不自量力的家伙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后却铩羽而归。他们都说那女人眼里只有权势,再漂亮又怎么样呢,再漂亮的女人也不能过于聪明和有野心,不然上帝为什么还要创造男人。

    加藤正一挥挥手让小泉暂时离开,厚劳省新大臣的事情以后再说,但他先要想个办法去套麻生太郎的话,就像他们一开始设想的那样,问出野村幸二的海外账户。

    但没等他想出来,怀里的私人电话突然响了,他摸出手机一看,上面赫然写着“麻生太郎”字样。

    加藤正一在看清那个名字的时候感觉内心积蓄的勇气像是泄了一半,手虚空地握紧又张开,像在捏气球,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打气。终于,在手机不知道震动了多久之后,他重重摁下接听键,声音有些颤抖地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依旧是那令人生厌且趾高气扬的命令语气。

    “今晚到港区麻布的老房子来一趟,我们需要谈谈。”

    还是有些变化的,虽然语气依旧拖长且腻人,但称呼变了——我们——麻生太郎什么时候会把称呼自己的人称和他放在同一水平线上?加藤正一的印象里几乎没有,最近一次还是在他成功当选首相之后。那时他还像一个学生一样拘谨地立在麻生太郎身后。麻生太郎一个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像是欣赏从首相办公室望出去的繁华夜景,他俩身后来来往往低头搬行李的普通职员们进进出出。

    “正一君,我们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麻生太郎的声音突兀地打破沉默,他的语气是如此的骄傲且狂妄,仿佛根本不在乎会不会有人听到,亦或者听到也不会质疑它的真实。加藤只能尴尬地愣着原地,不知道做何答复,亦或者麻生也根本不在乎他的答复。麻生太郎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令他厌恨却又真实地令他向往。是的,他偶尔也是需要对自己诚实一点的——当他顺着麻生的视线看向东京繁华的夜景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得不诚实一次。加藤明明要比麻生太郎高一个头,但在那时他却突然感到自己仿佛只能永远仰望面前这个鬣狗般的男人,因为就算是豺狼鬣狗也有它们自己的王。即使令人作呕,即使面目可憎,但那种家伙好像天生就知道自己会拥有权势,能够让和他们一样腐烂如蛆虫的东西俯首称臣。未来也好,世界也罢,恶魔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它们真的能够伸手抓住你的未来,再笑着和你交换灵魂。

    电话在很久之前就被挂断了,加藤正一却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

    港区麻布的私宅是外公家留下来的祖产,麻生家除了结婚或者丧葬一般不会有家族成员前往那栋老得可怕日式宅邸。加藤唯一的印象是外公还在世时常让他在书房里看书,他看累了就睡在书房里。外公的书房里除了贴着拓本的银月黄竹屏风和挂在壁龛内的一副红枫金英的挂画外,没有任何其他装饰,那副挂画他从没问过来历,感觉从他自有记忆起就挂在那里,和窗外随日头逐渐倾斜的芭蕉残影一起构成他对时间流逝最早的记忆。沿墙他记得冷冷清清地排列着一溜儿五十几个古色古香的桐木书箱,但他还没去打开过,外公就先去世了。后来他再没去过那间书房。

    这是再简短不过的通知,但加藤正一本能地感觉到是一件大事,或许正和自己想要和麻生太郎谈的事情是同一件。

    今夜无月,港区麻布的老宅外挂起两盏长灯笼,红彤彤地映出灯笼上枫叶菊瓣的纹路。那些现在黢黑的纹路在昼日灯笼未燃时是红花染底勾勒金线的。在麻生家仍姓【大西】时就已经在用红枫金英的家纹了,金英的光芒照耀了大西家近百年,那是永禄年间来自天皇的特赏,原先家族的家纹是梧桐金英,但他们在乱世中站错了队,最终得胜的将军下令大西从此以后永不得用象征“安家守土”的桐纹。改换家纹的当日,大西家时任家主暴毙而亡,留下遗言,子孙后代不得从政。令人称怪的是,从此之后大西家似乎就真的在政坛和军事上销声匿迹了,不单因为所谓祖训,还因为他们真的无法走通仕途,从仕的要么生病夭亡,要么寂寂无名,就像是某种风水或运势的更替,大西子弟们后来只能在工业或商业上施展拳脚。

    直到麻生太郎那一辈,他们因为战争种种不得不改换了自己的姓氏,将【大西】改成【麻生】,但在改姓后,似乎宦途却再一次为大西家敞开大门。

    加藤正一站在祖宅外久久未敲门,他让司机先回去。手中提的公文包里装的是小泉今早交给他的证据书。木质大门后隐隐传来三味线清幽质朴的拨弹和太鼓的咚咚声,他有些恍惚,仿佛回到母亲在世的时候,那时他总被母亲带到外公家来拜访,外公对这个执意要嫁“平民”的女儿总是爱恨交加,连带着对自己也是冷冰冰的,但去得多了之后却又颇为关切,亲自教他读书,告诉他大西姓氏的历史。外公还是资深能乐爱好者,每到傍晚总爱召集亲朋好友或寥寥票友们来自家欣赏能乐表演,有时外公甚至会自己上台演几段,演佛陀或是沙弥。

    “能剧总是从剧情的终结之处开始。”

    外公常这么对他说,脸上是他从来也读不懂的意味深长。

    外公从不让大家叫“麻生”这个姓氏,在他面前大家都称呼他为大西先生。这个家是大西宅,家主只能是大西先生,即使战后“大西”这个名字永远被钉在发战争财的耻辱柱上。外公还不喜欢现代日本的习气,所以家里甚至没有任何电视机或其他现代娱乐媒体。

    能剧是唯一的娱乐,除了年幼的加藤正一,没人愿意认真陪大西先生看完整部剧,母亲总是早早地就回房睡觉了,一直看不惯母亲嫁入加藤宅的麻生太郎通常也只是坐着闭目养神,或站在远离外公的灯光幽暗处,翻开手机不停按键,发送着不知道给谁的消息。

    至于自己的同辈——和麻生太郎关系最亲却早早离世的哥哥的儿子——麻生鸠哲,一次也没见过他来看能剧表演,外公本来是最喜欢那个的孙子的,总是请他来老宅看能剧,但麻生鸠哲从来敷衍了事。

    至于麻生太郎自己的儿子麻生净,那时还没出生,不然外公肯定会更喜欢那个眉眼清秀总是沉稳矜持的青年。

    他曾在偶然间听到麻生太郎教训鸠哲,说他若是再那么轻薄无度总有一天要被大西先生厌恶,到最后只能从这个家里滚蛋。

    麻生鸠哲却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气,他说自己知道叔叔在担心什么,但他不担心,因为加藤正一那小子就算再怎么巴结奉承爷爷,他依旧是外姓人,只有他们才是一家人。

    加藤正一记得自己那时约摸还在上中学,但因为母亲的离世和父亲的酗酒,他早早的就明白很多事情。

    他只是转头离开,回到外公身边,继续日复一日照顾他,直到后来自己说不要学医药要去学法律,和外公大吵了一架,被逐出家门。此后他就再也没回过这个老宅子,再一次见到外公是在他的葬礼上。

    在葬礼上出现了很多媒体,这是外公在世时绝不会允许的。遗体送别结束后,麻生太郎当着所有媒体的面宣布了自己即将参选议员的消息,打破了大西家子孙不得从政的秘训。

    麻生太郎和自己父亲的关系一直算不上融洽,但俩人也只这样别扭的生活着。就像拔河比赛,麻绳两头的力士像野兽般发出低吼,从胸腔吐出浊气,但谁都不说话,他们心知肚明最后的胜利是什么。直到绳子一头的大西先生正式被判离场,麻生太郎在欢呼声与闪光灯中盯着父亲的遗体,向全天下昭告自己只能讳莫如深的胜利——比赛结束,绳子中段绑的镌着红枫金英的标旗,孤零零躺在麻生太郎的河界里。

    他拿到了大西家的所有,红枫金英,从此之后是麻生的家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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