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小泉五郎收到了一封印有红枫金英纹饰的黑色邀请函,烫金繁复的暗纹熨帖在厚重的铜板亚粉纸上,彰显着他们对被邀请者的重视与礼遇。打开信笺,里面的函文竟然使用古老的竖排繁体汉字。曾几何时,日本真正的贵族大名在正式场合从来只用汉字行文,而现在,这种古老的礼仪似乎已经失传很久了,只有真正从平安时代延续至今的古老家族还会偶尔在内部的重要场合使用。整封邀请函只有开头的称呼用了日常书写中的【小泉五郎】,正文似乎根本没有考虑对方能不能看懂的问题,用的还是标准的文言语体。

    事实上,高高在上者的尊重与礼节向来是只对他们自己而言,他们会在所谓“礼遇”之中或刻意或偶然地彰显所谓“我们”与“你们”的区别。若是一般人,说不定已经被某种来自历史底蕴的庞大气势吓倒,但可惜的是,詹琪是中国人。

    加藤想必是也知道这封邀请函的,他明显担心小泉会看不懂这封信,于是特意打电话过来确认。

    “嗯嗯,是的首相,我已经收到了——呃我能看懂,时间是晚上八点,地点是目黑区上目黑二丁目麻生家的私人会所。”

    “呃,谢谢夸奖——学得一般一般,都是猜的......嗯嗯读书的时候运气就好。”

    随信件一起寄来的还有一枚不起眼的徽章,詹琪拿起它,在灯光下仔细端详,上面是一只凸版的鎏金乌鸦,以侧面眺望远方,眼睛圆瞪,引人注目,栩栩如生,另有黑色绒布衬底,蓬松且服帖,和铜圈严丝合缝,仿佛是那鎏金的乌鸦长出的绒毛。

    函文的最后说参席需佩戴这个徽章,但当詹琪真正戴上这个徽章来到麻生家的私人会所前时,她的心脏没由来地怦怦直跳,她本能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某个地方,或说某种力量的辖区之内了。

    门口的接待只是看了一眼她胸口的标志便很快示意另一人暂替他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詹琪跟他走。

    这座私人宅邸是标准的日式庭院风格,幢幢灯影照在爬满青苔的石凳上,竹影晦映在仿佛历经几百年风雨的、表面毫无涂漆保护的木桩上,中庭的枯山水仿的是东都龙安寺的风格,几座怪石崎谲嶙立,彼此孤独地矗立在平整遥阔的细沙碎石滩上,石块的倒影蜿蜒连绵,状若山川,如水的月光散洒,粼粼似河。远处似有某座寺庙的尖顶也落入庭院的景色中,仔细嗅来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茶香幽幽沁脾。这里,杳无边限,却无所遁形,这是詹琪很久之后恍然发觉的。

    终于,他们到达了一间房外,里面传来二三响动。不多时,就像猜到他们在门外一样,里面出来一个和整个环境都格格不入的、穿着现代西装的高大外国男人。侍者倒是熟门熟路,对他微微颔首。

    魁梧的男人并没有立刻为他们放行,他示意詹琪抬起双臂,经过仔细检查之后,他鼻子翕动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向另一侧让开。

    “——啊,是我们的客人到了。”还未进入房间,就听见屋内麻生太郎的大喊,热情而宽宏的声音一下驱散了宅院原本的静穆与素朴。房间里很暖和,寒风被悄无声息合上的门拦阻。面前,除了麻生太郎、麻生鸠哲,还有一个浑身黑衣的中年男子。男人坐在麻生家的对面,听到问安,才将视线转向她,纵使屋内的光线并不明亮,但詹琪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男人的左眼是假眼,而更为醒目的则是他的光头。

    “为您正式介绍,这是鄙人的家臣,小泉五郎,现就职于日本首相官邸,担任首相第一秘书一职。小泉,这位是乌丸集团董事会常任理事兼日本执行部部长,朗姆。”

    “朗姆?”

    詹琪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感觉好像在哪里,在很久以前听过这个名字......

    “啊,是的小泉,你现在肯定搞不清楚现状吧,没关系,你先坐下,听一听朗姆大人的教训。”

    麻生太郎还是一如既往地掌控着局面,身后,麻生鸠哲正暗中仔细审视着这个看起来有些无辜又有些精明的美人,不多时,他像是自嘲地笑笑,移开视线。

    “根据乌丸集团和麻生家族之间的协议,麻生家需派一名顾问担任乌丸集团内任一岗位的管理负责人。”被称为【朗姆】的男人并没有另外解释什么是乌丸集团、什么是协议,他单刀直入地讲明此行前来的目的:“但是,麻生君这次想送两个人过来,这原本是不合规矩的,但鉴于我们长久以来的友好关系,那位大人宽厚地批准了,派我来进行面试与最后审查。”

    麻生鸠哲舔了舔上颚,注视着被叫做小泉的漂亮男人的面色由困惑转变为紧张加更困惑,又转变为被赶鸭子上架般的无助。他熟练又不引人注目地将跪坐改成了盘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两方都逐渐变化却并不相同的神色。

    小泉这小子确实挺长在他的审美上,之前怎么没注意到他。特别是当他开始回答朗姆那老小子的问话的时候,一开始确实能看出紧张,但随着问题变得刁钻,那个看起来温和到有些软弱的男人却越发镇静自若,眼里有无法阻挡的自信与坚定。

    啊啊,这样的眼神适合出现在一个警察身上,而不是犯罪分子。

    麻生鸠哲摸摸下巴,眼里浓缩起某种兴趣。

    面试进行得很快,基本都是有关背景身份的确证,以及个人能力的临场考验,这些和普通的面试没什么两样,就是内容从怎样合法处理事务变为——怎样看似合法(非法也不是不可以)的处理事务。

    当问道小泉知不知道最近十亿银行大劫案时,朗姆眼中闪过一瞬说不清楚的神色,更加认真地关注起小泉的一举一动。

    只见小泉只是皱皱眉,说自己在新闻和报纸上都读到了,警视厅发布的公告中说主谋是一个叫广田雅美的女人,后来被发现烧死在几公里之外的废弃滨海仓库里,现场还发现了爆/炸/物的痕迹。

    “你觉得会是谁做的,还是真像警视厅所说的那样,是所谓因分赃不均携款潜逃被同谋暗害。”

    小泉面色不改,但放在桌下的左手小指痉挛般的一勾,这是她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两个坐在桌边的大人物都并未关注隐藏在桌下的举动,但一直盯着全场的麻生鸠哲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看向小泉的眼神顿时疑惑,多了些深意。

    “是同谋暗杀的可能性很小,甚至连这个尸体究竟是不是广田雅美都要另论,先且不说警视厅确证尸体的方式居然是依靠尸体身上的工牌和手指残留的指纹这样不专业的方式,人的四肢在大火中是最难保全的,更别提像指纹这种最表层的皮肤。警视厅这样结案的原因只有两个,第一,十亿元被追回了,案件相关人员也均缉拿归案,如果对主谋的身份再提出怀疑,就无法达成市长对市民做出的四十八小时内破案的承诺;其次——”

    小泉突然沉默了一下,朗姆饶有兴趣地问:“说下去,其次?”

    “其次,或许十亿元也不过是某个更大阴谋的幌子,并且警视厅也应当知晓内情,如此结案只是为了让幕后的人放松警惕,以此,来......找出他们真正要找的人。”

    寂静在屋内蔓延,原先的温暖不知何时起变得怪异而反常,她恍惚察觉后背的汗已经浸透衣服内衬,凉意顺着脊背涌上大脑。

    “你们——”小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手掌拍上桌子状似要起身,麻生太郎像是早已准备好一般,强硬地按住小泉放在桌上的手,将它重新放回,又正坐身子靠近小泉,体恤般拍拍小泉的肩,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很好!Bravo!”

    朗姆突然抚掌大笑,热烈掌声把在场的两位麻生都搞迷糊了,麻生太郎反应最快,他意识到小泉的面试通过了。

    “五郎,快感谢朗姆的赏识!”

    见小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麻生太郎恨铁不成钢地按着他的头,轻轻叩在桌面上。

    “果然,麻生君的眼光永远是最毒辣的,您的侄子就是研发部最不可或缺的人才,再有如此优秀的您的家臣的加入,想必那位大人也会高兴的。”朗姆将杯中的清酒一口饮尽,朝着小泉举杯致意。

    小泉有些木讷地回了个平礼,麻生太郎刚想出声,朗姆抬起手打断了他,“都是自己人,就不用讲这些虚礼了。小泉君,你愿意加入行动处吗?”

    “呵。”这突兀的嗤笑来自那位存在感几乎为零的麻生贵公子,麻生鸠哲依旧吊儿郎当地盘腿坐着,斜睥了一眼小泉,舔舔牙齿,冷笑一声,“行动处又称疯人院,领头的是那个疯得没边的‘琴酒’,我有好几次差点被他吓死。”

    凝重的气氛被麻生鸠哲插科打诨的一句轻飘飘地破开,朗姆也不生气,反倒很了然似的问道:“他又怀疑你是卧底?”

    麻生鸠哲厌烦地啧了一声,要是可以,他真心不愿回忆那些个险些被琴酒吓死的场景,那个叫琴酒的,根本不管所谓的流程,每次行政事务部要问责的时候都说凭直觉——当然不可否认,凡是被他直接处决的,后来都有证据证明的确是背景不干净的人。

    “那你推荐一个合适的职位?”朗姆皮笑肉不笑地问。

    看在麻生家的小公子为组织背黑锅的份上,可以给麻生家一点优待。

    “不如就去行政事务部好了,最好能分管行动处的行动复核,或者——分管我们科研部的经费补贴,我们真的很缺钱,再加上辞职后就不能用医学院的高精尖仪器做研究了,一切都要重新购置。”

    朗姆额头的青筋猛跳,好啊这个家伙……他真的很难忍着不骂人:

    又说缺钱又说缺钱,一个星期打三次报告说缺钱,组织里没有人不知道凡是经“大西先生”之手的经费从一开始就要打百分之十的折扣,连普通干事的餐补费和交通费都要雁过拔毛——看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朗姆又好气又好笑——那么多年这小子从乌丸集团捞的钱可能都够他重建两个东都医学院的高级实验室了。按照组织条例早该把他处决八百遍,但BOSS就是特别喜欢这个代号“大西先生”的家伙,有好几次他们那群一向分歧大到超过珠穆朗玛峰到马里亚纳海沟的高层们甚至想联合起来送走这尊神仙,但最后都被BOSS强行压了下来。

    不过,这小子虽然浑,却的确为组织研发出了不能以金钱来衡量的东西。

    朗姆抿了抿嘴,最后拍板:

    “行了,讨价还价到此为止,就去行政事务部——”看着麻生鸠哲的嘴唇动了动,朗姆有些头疼地挥手让他闭嘴,“去分管行动处!——看在麻生家的面子,也不用从一般组员开始做了,直接从三级干部开始干吧。”

    “连我都是一步步爬到二级主任的,”鸠哲笑着爬到小泉的身边,轻轻拍拍美人有些僵硬的肩,“你比我幸运。”

    “那么,给你自己取一个代号,在组织内我们就以代号相称。如果是分管行动处,建议和行动处的取名方式保持一致,就像我,我是从行动处升上来的,同样以‘酒名’作为代号,而他们科研部通常会用某个历史名人的名字。”

    “说到这个,我们那儿还有个叫‘雪莉’的,也是酒名,是不是和你们行动处——”

    “你闭嘴。”麻生太郎重重敲了一下他侄子的头,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长了一张嘴。

    三人齐齐望向小泉,等待小泉的回复。

    不知为何,当小泉艰难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些咬牙切齿。

    “能不能……不要叫酒名……”

    朗姆没想到是这个问题,他挑挑眉:

    “也可以,行政事务部的干部相当于你们政府的文官,甚至平时干的活也差不多,大部分都是没有代号的普通干事,而大家分管的项目又有所不同,有些有代号的干部你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

    “那就叫‘小泉’吧。”

    “只是‘小泉’?”朗姆挑挑眉,他第一次看到把本名用在代号里的。

    “是的,只是【小泉】,愿意的话,可以加上【干部】。”

    “那别人要叫你【小泉干部】干部吗?”贱兮兮的声音悠悠传来。

    “鸠哲!”麻生太郎有时候真会想这孩子是个哑巴就好了。

    麻生鸠哲耸耸肩,像是投降般的举起双手。

    “欢迎你加入组织。”

    朗姆向小泉伸出手,小泉仅是犹豫片刻,便握了上去。

    “好吧,那让我们欢迎又一个小傻蛋加入傻蛋组织。”鸠哲撅起嘴,滑稽地放了声烟花。

    “鸠哲!!”

    “那从今以后就是同事了——小泉干部干部。”

    一记闷响,紧接着传来麻生鸠哲的哀嚎。

    小泉望向麻生家打闹的两人,麻生太郎虽然眉眼间仍有责怪的神色,但更多的是不自觉真情流露的爱护与疼惜,他情愿包容一个好像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偶尔的天真与调皮,也偏安在这里放松一直紧绷的神经——轻松,这是麻生太郎在面对加藤正一时永远不会出现的情感,却已经在爱与不爱之间做出了评断,也比任何补偿或解释性的话语更有说服力。

    朗姆笑了笑,突然打了个响指,一直守在门口的彪形大汉立刻进入房内,小泉赶忙起身,身边麻生家的两个早在朗姆打响指的时候就已经做好送客的准备了,鸠哲早换了一副贵公子的嘴脸,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和服下摆的叠层。

    “小泉,需要你的时候,组织会来找你。”

    朗姆的眼神望向打开的门外,由于突然的气压差,寒风霎时大股涌入,将室内的温暖一扫而空。冷风无孔不入地钻入小泉的每一个毛孔,方才被汗水浸湿的衬衣正以千百倍的寒冷还回来,望向那一只有如白雾包裹的义眼,他打了个冷颤。

    “记住,除了你身边这小子,不要和组织里其他干部,特别是行动处专员有任何工作以外的关系,这是组织的规矩。”

    说完,朗姆带着那个不爱说话四肢发达的外国男人走入黑夜,很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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