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坤!!”

    整个头埋在雪里的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夏曦和江源的呼喊,冰冷的雪真的很刺人,也许,像雪一样外表和本质完全不同的人还有很多吧,相比之下,雪似乎好了很多。我慢慢闭上了双眼,甚至想就在这雪里长眠,雪用双手按住我的脸,让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户坤,你果然在这儿。”我呆呆地坐在大楼的顶楼房缘上,完全不怕掉下去,喝着刚刚从零售机器里买来的廉价啤酒,虽然我还是初中生,但那时候的初中生多多少少都有爱喝啤酒的毛病,尤其是男生。天空下着毛毛细雨,不影响出门。刚刚说话的,是穿着高中校服却套着墨蓝运动外套的男孩,他坐到了我的身边。

    “怎么,还在生江源的气啊?”

    “没有。”嘴上这么说,但我的表情已经出卖了我。

    “你又不是不了解他,”男孩道,“那男人婆就是一股大小姐脾气,偶尔惹到她了不知分寸也是很正常的。”

    “我没打算生她的气,只是在思考她说的话。”

    “哪句话?”

    我的头渐渐下垂:“她说,世界并不是我想象得那么简单、单纯,身边所有的人都是敌人,包括我们四个。”

    “我说你啊!”男孩站起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不管世界变化得多么复杂,我们四个是永远不会变的。”

    我看着男孩稚嫩的脸,不禁嘴角上扬,道:“兄弟一场,只有你懂我。”

    “那是。”

    其实刚刚就有感觉的,雨开始下大了。

    两个孩子开始在雨里站起来,我抬头看着天空,千万的雨丝在以我为中心的四周下起来,如同被卷进漩涡里的我竟然也出奇地享受这种滋味,这个季节的雨果然多变,一下子就开始打起来,我那头发开始湿润,渐渐拢在了一起,不少的发丝盘在我的脖子,如同交错的花纹,或是动漫里那富有玄幻色彩的青丝。

    “户坤,还不走吗?”男孩戴起连衣帽,稍长的头发从帽子里钻出来。

    “嗯,这就来。”我答应着,一边跑过去。

    “喏,伞拿着,”男孩朝我丢过来一把伞,一把黑色的,可以装进随身包里的那种伞,看样子刚买不久,“打着吧,别着凉了。”

    我打开了伞,举在头顶,顿时,天空变成了一片黑色,没有了那漩涡。“那你怎么办?”

    “小爷身体好着呢,况且这里离我家近。快走吧!”男孩催促着。

    ……

    雨下着,模糊了记忆。

    “户坤?你醒了!”

    我睁开双眼,被白光刺到了眼睛,仿佛一觉睡了很久一样,我的双手触碰到了我盖着的被子,很柔软舒适,而且样式独特,很明显,这里是江源的家。

    “我……睡了多久?”

    “嗯,没多久,三四个小时吧。”夏曦回答道。

    我呼了口气,还好,没睡到一天。

    “医生说你是有点贫血,休息一下就好了。”江源将手抱在胸前,说道,“我说你啊,一个小小的摄影师,忙活那么累干什么。姐姐我日理万机都精气神足足的。”

    “女王陛下,奴才狗胆,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是我们四人从高中开始就玩的角色扮演,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不闹了,说吧,你是怎么搞成贫血的。”

    “呃……这个嘛……”看来我一直想瞒着她们还是瞒不住的。

    “哎?!熬夜做给伊伦的礼物?”两个人同时吃惊道。

    我双手举在面前,示意着让她们冷静下来,才弱弱地说道:“明天就到了啊,有什么稀奇的。”

    “我记得伊伦的生日不再冬天吧。”夏曦道。

    “不是生日礼物,”我开始坐起来穿着自己带的外套,“明天就是我和伊伦在一起两年的日子,虽然……有一些原因,但是送个礼物应该没多大问题吧。”我说着自己都不敢打包票的话,毕竟我还是有两条路没去选择。

    “……”两个人都沉默着,我从她们两个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许的同情。

    “那我回去啦!”我刚好穿好衣服,虽然有点不甘愿地从被窝里出来。

    “慢走。”江源冷冷地说道。我回头望了望江源,勾唇一笑。

    我一个人小跑在人行道上,也不知道在跑些什么,冷空气不停在我的脸颊划过,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变成了白雾,渐渐消散。

    猛然的,回想起之前和白铭的针锋相对,恶语相向,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不能重色轻友这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是这是建立在友情没有背叛自己的基础上不是吗?无数个想法在我脑袋里冒出来,渐渐的,我的脚步慢了下来。

    门前老大爷扫雪的速度很快,我却慢了下来,马路上飞驰的保时捷跑车的速度很快,我却慢了下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我不相称,在这里的冬天是极为繁忙而冷静的,而我却又拖拉而聒噪。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不对,不叫多愁善感,而是想太多。以前总是心直口快的自己不见了,我什么时候变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不自觉的拿出随身带的照相机,像玩玩具一样把玩起来,不是像小孩子一样瞎琢磨,而是拿起来随时准备抓拍又不时放下,我都怀疑自己得了多动症。

    反正工资已经发了,我倒是一身轻闲,不知道该往哪里跑,这么大个城市,我却感到无比陌生。

    自己现在是被甩了吗?或许吧。几天的功夫下来,自己学会了跳舞,收获了一件昂贵的礼服,宣泄了自己的怒火,却总是感觉还差点什么,似乎那点永远无法补齐似的。

    我逛着逛着,竟然逛回了自己的家,嗯,我家离江源家好像并不是特别远的样子,只是偶尔偷懒打的。我跟往常一样上楼,跟往常一样拿走邮箱里的晚报,跟往常一样用钥匙打开门输入密码,跟往常一样把鞋子随便放在一边。

    不知不觉已经黄昏了,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不想考虑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甚至连下次眨眼在什么时候都没想,我的脑袋逐渐放空,思绪似乎飞到了天边翻滚的红云上。

    我竟然就这样坐到了晚上,如果不是想起要包装礼物的话,我说不定真的会这样睡着。

    我走到工作台前坐下,拿起放在抽屉里的我的作品——给伊伦的礼物。

    这是一件小木雕,按照我的思维刻了一个爱心,在上面做了一些我认为还不错的装饰,重点在后面,我留了一片平坦的地方,刻了几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呵,什么时候这么女孩子气了,我是那种不善于写情诗情书的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什么的以前一听就肉麻,果然,人是会变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现在用在我身上似乎有点不大合适,我心里似乎已经有了自知之明,就当它为鉴别礼吧,我这么想着,把它装进了已经准备好的盒子,盒子丝带的颜色,是她最喜欢的深红色。

    我拨通了电话,当然是打给伊伦的。

    “喂?”

    “……喂?户坤,有什么事吗?”

    “那个,明天你有空吗?”我直接跳过了问明天是什么日子这个问题,我怕问了会让我失望。

    “明天吗?我想想……嗯,有空。”

    “我有礼物想要送给你。”

    “那我在我们常去的公园等你。11点见。”

    “嗯,那没事了,早点睡。”

    “嗯。”

    似乎很顺利,我这么想着,这种顺利似乎来得并不真实,但它却是真实的,这种真实一下子就击退了我这几天来的疲惫感、怀疑心,但又给我带来了新的焦虑……

    整晚我都睡的很不踏实,并不是青涩的男生给心仪女孩送礼物的那份腼腆兴奋,我早已不会那样,这是一种新的,我不知道的感觉。

    我很早就醒了,虽然冬天亮的很晚,但是看表还是知道,我5点半就醒了,起床气又犯了的我很难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一想到今天是个重要日子,我很快就挣脱了束缚。

    洗漱完毕后,我换上休闲西装衬衫,在试衣镜前转来转去,再套上一件羽绒服直到很满意,拿起桌上的礼物盒才出门,没办法,形象很重要的。

    我一路走,一路想着怎么解决早餐的问题,即使在繁华的市中心,但早上街上几乎没有人,只有一两个坚持晨跑的中年大叔,本来充满朝气的一面却被我这个局外人打破。

    昨晚下了雪,地面上还有残余的痕迹,我像一个小孩,踩在那寥寥无几的积雪上,留下黑黑的脚印。

    我找到一张路边的长椅,用纸稍微擦了擦上面的积水就直接一屁股坐在上面,我又不自觉地摸出那个礼物盒,莫名的不安和兴奋在心中回荡,以前一见到伊伦就很自然,没有任何间隔,而现在,心里有了一条黑线的我,能不能像往常一样,我不知道。

    或许,当初伊伦就是在这种心理下跟我聊天,跟我吃饭,并且那么自然,不留痕迹,这个女人,真是高深莫测。

    一番折腾下,我决定去吃快餐,因为我发现对面就有一家肯德基。

    走进肯德基,暖气和炸鸡翅味扑面而来,这时候肯德基就像没开业一样,我找了个角落坐下,好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门,看到有一个个人相继进来,我甚至在期待下一个就是伊伦。想着想着,竟忘了去前台点餐。

    我随便的点了一份早餐套餐,因为怕麻烦。套餐很简单,一碗皮蛋瘦肉粥,一份牛奶,一份鸡蛋,我怕不够就又点了一份薯条。

    这样的生活还真是简单呢,简单的起床,简单的早餐,不过这样也好,我还打算就这样过完一生呢。

    喝着粥,感觉身体里暖洋洋的,就像和伊伦在一起的那种感觉,不过,那种感觉再也回不来了。

    我在最后慢慢地吃着薯条,几乎是一口一小节,一是消磨时光,现在才7点,二是在等待,等待着那份不可能。

    把最后那口薯条吃完,将牛奶一口干掉,我的早餐结束了,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一个未知号码。

    “喂,你好。”

    “您是欧阳先生吗?”我第一次听到别人对我用敬语。

    “是的,”我脑袋里尽可能思考着对方的身份, “请问您是?”

    “我是前几天您的老板把您介绍给我的那位旅行作家。我叫……,请多多指教。”

    “你说你叫什么?”我宁可相信我的耳朵聋了。

    “我说,我叫伊伦。”

    这几个字轰在了我的头顶,我反复想着,连电话那头的呼喊都没有回答,我记得伊伦跟我说过她不是作家啊。

    “哦,抱歉,这是我的笔名,我的本名叫胡蓝。”

    听到这句话我才松一口气,真是一惊一乍的,话说我都没听过一个笔名是伊伦的作家呢。

    “欧阳先生?您还好吗?”

    “哦,我没事,因为我有一个朋友,她的名字就叫伊伦。”

    “那还真是巧呢——说一下作品的事吧,这次我要去呼和浩特大草原,可以去三天,如果你想带您的朋友一起去的话也可以,不过您的朋友的所有费用要另算。”

    有江源就行了呗,她的零花钱买架飞机都绰绰有余,还怕这三天的旅行费用?其实马航都是她买下的,没想到在来的路上失踪了。

    “嗯,没问题,那么什么时候出发?明天下午5点的飞机,请在4点半到达飞机场。”

    “好的,那我怎么跟您汇合?”

    “我会穿一件白色的羊毛大衣,在卖方便面的地方跟您汇合吧。”

    “哦,好的,拜。”

    为什么要在卖方便面的地方啊,因为喜欢吃方便面吗?

    我看了看表,7:15,时间过得真慢,哎。先把消息告诉她们两个吧,她们两个肯定要去的,白铭呢?准备群发消息的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按下白铭,他背叛了我,同时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手指悬在半空,没有选择白铭,写好了信息,按了发送。出乎意料的是,我似乎考都没考虑是否邀请伊伦。

    最先回的是夏曦,看她的语气应该很高兴的样子,同时又在担心钱够不够,然后江源就在下面回了一句:“有我你还怕没钱?”

    “江源你真好~”以下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有损瞻观,我做了一些说明后就没看了。

    老是耗在肯德基也不好,我决定直接到公园去等,这个公园不大也不出名,但是我很喜欢那里,不仅是因为那里有我和伊伦的记忆,还有那里带给我一种别样的格调,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

    我走到公园里的一张木椅前坐下,看着周围的棕树,看着棕树上皑皑白雪,看着雪上的一点点冰晶和露珠,冬天的早晨还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呢。

    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一年过得还真快呢,不过这次圣诞节我们要到草原去过,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我也不知道草原那边下不下雪,如果下雪那就好玩了,我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个摄影师,更多的是去像个孩子去远足一样的兴奋。

    我要这样一直等到十一点吗?听起来好无聊的样子。现在也不早了,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把礼物小心的放进随身包里,那是一个挂在肩膀上的运动包,我出门总是要带着的。

    实在无聊,我就一个人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像我这样漫无目的的人多半会被认成小偷吧。

    那一刹那,肩上的包一滑,我感觉的到,那并不是自然滑下的,紧接着,我的想法被证实,包被人强行一拽,我居然成了被偷的那个!

    “等等!给我站住,在大脑的直觉反射下,我立马追了上去,可恶,那里面有对我很重要的东西啊!

    那小偷一路跑着,穿行在大街小巷,我也跟着他穿行在大街小巷,就当作十分剧烈的晨跑吧。

    渐渐的,喘气的声音变大,双脚像灌了铅,汗水从额头向下,积在了眉毛。可恶,离小偷越来越远,我开始责骂自己那不好的体育。

    我继续追着,强迫着自己加着速,但是双脚不听使唤,我停了下来,陷入绝望的境地,仿佛从脸颊流下的,不是汗水,而是泪水。

    正当我准备继续追的时候,看到了救星——自行车。

    “借我一下!”我不分青红皂白的一脚登上自行车,不管自行车主人是多么不愿意,反正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我已经骑上五六米了。

    果然,自行车的速度就是快,我离小偷越来越近,那小偷倒也神,速度一直不减,我靠近了小偷,一把抢过那熟悉的蓝白运动单肩包,正准备继续骑自行车返回时,被那小偷一推,连车带人一起摔在了地上,好疼,跟昨天摔在雪地里是不同的,这是一种剧烈的、无法抵抗的。

    我才发现这是个小巷,周围没有人,看着小偷渐渐向我走来,我心想着:完了。

    小巷里传来打斗声,但是没有任何人知晓,我努力保护着怀里的包,直到我被揍的青一块紫一块,直到我被揍的站不起来那小偷才走。

    “你没事就好……”我望着怀里的包,不顾疼痛骑自行车回到公园。

    我刚要进去,就看到了伊伦,我正准备去打招呼……

    “白铭?”是伊伦在打电话。

    这两个字足以让我的脚步停下,这两个字足以让我兴奋的心情瞬间化为乌有。我在角落里,偷听着谈话。

    我听到伊伦似乎很快乐地和白铭交谈着,其实这都不要紧的,但是最后一句话让我彻底绝望。

    “现在去你那儿吗?好,我马上过去。”

    伊伦从我身边走过,在角落里的我看着伊伦高兴地上了车,远比和我约会时高兴,我手里的礼物盒滑落在地上,我没有心思把它捡起来,渐渐的,我的双眼朦胧起来,是泪水,泪水如泉涌。

    紧接着,手机响了,是短信。

    “户坤,对不起,我今天有事来不了了,因为领导找我开会,真的很对不起。”

    看着短信,我真的有一种这几年都白过的感觉。我流着泪用颤抖的手慢慢打出了三个字:“没……关系。”

    伊伦,你不知道,为了这个礼物,我熬了多少个夜,你不知道,为了这个礼物,我手指头受了多少次伤,你不知道,为了这个礼物,我挨了多少个拳头。你都不知道,你的眼里现在只有白铭,我什么都不是。

    我也转身回了家。

    那个礼物盒,被来往的行人踩烂,踩瘪,最后,被清洁工扫进垃圾场,没有人知道,那个礼物盒里面,倾注了多少爱和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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