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欢迈步上前,虽走得慢可步伐却极有份量,她眼神寒冽,眼底波澜不惊,直面‘宋五两’,“您是在同我说笑吧?这京都谁人不知某大包的药材是最难得的,您这口说无凭可别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推到风口浪尖上。”

    她面带微笑,和对面一众凶神恶煞形成鲜明对比。

    林梦寒安抚了老者,移步走到沈余欢一侧,负手和她并肩而立。

    察觉到身侧来人,沈余欢下意识瞥去,但见林梦寒气度庄严,端正的五官看上去不怒自威,这样在身旁一站,她这头气势瞬间又高涨了几分。

    宋五两见沈余欢不识相,遂喝道,“别和我扯淡!说!药材是不是被你买了?”

    沈余欢依旧气定神闲,“不是。”

    话音才落,她便看宋五两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自己,咬牙切齿地威胁道,“我警告你,你最好识相点给我交出来,否则若是被我搜到,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说完,见他双手叉腰,猛地抬脚踢向门廊后两盆翠竹。

    他出手太快,沈余欢来不及反应,接连两道瓷器碎裂的“啪嚓”声刺激了她的耳膜,她锐利的眸光扫向地上散乱的碎片,眼底波涛暗涌,平静不在。

    和林梦寒对视一眼,后者朝她轻点头,接着她听到自己冷冽的声音响起,如坠寒冰,“各位,想要某大包的药材自己去找他买来便是,到我这还未开业的小医馆闹事,难不成还指望我种出来送给你们不成?”

    她语带讥讽,众人自然听出,宋五两忍无可忍,忽然箭步冲出想要扼住她脖颈;

    电光火石间,沈余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躲开;与此同时,林梦寒身体微侧,出手狠力一把掐住宋五两手腕,接着猛力往后一翻折,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宋五两哀嚎着萎下身体,跪在地上做无畏的挣扎。

    只是嘴里还不肯示弱,“我警告你,你最好把药材交出来,否则我让你这医馆开不下……哎呦……哎哟……”话到一半,林梦寒锢着他的手腕又向后矮了半寸,没说完的话彻底被□□声替代。

    沈余欢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嗤道,“我说过了,你们想要某大包的药材自己去找他买,我这里是医馆,不是给你撒泼的地方!”

    一众掌柜大多是些文弱书生,见此情形皆不敢向前。

    宋五两手腕处剧痛难忍,想想他平常横行街里,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他艰难抬头看向门外,断断续续道,“那两个带了家伙的……愣着做什么……给我上……”

    众人转身看向被点到的两人,一致退后,为他二人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上啊……某大包的药材可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上品……得……得到了能保你们一辈子荣华富贵……”

    那二人原还犹豫,听闻此言,长喝一声,拎着刀剑就冲进来。

    两人分别挥刀而来,其中一人双手握刀直直朝沈余欢脑袋劈来,她眸光一颤,迅速弯腰侧身躲过,趁对方还未反应之际,绕其身后,手臂弯曲用坚硬处对着他腰部狠狠一击,便见他惯性趔趄向前栽去。

    另一人同时扑向林梦寒,后者足尖一点,当胸一脚,将他踢飞出去,撞至墙上,发出沉沉闷响,又重重落回地上,“哗”地一声鲜血从口腔中迸射而出,溅染在一旁的柜角上。

    林梦寒回身,余光瞥见身后一道人影迅速略过,他心下不妙,望见才被沈余欢击退的那人复又冲上来。

    他遂拖着宋五两转个方向,长腿一扫,一个利落的回旋踢将他踹倒在地,兵器应声落下,林梦寒收了架势,挥手松开宋五两。

    众人见状,皆不敢再造次,惊恐退后急速跑开,宋五两也衔着断了的胳膊颤颤巍巍离去。

    沈余欢拍拍手,嫌恶地盯着那被血染脏的柜子。

    许久后,终是忍无可忍走过去,脚上使力,对着那块血迹狠狠一踢。

    凶猛的后冲力让她整个人趔趄了一下,沈余欢想扶着墙壁站稳,伸出的手却被另外一个人搭住,次数多了,她不用想也知道搭上的是谁。

    林梦寒拉住她的手腕,声音轻柔却藏着几不可闻的怒意,“方才打的不够解气?还要这般同自己过意不去?”

    沈余欢没吭声,撇开脑袋,从林梦寒手里抽出胳膊,走到一旁坐下。

    林梦寒不知她此刻的反常所为何故,凝神半晌,忽的记起方才从船上下来时,她不过指尖沾染上些许灰尘,却在回来后用皂角洗了整遍手的模样,这才稍微明白过来些什么。

    他走到她面前,开口唤到,“沈余欢。”

    林梦寒鲜少直呼她名姓,如今出口,沈余欢倒真有些被唬住,愣愣地抬眼看过去,听得他浅浅叹口气,语气较方才弱下来些,“那脏了的地方一会儿我来收拾。”

    “啊?……”沈余欢木讷半晌,才如梦初醒般,“怎好劳烦你呢……”

    “劳烦我才是对的,若是我只当个甩手掌柜,可不得被外人传成只会吃闲饭的窝囊废了。”

    沈余欢轻笑一声,看着他道,“素来男子最忌讳说这三个字,你倒是好,还乐意挂在嘴边,也不怕有人断章取义,传出去坏了你名声。”

    林梦寒倒是毫不在乎,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瞬间便收回手,和走过来的老者言语几句后将他引入后堂。

    “刚刚打头那个我认得,我们村有户人家的儿子就是吃他给的药吃死的。”老伯低语。

    “老伯您放心,东家医术了得,定能治好你的病。”

    “哎……真是谢谢你了,年轻人。”

    沈余欢目光一直追随着林梦寒的背影,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一张迟暮的脸,眉眼之间依稀可辨出年轻时的绝丽容颜。

    那一晚,她才十岁,鼻息之间尽是刺鼻的血腥味,她就抱着气息微弱的母亲坐在雪地里,求助无门她只得盼着亲生父亲能顾念些许旧情,不要对她们母女赶尽杀绝;

    后来天亮了,怀里一遍遍喊她名字的母亲也僵硬了,可挂着“于府”大字牌匾的门始终紧闭,甚至连从前的下人都不曾出来一个。

    自那以后,她虽研习医术,治病救人,可不知为何,就是受不得血腥气,稍微闻久了便觉恶心想吐。

    方才林梦寒唤她名字,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母亲,那个已经离开她很久的人……

    林梦寒出来时,便见她这副怔愣的表情,瞳孔轻微颤动,眸色黯淡,流光不在,只剩下一汪的支离破碎。

    他心脏狠狠揪了一下,胸腔厚重的酸涩堵在内里,不得上下。

    他深吸口气,端着盆子轻声走到柜子边,蹲身下去用浸了热水的布擦拭血污处。

    沈余欢被物什摩擦的声音勾回神思,她看向低头忙碌的林梦寒,忽觉对不起他,沉声道,“你放下吧,好歹也是二东家,当真一点架子也没有。”

    “这医馆如今就你我二人,我若摆架子岂不是太不把你这个东家放在眼里了。”他语气含笑,又想逗她开心,“我如今背靠沈东家,自然要识趣些;日后沈东家只管出主意,其他事情都由我来解决。”

    沈余欢牵牵嘴角,缓过来些,也有心思和他打趣,“没看出来,林二东家身手不凡。”

    林梦寒随意一笑,自谦道,“三脚猫功夫,倒是沈东家,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沈余欢淡淡笑着,也没继续接话。

    林梦寒也换了话题,“我方才让老人家在后堂歇下了,只是这病症你可有诊治之法?”

    “这消渴症,我记得从前在《伤寒论》中有看过,其曰:“若渴欲饮水,口干舌燥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同时,《金匮要典》也有批注“此肺胃热盛伤津,故以白虎清热,人参生津止渴,盖即所谓上消鬲消之证”。但因此病由多方因素牵制,也随病人自身状况而变,所以具体用药用量需要多加斟酌。”

    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为何会腿脚发麻,这一点我还需要问过他本人并亲自检验过才能下定论。”

    她右手搭在案台上,食指轻轻叩击台面,发出顿顿的声响。

    林梦寒听了大半,知晓她心中有数,也开始走神,眼神下意识观察她的小动作,又学着她的模样在地上扣了扣,听到相似的顿顿声,满意勾唇。

    沈余欢说罢朝他望去,见他走神,心中微恼,可下一瞬他又嘴角含笑,笑得温柔缱绻,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忍下了。

    起身从后方的案台上拿起一张宣纸,浏览片刻,绕到百子柜开始拿药材。

    她行医多年,对药量的把控已然可以精准到分毫,将几种药材混合呈于草纸上,分成几个小包,对林梦寒道,“你方才写的方剂我看过了,药材用量都把控地不错。”

    “多谢东家赞赏。”说着,林梦寒对她揖礼一拜。

    沈余欢轻嗤一声,对他偶尔的不正经也习以为常,将药包往前推了推,“这几副药是接下来两天的用药,我已经给你抓好了,一会儿杂工到了,你让他们熬药后湿敷。”

    末了,在他即将开口之际,先发制人,“按照先前说的,银钱从你那儿出。”拿人手软,她这话说的没甚把握,可这气势上她绝对不能输。

    林梦寒看出她的虚张声势,倒不着急开腔了,手指在案几上叩击出声。

    这举动惹得沈余欢如坐针毡,正准备开口搪塞几句,又听见他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好说。”她悬起的心这才放下,却又忍不住在他不经意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林梦寒瞧见了,佯装咳嗽,一手握拳抵着嘴边,轻笑出声。

    玩笑闹够了,林梦寒继续擦拭的工作。这时,请的杂工也到了,走在前面的大头大耳,模样憨厚,看着就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沈东家,我叫老三,这是老四,这是老五,日后您有事尽管吩咐,哥儿几个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老三声音粗犷,动作豪迈,沈余欢对他们点头示意。

    老三见林梦寒蹲在角落擦拭柜角,撸起袖子走过去,却像是要干架的阵势。

    林梦寒伸手制止他,两人中间横亘着一条手臂说话,“不必了,我来就好。”

    “没事儿,你看你长得小白脸儿似的,肯定没干过这种粗活,是不是家里急着用钱?”老三上来一阵寒暄,见林梦寒脸色不好,以为被自己猜中了,又安慰道,“没事儿,不打紧,日后咱们就是兄弟,有啥事儿你招呼一声,大家伙儿都乐意帮忙。”

    林梦寒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见老三执拗的要抢活,只好道,“不必了,兄弟,东家说了,这柜子必须由我亲自擦洗,如若不然就要克扣我工钱。”

    老三回身看向沈余欢,难以置信,“我看沈东家相貌绝美,不像是你说的这种人啊。”

    “哎,许是我不合她眼缘吧,无妨。”

    老三听了更不乐意了,“咋的?还区别对待呀?”

    林梦寒硬着头皮点头,顺带做头痛状。

    “岂有此理?不行,我得给你评评理去。”

    林梦寒正欲阻止,老三后头跟着的大胡子早一步将人拽过去,两人耳语几句,老三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向林梦寒。

    沈余欢这个时候正巧过来,顺嘴一问,“怎么了?”

    林梦寒心虚地摸了下鼻子,“没甚,我同他们交代了几句。”

    沈余欢半信半疑,倒也没多问,转头介绍道,“我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林梦寒,也是你们的二东家,日后你们每月的工钱都直接找林东家要。”

    “好嘞,谢谢东家。”老三笑得愣愣的,朝沈余欢示意后,又转向林梦寒,“也谢谢东家娘子。”说完,意识到不对,立马改了口,“瞧我这嘴,是谢谢二位东家。”

    沈余欢抿嘴无奈,手臂碰了碰林梦寒,后者倒没什么反应,反而还替老三解围,“老三质朴,可用!”

    沈余欢蹙眉鄙夷,和他隔开一段距离。

    老三看在眼里,嘟囔道,“林东家,你和沈东家既同为东家,那你方才为何说她克扣你工钱?难不成,这就叫那什么……”老三挠头苦想,顿悟,“哦,难道这就叫做夫妻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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