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草长莺飞,别处依旧光秃秃时,婉阁的花已开了个灿烂。不知经了谁的口,一传十,十传百,婉阁里的花美,便在宫中传了开,一时引来不少小宫女来婉阁探头探脑的。

    这一探便探到了混球,混球平素最爱睡觉,雪白一团蜷缩着乖巧极了。所以来来往往的小宫女便被它表面温顺的模样给骗了,一抬手就要摸上一两把,这一摸便坏了,混球能追着你咬得血肉模糊。

    这天,混球就了咬个小宫女回来,只见混球叼着一片紫色衣布,一个小宫女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着。

    常酒酒呵住混球,从它的嘴里取出了那块紫色衣布,定睛一瞧,料子是上好的夹金线绣绫如意云纹衫,嗯,赔不起。

    小宫女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半天没说上一个字。

    常酒酒替她顺了顺气:“你且消消气,这衣裳改明给你一模一样的一件送过去。”

    小宫女哭丧着脸:“这不是我的衣裳,是我家主子的。”

    “左右不过一件皮囊,无伤大雅。”,传来一玉石之音,如空谷幽兰。

    “参见世子妃。”旁的一群宫女盈盈向她拜去。

    世子妃?!常酒酒猛地抬头向她望去,只见她身着绛紫金彩绣绫裙,头簪孔雀银步摇,面带笑意,款款向她们走来,她肌肤如雪,眸若星辰,一举一动间娇媚无骨入艳三分,不过,美中不足是她裙摆处参差不齐少了一截。

    谁人不知,宫里私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世子大婚之夜,却抛下世子妃独守空房,和婉阁里的主儿私奔了。

    眼下,传闻里的两个主角见面了。

    常酒酒攥着手中的布料,有些意乱。

    世子妃走到常酒酒面前,柔声道:“姐姐,衣裳不必赔了。”

    “可……”

    世子妃偏过头,看了眼婉阁满园的繁花似锦:“姐姐若过意不去,就给我一枝花吧。”

    不曾想,世子妃竟这般和善,常酒酒当下折了几枝花递给了世子妃。

    世子妃接过花,闻了闻,笑着道:“这花真真是令人沁人心脾。不过,姐姐将这么多花给了我,院子都摘秃了,倒真让人难以为情了。”说着世子妃将衣袖轻挪,现出纤细的手腕,露出一个翡翠镯子,“若姐姐不嫌弃,这镯子就权当谢礼了。”

    常酒酒忙止住世子妃:“娘娘不必了,本就是我有错在先,哪敢妄想您的镯子。”

    世子妃朝常酒酒笑了笑:“姐姐一口一个娘娘,倒是与我生疏了,姐姐唤我妹妹即可。”她一边说着,一边取着手中的镯子,然,手骨已是蹭出了红印,镯子依然没能取下来。

    世子妃轻叹一声:“看来还是改天送妹妹个新的。”

    “娘娘……”常酒酒刚想拒绝,世子妃突然一指头点上了常酒酒的脸颊。

    常酒酒顿住,想说的话止在嘴边,垂眸向下看去,世子妃修长的手指竟顺势又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不好意思,吓到姐姐了。”世子妃收回了手,轻笑起来,“姐姐可真是惹人怜爱。”

    常酒酒揉了揉被摸的脸颊,赧然一笑。

    待得世子妃离开了,常酒酒依旧傻傻笑着。

    夏丹捏着下巴,一脸失望:“居然没打起来。”

    常酒酒不解:“世子妃那么温柔,我怎会和她打起来。”

    夏丹漫不经心道:“可程妃就和世子妃打起来了。”

    “诶?”常酒酒燃起了好奇之心,向夏丹凑了过去,“说来听听。”

    “还不是程妃偏要去世子妃那里招摇,两人就吵了起来。”

    常酒酒点了点头,是程妃的行事风格。

    “世子妃把程妃狠狠骂了一顿。”

    常酒酒瞪圆双眼:“嚯!”

    “程妃气急败坏,揪起了世子妃的头发,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常酒酒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个“打起来”是真的“打起来”了,又晃了晃夏丹的胳膊,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夏丹接着道:“两人打得火热,谁也不敢上前拉架,最后两个人都是鼻青脸肿的。这事传到了世子殿下耳朵里,世子殿下罚程妃娘娘一个月不许出门。”

    “哦。”常酒酒恍然大悟,怪不得近日程妃没有来叨扰她了。

    一日清晨,一个小宫女哈着冷气快步走在花园湖边。突然,看到湖心浮起一处斑斓,不觉停下了脚步,仔细打量了起来,却见那处斑斓越瞧越像个人形,原来是具尸体。

    “啊啊啊——”

    湖边撕心裂肺的叫声,很快引来了旁人,大家将湖上尸体打捞上来。

    这具尸体已被湖水泡白膨胀看不清面容,但其身着衣物却与世子妃平时穿戴一致。

    大家顿时寒意陡生,慌忙遣人去世子妃宫里问一声,才知道昨日,世子妃屏退下人独自出去散心,却至今未归。

    “你们快瞧这是什么?”一个宫女突然指着湖边草从一处白色物什喊道。

    大家向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是一支白玉琉璃簪。

    人群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抖着嗓子道:“这是程妃娘娘的!”

    彼时的常酒酒正在喝茶,“咣当”一声茶杯砸在地上,碎成几瓣。

    “程妃落湖身亡!”常酒酒几乎是吼了出来,感觉胸口有些憋闷,哀痛不已,想起前阵子刚见过世子妃,一颦一笑恍若眼前,却转瞬间世事无常。

    “据说凶手是,”夏丹迟疑片刻,接着道,“程妃。”

    “怎么会?!”常酒酒眉头紧锁,心头升起一丝疑云。

    “大家在世子妃落湖的岸边,捡到程妃的一支簪子,因当时程妃正在禁足,不得外出,是以,众人推断程妃嫌疑最大,眼下程妃已被关进宗人府,等待审讯。”

    常酒酒心中是百感交集,沉默许久,而后径直越过夏丹,向外跑去。

    “夫人?”

    水石清华之园,常酒酒提着裙摆顺着石阶小路,轻步飞奔。

    当常酒酒赶到时,人群已是基本散去,只见衙役往来,入眼是一副担架,架上从头到脚以白布蒙着一具尸体,几名衙役将担架抬起,一只胳膊顺势垂落下来。

    常酒酒呼吸一滞,停住了脚步。

    那胳膊发白肿胀,撑裂了衣物,只余丝缕片角覆着。

    匆匆一瞥,几人已将尸体抬远。

    常酒酒捂着胸口,压住心头的反胃之感,心头思绪万千。

    此事一出,大家免不了诸多议论,纷纷猜测着,便是双耳不闻宫中事的常酒酒也听到了几个说法,有人说是程妃蓄谋已久,程妃痛下杀手,有人说是程妃偷偷出去时撞见了世子妃,两人又起了争执,失手将世子妃推进河里。总之是与程妃脱不了干系。

    然而就是大家眼里板上钉钉的嫌犯,却被宗人府判定证据不足,无法定罪,被放了出来。

    当程妃娘娘灰头土脸的来找常酒酒时,常酒酒颇为惊讶:“怎地没梳整一番就来了。”若在往日,程妃必是一身华丽,哪像眼下这般与她先前精致的样子天差地别。

    程妃只是自顾自坐在常酒酒旁边,哭诉起来:“人生失意,方知人心冷暖,妹妹可信我是清白的?”

    常酒酒看着程妃脸上蜿蜒的泪痕,摸出条手帕递给程妃:“那你明明在禁足,为何你的簪子会掉在湖边?”

    程妃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继续说道:“我只是被关着太闷了,所以悄悄溜出来,思着湖边人少,便过去散散心,万万没想到,世子妃竟会落湖身亡,又谁知我那簪子恰好落在湖边,就被当成杀害世子妃的凶手,我虽是看不惯世子妃,却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真真是冤枉好人。”

    程妃说完挺直了胸膛,捏起拳头,愤愤然:“我定要找出凶手,还自己一个清白。”又神神秘秘贴着常酒酒的耳朵说道,“其实,那日我远远看到了世子妃和一个黑衣人站在湖边,我怕世子妃看见我,又和我争吵起来,故而便离开了,现在想来那黑衣人一定就是杀害世子妃的凶手!”

    “那你可有线索?”

    程妃摇了摇头,泄了气。

    常酒酒默了片刻:“这浑水可能不太好淌呢。”

    程妃望着天支支吾吾说起来:“听说……是你与宗人府令说世子妃落湖那日和我一起,为我作证,这才洗脱了我的罪名。”她万般没想到常酒酒居然会作假证而保了她,又喜又惊又疑,所以出了宗人府便直接奔来了婉阁。

    “不过放个把犯人而已,举手之劳。”常酒酒笑了笑,捞犯人她轻车熟路。

    “我那里新得了几匹上好的绸缎,改明便送给妹妹。”

    “这是何意?”常酒酒眉间轻颦。

    程妃拉过常酒酒的手摩挲着:“可有人与妹妹说过,妹妹太过寒碜。”

    常酒酒一掌打掉了程妃的手:“你来就是要说这些?”这人真是见了棺材,也不忘贬抑别人,枉她先前还有几分怜悯程妃,眼下是一分也没了。

    “若是你不喜绸缎,旁的宝贝也随你挑。”程妃赶忙补充。

    “丹儿送客。”常酒酒朝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诶,等等!”程妃急忙止住夏丹上前的动作。

    “嗯?”常酒酒挑眉。

    程妃却抿起唇,似是下定决心,半晌终于开口:“谢谢你。”

    常酒酒轻勾唇角:“若是道谢便不必了,那些绸缎宝贝的我也不需要。”

    程妃一脸委屈模样,嗫嚅着:“妹妹总是如此,收了绸缎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你晓得的,我最看不得妹妹这般寒酸。”

    常酒酒扶额:“再不走,我放狗了。”

    混球声名在外,程妃素来知晓,慌忙摆手:“好好好,不要便罢,我就不打扰妹妹了。”

    程妃走后,夏丹偏过身子朝常酒酒问道:“夫人当真相信程妃?若程妃真是杀害世子妃的凶手,夫人岂不助桀为虐。”

    常酒酒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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