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斯容刚站起身,便听得轱辘声响,一人推着个小车从神宫方向走了过来,身上穿的是环卫工标志橙色马甲儿,走的近了,便看出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面容不是太老,两鬓却已斑白,手脚也不利索,将个小车推得颤巍巍地。小车里有个小扫帚和少许垃圾,想来是淡季人少垃圾也少。

    省起手中还捏着面包袋儿和矿泉水瓶儿,陶斯容便在小车经过的时候放了进去。那老妇见状,扭头笑了一笑。陶斯容也报以一笑,那老妇便继续将小车推得左摇右晃地远去了。

    莫声谷虽知在未来通电话是常事,但唯恐自己这个古人无意中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给人听了去,误会陶斯容是妖怪,那可大大不妙。当下只管闭了嘴不吭,耳听轱辘声渐行渐远,这才跟着镜头往绝壁神宫方向走去。

    若是来张大全景,便可见这些房屋错落有致又稳稳地镶嵌在一面万丈悬崖中,想来便是绝壁神宫之名的由来了。陶斯容见这路只容得下两人行走,栏杆外又显然光溜溜的没有着落处,不由得有些发憷,只挨着墙慢慢走。

    “等到开春呢,从这里看过去,视野广阔,满山郁郁葱葱地,和现在是两个美法儿。小时候我和六哥贪玩儿,还被师父明令禁止过冬天不准来这里。毕竟山势陡峭,天一冷就更难走了。啊,这未来的地砖砌的好整齐。”

    虽说当导游得要介绍沿途景致,但莫声谷到底不是饱读诗书的文人,空有赞叹之心,却绉不出多少溢美之词,略略描绘几句便即词穷,只好再扯些小时候的事情充数。陶斯容见镜头里虽也有石板路和栏杆,但显然简陋多了,内心不禁起了些优越感,道:“不止是地砖!你看这墙,再看里面。”说着,将手机面朝红墙——武当古建筑多为屋顶绿色,墙红色——再走几步,便进了玄帝殿中。

    莫声谷听她声音有些大,却已进得殿中,忙低声道:“陶姑娘,若是有道人在内静修,你可得小声些。”陶斯容听得,轻声哦了一声,放轻了脚步往内殿探头看了看,隐约似是真有人在打坐,便也不进了,只朝着中央不知道供奉的哪路神像,双手夹着手机合十拜了两拜。

    这玄帝殿是明永乐年间修建的,莫声谷这边自然没有神像,殿内格局大小与未来也是大异。两人通过镜头,各个视角比较了一番,便从一侧小门出去了。

    再过了几间房,便是闻名遐迩的龙头香。

    龙头香,又名龙首石,是一处探出绝壁的石梁。顾名思义,便是石梁两侧雕刻得两条龙的形状,龙头相聚,直刺中天,大有欲飞之势。头上雕了一团火焰也似的球,火焰之上又雕有一个小香炉,用于游客上香。只是这石刻悬空伸出约三米,宽只有三十厘米,其下便是万丈深渊。游客若要上香,只能将身伏于梁上,慢慢挪到龙头,稍有不慎,跌了下去,便会摔得粉身碎骨。为了安全考虑,清朝时期又制了个大香炉,放在石梁龙尾,设了栏门,铁链加锁,将石刻与香炉隔开,让游客上香容易些。

    陶斯容当然不会起越栏之心,只是看到面前香炉,不禁啊了一声,道:“昨儿晚上上山时,在山门口领的那包香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没带出来,这可怎么好。”

    “无妨,我带啦。让我上香罢。”说罢,莫声谷将手机倚在窗棂上,背后包裹解了,露出油纸包着的香来。陶斯容循着镜头一看,却见他那边只有龙头上的小香炉,又没有栏门,只瞧着便觉危险之极,忙道:“这、也不是非得要上香,要不别了吧,摔着了怎么办。”

    莫声谷笑道:“又不是没下脚的地方。容易的很,等着啊。”一边说,一边用火折子将香点燃了,一晃身,已站在石梁上,俯身将香插到香炉里。

    陶斯容瞧他身形稳得很,便也放心了,赞道:“传说中的轻功!厉害啊莫七侠!”

    莫声谷返身拿回手机,奇道:“传说?未来没有轻功吗?”

    “这个,你看未来有火车有汽车有飞机,怎么着怎么方便。正所谓此消彼长,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所以——武功多数都失传啦,罕见的很。”

    莫声谷点头道:“原来如此。”虽觉可惜,但只听其言语,终究代入不了这未来社会,便不多想,镜头对着石梁,又道,“这龙头香也算颇有名气了,以往逢年过节,五哥总会来这里上香的。陶姑娘知道我五哥吗?”

    “知道的。”陶斯容不是武林中人,不便出言评价,便道,“好在现在有个武功人品俱是一流的明教张教主,张五侠泉下有知,也该瞑目啦。莫七侠,这几个师兄里面,你和张五侠关系最好吗?”

    莫声谷挠了挠头发,道:“我们七兄弟一体,说不上谁和谁关系最好。不过莫某幼年,双亲死于战乱,便是五哥带我上了武当,在这龙头香前拜师。若无五哥,哪有莫某今日。咦,陶姑娘,你往日都是和路姑娘住一块的,就算是在外闯荡,过年怎么不回家呢?”

    “呃——其实我妈也过世了,然后,我爸这边跟我妈的死因稍微有点关系,所以我就不大想回家啦。”

    莫声谷见她虽是轻淡描写的口气,但眼眺别处,微露隐忍之色,也不再问,只道:“这龙头香可看够了?前面再走走就是飞升岩啦。”

    武当与现世约有半日的时间差,两人往紫霄宫方向走,沿途经过了飞升岩、太常观、雷神洞等景点。若是武当现有的,便由莫声谷解说,顺便爆些幼年囧事;若是现世修造的,陶斯容便上网查查出处,评论一番,一时也分不清谁才是导游。堪堪过了一个来小时,刚走到紫霄宫旁太子洞外,武当那边天竟是完全黑了。

    “这可不好了,莫某还想瞧瞧这紫霄宫古今有何不同呢。”

    陶斯容笑道:“大家都在忙殷六侠的婚事吧?你一个人悠哉哉的拿着手机到处瞅,算是怎么回事啊。再说这时间,你们该吃晚饭,我也该吃午饭啦。听说这紫霄宫里有道家斋饭的,等下我可得大吃一顿,然后多拍些图片,等你睡过一觉,咱再研究,行不行?”

    “姑娘所说在理。这样罢,等四个时辰之后,我打电话问你方位,再过去,好不好?”

    还未等陶斯容答话,莫声谷忽地满脸兴奋:“对了,既是紫霄宫的斋饭,有一道食物,是师父首创的,不知未来是否还有。”

    陶斯容大为意外:“张真人还会做饭?名字是什么?”

    “是种薄片状的豆腐,名叫冻豆腐。虽是豆腐,但很有嚼劲,口感一流啊,哈哈,而且正是冬季制作的。”

    陶斯容笑道:“好!若真有,我一定吃它一大碗。”

    商议罢,莫声谷挂了电话,见天黑不溜秋地,便急匆匆回了紫霄宫。陶斯容没他那个速度,只能慢悠悠走过去。她起了大早,从乌鸦岭走到太子洞,路上只碰到了两个人。但继续走去,竟开始不时遇到上山的游客。每次虽只零星几人,但以大年初二这个日子来看,已经来的够多了。

    “不愧是国家5A级景点,才初二就有这么多人来逛,看来无聊的不止我一个。”陶斯容暗暗咋舌,进了紫霄殿,拍了一圈照片后,果见个偏殿中摆了几桌流水席,席间已聚了十几人了。

    这流水席的单人价格只二十元,对陶斯容来说倒是个意外惊喜,比之乌鸦岭一菜三十的情况好得多了,掏钱也掏得颇利索。

    领了餐盘之后,陶斯容着意观察了一番,果见着了冻豆腐。从凌晨三点到现在的正午十二点,虽说她中间也歇了几回,但近十个小时一过,肚子早已咕咕叫起,当下大快朵颐不提。饭罢,在宫内借了床位午休。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两点,武当约莫凌晨三四点之间。陶斯容便出了紫霄宫,走了片刻,见有条小河,便在河边找了个石凳,盘腿在上一坐,欣赏起周遭景色来。这河边树木叶子已尽皆掉光,枝桠上裹着积雪,映着远山雪色,倒也颇有韵味。

    陶斯容观望了会儿,正想拿手机拍个照片,莫声谷电话便来了。

    “陶姑娘,你走到哪儿啦?”

    “剑河桥这里。”

    “咦,现在还没有剑河桥。”

    “那肯定是后来才有的啦。等一下,我看看地图。”陶斯容说着,拉开背包拉链,正要伸手翻找景点宣传册,忽觉一阵风刮来,面前落下个黑影,跟着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往背包里一伸,抓出袋面包,便跳到了旁边树枝上。

    这一个变故突如其来,陶斯容张大了嘴,整个已经呆掉了。莫声谷通过镜头瞧得清楚,忙道:“别惹,当心它挠你。”

    陶斯容回过神,慌忙将背包抱在怀里,站起身往前一看,却见是只猴子,蹲坐在树枝上,一面两只圆眼瞅着自己,一面如人一般撕开面包袋儿吃起来,登时又好气又好笑,顿足骂道:“这死猴子,哪儿冒出来的!”

    话音刚落,忽地又是阵簌簌声响,树枝上又落下只猴子,似乎便要扑过来。陶斯容立时给吓的魂飞天外,嚷了一声:“别抢!”拔足便要奔走。

    忽听得前方一人道:“你越是怕,这猴子越是要抢你的。打打就行了。”言语里满是笑意,跟着啪的一声,将一截长树枝扔到陶斯容脚下。陶斯容一晃神,那新到的猴子已蹦到了石凳上,不及细想,拿起树枝便往猴子身上抽了一下。她惊慌之下,其实没多少力气,但那猴子给这一打,叫了一声,刷地便跳走了。先到那只见状,叼着面包,也跟着跃了几下,便不见了身影。

    陶斯容对这一击的效果颇为意外,奇道:“咦,这为什么……”

    那人便道:“这猴子见有人抽它,以为是管理员呢。”

    陶斯容这才看到面前是一男生,看模样似乎大不了自己几岁,全副武装又不走观光车所经的大路,显然是爬山的节奏,便道:“谢谢啊,以后我就不怕猴子啦。”

    那男生点点头,便往紫霄宫方向走去了。陶斯容忽觉手上已无手机,一惊之下,这才省起适才慌乱之时,只怕手机也给猴儿抓了去,顺手放背包里了。她给那两只猴子一吓,自然不敢再坐回去,只往前再走了走,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见已无危险,这才伸手在背包里摸出手机来。

    莫声谷已通过手机,听到陶斯容受人指点,抽走猴儿的经过,便微笑道:“这时节猴儿都没东西吃了,偶尔是会蹦出来两只。好些了吗?”

    陶斯容心道:“古代偶尔蹦出来两只也就算了,放在现代,肯定是园区管理方的责任。”此刻只觉心情还未恢复平静,小心脏突突跳的厉害,便点点头:“得缓一会儿才行。之前没见过这阵仗。”

    莫声谷已出了紫霄宫,正慢慢走着,笑道:“其实我也被猴儿抢过吃的。不过那是刚十岁的时候,还是个夏天,在乌鸦岭前面七星树那边。”

    “啊?那当时怎么个情况?”

    “就我和六哥在那边玩儿,觉得饿了,刚拿出馒头,便窜出只猴儿来要吃的,我不给,那猴儿就把我推下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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